第42章 雲涌
第42章 雲涌
如此這般,又是一夜。
徐州城內,靜安寺中。
一處禪院,兩人相對。
一人白衣勝雪,一人青衫如玉,月色之下皆是出塵脫俗,飄飄欲仙。
「暄兒!」
這般相對了不知多久,才見那白衣女子出聲:「你在這徐州,已經兩年有餘了吧?」
青衫女子點頭,平靜回道:「兩年三月,師尊!」
「是嗎?」
白衣女子一笑,上下打量著她,隨後方才問道:「觀感如何?」
「……」
青衫女子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方才答道:「耕者有其田,織者有其杼,居者有其廬,老幼有從依,黔首不曾愚,民得溫飽,衣食無憂,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法雖用重典,但重而不苛,農事為本,並行工商……」
「實乃千古未有之氣象!」
「確實!」
白衣女子點了點頭:「此人確實是千古未有之人!」
青衫女子眼神一凝:「那師尊……」
「但這等開創者,必為世所不容,千古未有也千古不容!」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他之做法,倒行逆施,已冒天下之大不韙,這般下去,不過是王莽張角之流,雖得一時鮮花著錦,聲勢無倆,但烈火烹油,終有盡時,難以長久。」
「長久?」
青衫女子雙眉一蹙,望著自己師尊:「從古至今,歷朝歷代,哪個不是兩三百年,便煙消雲散,誰人得過長久,誰人不是烈火烹油?」
「……」
白衣女子陷入了沉默,望著自己的徒兒,許久方才說道:「他這般倒行逆施下去,怕是連兩三百年都不得。」
「何謂倒行逆施?」
青衫女子迎上她的目光:「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還是世家門閥的天下?」
「是天下人的天下!」
白衣女子神色平靜:「但也是世家之天下。」
話語之間,她轉過目光,望向寺外:「人性本私,家國天下,這是人道千古不變之態,他逆人心而為,逆天意而行,必為人心所棄,天下所反,最後,必定粉身碎骨,形神俱滅!」
說罷,她回過目光,看向自己的弟子:「暄兒,你覺得,他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天下大勢嗎?」
「……」
青衫女子陷入了沉默。
「此人,乃是英雄!」
「但卻非王者!」
白衣女子平靜說道:「論武功,論謀略,論心機,論手段,他都無可挑剔,唯獨這一點,他錯了!」
「他錯在不該如此極端,將徐州世家李代桃僵,全數換血,令天下世家人人自危,對他聞之色變!」
「如此對待世家也就罷了,他還挑動武林紛爭,江湖廝殺,根基未穩,王業未成,便如此不折手段,引得天下為敵,人神共憤……」
「一步錯,步步錯!」
女子搖了搖頭,嘆息說道:「走到如今這一步,他已經無可挽回了!」
「……」
青衫女子沉默,許久才道:「所以師尊心中已經有了其他選人?」
「不錯!」
「是誰?」
「李閥!」
白衣女子平靜說道:「李閥得入關中,雄踞長安,已有王者之勢!」
「李閥?」
青衫女子喃喃一聲:「若李閥得了天下,徐州還有今日之景象嗎?」
「……」
這話讓白衣女子一陣沉默,許久方才回道:「唐王仁厚治世,必定善待百姓。」
「他仁厚,他手下之人,也一般仁厚嗎?」
青衫女子卻是緊追不捨,迎著對方的目光:「師尊,我慈航靜齋代天選帝,究竟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還是為我慈航靜齋,佛門釋教之傳承昌盛?」
「……」
白衣女子沉默,望著自己的這個徒兒,許久方才說道:「暄兒,你變了!」
「……」
對此,青衫女子亦是沉默。
「伱還年少,一時感性,可以理解。」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但身為慈航靜齋的聖女,你要明白,現實就是現實,不為感情所左右,你必須理智,必須清醒,必須知道……」
「他——必敗無疑!!!」
一聲話語,猶若驚雷,梵清惠望著師妃暄,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就是現實,你明白嗎?」
「……」
師妃暄眼神一顫,低下頭來。
「很好!」
梵清惠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陡然轉開話題:「你見過他了嗎?」
「……」
陡然轉問,讓師妃暄一怔,隨後才反應過來,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是嗎?」
梵清惠眼神莫名,又是問道:「他就是當年那個小乞丐,對不對?」
「……」
師妃暄一陣沉默,最終也沒有言語,只默默地點了點頭。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啊!」
梵清惠感嘆一聲,幽幽說道:「若是當年為師不曾帶你來此,那還會不會有今時今日的許青陽?」
說罷,又將目光轉回,望著沉默不語的師妃暄:「這或許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慈航靜齋傳人,終要歷此一劫,方得醒悟,道歸圓滿!」
「師尊……」
師妃暄抬起頭來,沒有接話,而是問道:「你選中李閥,只是因為其有王者之像?」
「……」
梵清惠望著她,沒有言語。
師妃暄也不在意,自顧說道:「天下四大門閥,宇文閥弒君奪位,離心離德,已是朝不保夕。」
「宋閥偏居一隅,又有宋缺這等人物,若是成事,對我慈航靜齋定不依賴。」
「獨孤閥實力薄弱,遠不及李宋二閥,成事艱難!」「只有李閥,深得世家之心,又據關中之地,實力雖強,軍勢雖勝,但卻無宗師坐鎮,欲統天下,制約武林,必須仰仗我慈航靜齋!」
師妃暄抬起頭來,平靜注視著梵清惠:「所以,師尊你才會選中李閥,對嗎!」
「……」
這般目光,這般質問,讓梵清惠一陣沉默,但最終還是答應道:「不錯!」
「那這代天選帝,究竟是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還是為我慈航靜齋,釋門傳承?」
師妃暄卻是不甘,舊話重提,質問說道:「師尊,你以前不是這般教導暄兒的,為什麼……?」
「因為現實如此!」
梵清惠截斷她的話語:「這既是為我慈航靜齋,也是為天下蒼生,有私亦為公,兩者並不衝突,你明白嗎?」
「……」
師妃暄沒有言語,只是望著梵清惠,第一次感覺,撫養自己長大成人的師尊,有些……可怕的陌生。
「你應該明白,也必須明白。」
梵清惠搖了搖頭:「如今這徐州之地,被他經營得如鐵桶一般,世家,幫派,江湖武林,都為他一手掌握,除了……」
「這靜安寺!」
梵清惠轉過目光,盯著師妃暄問道:「他為什麼不對靜安寺下手,是因為你,還是他對我佛門有所好感,能容我佛門於他掌控之外?」
「……」
師妃暄沉默,難以回應。
「都不是!」
「是因為時機未到,他不願打草驚蛇,引來我佛門反擊!」
梵清惠卻不管不顧:「一旦時機成熟,力量足夠,他就會犁庭掃穴,滅我佛門道統,絕我釋教傳承!」
師妃暄:「……」
「他太專橫,太霸道了!」
梵清惠搖了搖頭:「他對我佛門如此,對道儒兩教亦是一般,他容不下天下人,天下人又如何容得下他?」
師妃暄:「……」
梵清惠神色漠然,繼續說道:「不出意外的話,很快,他就會對這靜安寺,還有徐州境內所有的寺廟道觀下手,徹底清除不受他掌控的勢力,保證徐州境內沒有任何隱患。」
「這……」
師妃暄一驚:「為什麼?」
「因為他很快就會有大動作!」
梵清惠負手於後,沉聲說道:「幾日前,在揚州,金玉滿堂召開了一場拍賣會,會上他們將楊公寶庫的線索,以十兩之價售賣,如今天下皆知,楊公寶庫,就在長安!」
「楊公寶庫,就在長安?」
師妃暄眼神一凝,似懂非懂。
「這是他之算計!」
梵清惠沉聲說道:「以楊公寶庫為餌,引誘天下英雄齊聚長安,其中必有圖謀。」
「這……」
師妃暄神色一變,驚疑不定:「圖謀什麼?」
「不知!」
梵清惠搖了搖頭,沉聲道:「但此人行事,向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此次地點又在長安,其圖謀極有可能針對李閥,所以……」
師妃暄眼神一凝,隱隱明白了什麼:「師尊……!」
梵清惠搖了搖頭,平靜說道:「李閥正式向我慈航靜齋求助,我已經傳書給天台宗,三論宗,華嚴宗,以及禪宗,四大聖僧不日就會前往長安,無論此人圖謀如何,算計怎樣,此次都要將他斬於關中!」
師妃暄眼瞳一縮:「師尊,你……!」
「不必多說!」
梵清惠揮手打斷她的話語:「徐州今日之勢,全數繫於此人,只要此人一死,這鐵桶一般的徐州,立時就會分崩離析,唾手可得。」
師妃暄還欲爭辯:「那徐州百姓……」
「正是為了徐州百姓,才要如此!」
梵清惠一派強硬:「倘若此人不死,徐州必動兵鋒,爭奪天下,他又深得民心,百姓皆願為他捨命效死,如此,以一州之力對抗天下之勢,徐州百姓之血必定要流乾耗盡,天下亦遭烽火摧殘,最終兩敗俱傷!」
「所以,他必須要死,一定要死,只有他死了,徐州才能兵不血刃,不戰而屈,只有他死了,天下才能傳檄而定,永享太平,只有他死了……」
梵清惠望著師妃暄,一字一句的說道:「世家門閥,江湖武林,天下人心,才能安定!」
「……」
師妃暄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自己這位師尊,不知如何反駁。
「我知道,這手段,不光彩。」
「但暄兒你要明白,有的時候,為天下計,為蒼生計,我們只能不擇手段!」
梵清惠負手而立,神情冷漠:「這般因果,若有報應,為師一肩承擔!」
「師尊……」
師妃暄欲言又止,梵清惠卻不做理會:「好了,說得夠多了,隨我離開吧,這靜安寺……很快就要不復存在了。」
……
如此這般,三日之後。
保安堂內,院落之中。
許陽一人,負手而立。
「師尊!」
蘇北玄快步而來,將一物奉上,竟是一張雪白帕巾。
「方才不知何人將此物打入堂中!」
「嗯?」
許陽接過帕巾一看,只見當中四字娟秀。
「長安……危險?」
許陽看著帕巾,微微一笑:「沒見到人?」
蘇北玄搖了搖頭,神色慚愧:「沒有。」
「也罷。」
許陽聽此,也不在意:「準備得怎麼樣了?」
蘇北玄沉聲說道:「有條不紊,正在進行。」
許陽搖了搖頭,遠望天際:「快些吧,有人已經迫不及待了,莫讓他們久等。」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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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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