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7章 拒為神子

  「嗯？」夢空蟬心下疑惑，但面上未顯：「淵兒，莫非，你尚未準備好承接這神子之名？」

  「是，也不是。」雲澈恭敬行禮，然後神色認真的回答道：「其實，先前幾位殿主有些話說得並沒有錯。我如今沒有任何有關夢見淵的記憶，無法真正接受夢見淵這個身份。對織夢神國也唯有收留的感恩，卻未有歸屬感。對現在的我而言，最不容觸碰的信念，依舊是師恩。」

  「神尊心胸寬博，容我繼續以『雲澈』為名。但如各位殿主所言，織夢神子若是以『雲』為姓氏，這固然彰顯神尊的包容，卻也必定引來神國內外無盡的質疑與非議。」

  

  「所以，」他抬眸，面對著夢空蟬的目光，真誠的道：「在我恢復記憶，接受自己是夢見淵之前，並不適合過早成為織夢神子。我今日來此，向眾位證明神尊的選擇無錯已是足夠……神尊的恩賜，今時只能辜負。」

  眾皆瞠目怔然，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會有人主動拒絕神子之名。

  認知之中，一個游世浪子能入神國都已是夢寐以求。若知自己能成為神子，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如妄如夢？

  而雲澈，卻是選擇堅守本念，只因暫時不能接受夢見淵這個身份，便當著眾人，當著神尊之面如此果決的拒絕「神子」之名！？

  換言之，他竟是對這世人做夢都不敢奢望的神子之名毫無慾念。

  那他之前的狂肆、強勢、傲然以及看似的爭取……竟僅僅只是在為自己證明，而從未想過與夢見溪爭奪神子之位？

  夢空蟬目視雲澈好一會兒，道：「觀你之意，除此之外，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

  雲澈道：「以上之言已是主因。至於次因，不過是我個人的些許私念，不值得言說。」

  「呵呵，」夢空蟬淡淡而笑：「你的性情，這些時日本尊已是略窺一二，重恩重義，堅守本念，不為利動，寧折不彎，極好。你方才的決定雖讓本尊意外，但細想之下，卻也並不太讓人驚訝。」

  平淡幾語，卻沒有丁點對雲澈當眾忤逆的氣惱，反而字字是讚許和褒獎……還有悄然流溢其中的驕傲。

  「本尊反倒對你的私念更為感興趣，不妨說來聽聽。無論何話，本尊保證絕不怪罪。」

  雲澈微一猶豫，隨之面露洒然，道：「神尊吩咐，晚輩唯有遵從。」

  他抬眸，正色凜然道：「我的性命，是師父於霧海中所救。師父自我幼時便反覆教誨，身為男兒縱然一時孱微如塵，亦不可卑躬屈膝；縱然體碎髒裂，亦不可斷了錚錚傲骨；縱然魂落深淵，也絕不可自墮濁泥。」

  雲澈目光微側，毫無避諱的斜向夢見溪：「師父教誨在心，絕不可忘。所以……私念之中，我絕不願與虛偽奸詐之輩並肩齊名！」

  哪怕沒有雲澈的視線傾斜，所有人也都無比清楚他話中所指之人是誰。

  這完完全全就是騎在臉上的鄙夷辱罵。

  一時之間，全場靜寂，無人敢做出反應。

  夢見溪畢竟還是織夢神子，他的身邊還環繞著以他母族為首的強大派系。

  但他們心間如何想，便心照不宣了。

  夢見溪的身軀劇烈晃動了一下，卻是死咬著牙沒有出聲。

  「嗯。」夢空蟬點了點頭：「堅守主見，也是一個上位者該有的特質。好，既如此，封你為織夢神子一事，便暫且擱置。本尊相信，你人已安然歸來，記憶重歸也是短期之事。」

  雲澈感激道：「謝神尊又一次寬宏，晚輩感激不盡。」

  說完，他轉過身，向著畫清影的方向恭敬一禮：「姑姑，你特意親身而來，卻未能見證，反讓你看到了我的任性……定是讓姑姑失望了。」

  畫清影踏空而語：「你素來恪守己念，這是你個人的選擇，無關對錯。」

  她仙影轉過：「無夢神尊，既然此事已有結果，那我也不必再停留，就此別過。」

  夢空蟬下意識的向前半步：「劍仙難得來此，怎可不讓我織夢稍盡地主之……」

  「雲澈，你來送我。」

  仙音繞耳，青影已去。夢空蟬只能訕訕的收回手，正色道：「既如此，淵兒，你去送送你姑姑。」

  「是。」

  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雲澈向周圍匆匆見禮，然後快步追向畫清影所去的方向。

  雲澈離開，這場為他而起的封立典儀自然失了主角。夢空蟬神色肅下，淡淡而語：「夢見淵既然暫時不願成為織夢神子，那此事暫且作罷。今日諸位難得齊聚於此，本尊另有一事宣議。」

  「夢見淵」雖拒絕，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非出現巨大異變，否則，織夢神國未來的神子，必定是夢見淵。

  因為那用「神跡」二字來形容毫不誇張的完美神格。

  他們已然想到，今日之後，夢見淵之名將以比百年前震撼無數倍的態勢重新傳遍整個深淵。織夢神國，也將因為他而蒙上一層從未有過的榮光。

  「再有三年，便是前往淨土覲見淵皇之期。而此次覲見，和以往任何一次都大有不同。各大夢殿在這三年之內都需擇出三名最優後輩……」

  ……

  雲澈一直追到護國結界之外，才看到了正在等待他的畫清影。

  「姑姑。」他輕喚一聲，快步向前，臉上流溢出先前一直努力壓抑的激動與感激：「你今日會親身來此，對我而言，是大到幾乎不敢相信的驚喜。」

  畫清影回眸，冷語道：「知道我為何出手嗎？」

  「知道。」雲澈立刻點頭：「姑姑是不希望我面對夢見沢時，暴露自己力量的上限。」

  「你知道便好。」

  畫清影仿佛無論立於何處，也只需站立在那裡，何處便會成為一副仙意飄飄的古畫：「你以絕對碾壓之勢完敗九個同境界的玄者，已是足夠驚世駭俗。夢見沢的修為是神滅境三級，你若是當眾抵禦下了他的攻擊，那必定連淨土都會驚動。」

  「你涉世尚淺，根基未穩，適當張揚博取地位與籌碼的同時，也該適當藏鋒，關鍵之時可以救你性命。尤其……你千萬不要小看了夢見溪，他的母族不但強大，且在織夢神國根深蒂固。他今日如此狼狽，只因他先前定然未將你放在眼中。以此為鑑，你也千萬不要因為今日而就此小覷了他。」

  「是！」雲澈無比乖順的點頭：「姑姑的話，我都牢記在心裡。」

  「……」她深深看了雲澈一眼，還是問道：「方才一人面對夢見溪的派系施壓，你都從容以對，為何此刻卻反而氣息失序？難道是忽然遭遇了什麼難解之事？」

  「不，不是。」雲澈連忙搖頭，他看著畫清影，聲音微微弱下幾分：「只是……師父離開後，已經好多年……沒有人教我這麼多的話，又如此真心的掛念著我的安危。所以才……」

  畫清影道：「你已找回自己的身世，身邊也有了諸多的血脈至親。以後如這般掛心你安危的人會多不勝數……」

  「不，不一樣！」雲澈卻是有些激動的打斷了畫清影的話，他無比認真的道：「夢見淵這個身份，是他人被動施加，我至今依舊無法完全接受，也無法真正視他們為親人。」

  「而姑姑……是在我孤身飄零，一無所有之時，以劍仙這般高絕的身份將我接納，予以守護，為我言語，更給予我諸多的告誡與關懷。」

  「或許，對於姑姑而言，這些都只是隨手而施。但對我而言，卻是如師恩一般無盡溫暖和珍貴的摯情。」

  「哼，油嘴滑舌。」畫清影音調清冷依舊：「也難怪彩璃會被你哄得如此死心塌地。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對你的告誡，對你公開的庇護，皆是為了彩璃。」

  雲澈卻沒有因她的話而面露些許失落，而是微笑起來：「無論是什麼原因，我只知道，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姑姑對我的好。就算以後某一天，姑姑不喜歡我了……你在我心裡，也永遠都是不可替代的姑姑。」

  「……隨你吧。」她背對雲澈，看不到此刻的神情：「彩璃已進入了七星折天陣，短期內不會出來，你無需掛懷，更不要分心，專注提升自己即可。」

  「另外，你如今身份已非先前，今日過後，你的完美神格必定會引深淵震盪。但即便如此，你與彩璃之事也不可過早公開。一切，還是要待三年的淨土覲見之後。」

  雲澈應聲：「我明白。」

  「我走了。」

  音落，她仙影浮空，卻又止住，忽然道：「只要不是涉及神源，淵皇從不干涉神國之事。上個時代，永夜神國即將繼承真神神力的神子被神無厭夜所殺，神源亦被她所奪，即使如此，淵皇也未曾過問半字。」

  雲澈：「……」

  「所以，你百年前所遭厄難，未必不會重現，好自為之。」

  目送著畫清影遠去的身影，雲澈高喊道：「姑姑放心，就算是為了彩璃和姑姑，我也一定會護好自己。」

  一直待畫清影完全消失於視線極處的遠空，雲澈才轉過身來，施施然的回返。

  踏進神國結界時，守界弟子無不是單膝跪地：「恭迎淵神子！」

  他們雖未參加典儀，但神尊之音傳遍整個國域，「完美神格」四個字更如四枚震天之雷，以覆世潮水之勢向外瘋狂的擴散而去。

  沒有返回典儀會場，雲澈直接走回自己的神子殿，所至之處，無不跪膝相迎。

  「你……為什麼忽然放棄了神子之名？」黎娑終於開口問道：「這不是你一直竭心所圖的嗎？」

  「你理解錯了。」雲澈悠然道：「我從一開始，要的就是壓下夢見溪，但從未想過要成為織夢神子。」

  黎娑：「為何？」

  「你一想便知。」雲澈慢條斯理的解釋著：「經過今日，我和夢見溪在織夢神國內外的聲名聲望，誰會更重一些？」

  「你。」顯而易見的答案。

  「所以啊，這就足夠了。」雲澈微笑：「我非神子，卻是所有人眼中的神子。夢見溪是神子，但他的神子之名卻變得尷尬無比。」

  「同一件東西，你主動爭取來，和別人求著你去取，那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我已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卻不需要被『神子』之名束縛。那些需要神子去應對的事情，當然都該是夢見溪去做，和我一個區區帝子有什麼關係……對吧？」

  「……」黎娑一時無言。

  雲澈看著前方，似有感慨：「其實說起來，我和夢見溪的某些想法是完全一樣的。」

  「你和夢見溪……想法一樣？」

  雲澈緩緩道：「夢見溪的安排，是希望通過同境玄者對我的碾壓，來在我身上印下恥辱烙印，再無顏觸及織夢神子身份。我也是一樣，直接在他『神子』之名上打下恥辱烙印……只不過他失敗了，我成功了。」

  「手段嘛，無關對錯高低，只論成敗。」

  黎娑短暫沉默，然後幽幽出聲：「夢見溪手段的低級是出於對你的輕視，目的也只是為了自守，性質也算不上太過惡劣。而你……身份是假的，一切都是圖謀，卻當眾辱他虛偽奸詐，將他本是穩固的神子之名踐踏至此……明明你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惡人。」

  雲澈微微眯眸：「謝謝誇獎，說明我這個正在禍世的魔鬼已經愈加合格了。」

  「……」

  回到神子殿，毫無意外的，以陸籟聲為首，一眾守衛齊齊下拜恭迎：

  「恭迎淵神子回殿！」

  雲澈吐了口氣，半是無奈道：「你們應該已經得到消息，我並未被封立為神子。」

  「不，」陸籟聲高聲道：「神子之名非是您不配，而是您暫時不要！您就算未冠神子之名，也是織夢所有玄者心間……」

  他頓了一下，還是高聲出口：「唯一的神子！」

  這就是完美神格的威能。當完美神格在身，他掛不掛這個神子之名已經不重要，反倒是全織夢上下都在翹首渴盼著他真正成為織夢神子的那一天。

  雲澈擺了擺手：「我知你們心意，但規矩還是要有。以後，還是以公子相稱即可。」

  「是！」陸籟聲立刻應聲。他如今的恭敬，比之先前要真切了不知多少倍。

  臨近寢殿，一眾侍者都早早的候在那裡，他們的姿態變得更加恭謹，每個人的身上，都洋溢著太過濃烈的激動氣息。

  侍奉一個普通的神尊之子，和侍奉一個神國神子，其差別何止天壤。

  他們做夢都沒想到，懷著無盡忐忑踏入神國，竟天降如此的富貴。怕是這整個織夢神國，除了無夢神尊，最為激動的就是他們。

  夢紙鳶快步迎上，盈盈而拜：「恭迎神子殿下，殿下您典儀之上辛苦了。」

  而其他人反而有些過於緊張，一時都不敢向前。

  「不許喊神子。」雲澈無奈道。

  「是是是，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夢紙鳶笑嘻嘻道。

  雲澈抬眸，看了柳沾衣和上官禾露等人一眼：「你們幾個怎麼回事？不認識了？」

  「不……不是……」柳沾衣垂首捏衣，緊張怯怯：「公子……天人之姿，婢女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

  雲澈嘴角微扯，剛想調笑她們幾句，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遙遙傳至：

  「森羅殿九知，冒昧來訪，求見見淵兄弟一敘。」

  嗯？

  雲澈側眸，微微思索。

  「沾衣，你去迎殿神子至會客殿，禾露備茗，紙鳶幫我更衣……這神子裝束過於顯眼，不符你家公子的氣度。」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