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溯游而上
第489章 溯游而上
「那是我。」佩圖拉博的開口讓幾人感到突兀,高大的原體稍微傾下身,與莫爾斯、瓦爾多、歐蘭涅烏斯與縮在牆角的約翰接近,他的目光掠過這些各不相同的非凡之人。
深重的煩擾仍舊刻在他的臉龐上,令他的面部輪廓堅硬到顯得有些陰鬱。一種思忖寄宿在他寶鑽般的眼睛裡。
「我不知道你在出生前找過你的父親,」莫爾斯說。
「我以為那是一場幻象,」佩圖拉博將雙臂環在胸前,就像一圈鐵鑄的鎖。他沉默地呼吸了片刻,接著說:「在奧特拉瑪,索薩的法羅斯燈塔,藉助一塊碎片的力量,我看見了一些片段,包括我誕生的實驗室,以及我生命早期,在奧林匹亞度過的一些事情。」
莫爾斯挑了一下眉毛:「但你那一刻真的跨越了時間,所以那天帝皇會突然跑來幫你抓那塊碎片。很不尋常。」
瓦爾多篤定地開口:「主君看見了,因此,他修建……」
「給原體的宮殿,你剛剛說過一遍了,大統領。在座的沒有健忘者。」莫爾斯說,審視著瓦爾多的身軀。
與爾達一戰過後,這名禁軍統領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本質性的變化。不,這與他的性格和外貌無關,他的一些更加接近誕生源頭的要素已經不再相同。莫爾斯暫時分不清那是什麼。
「主君不做無故之事,凡行為必有根據。」瓦爾多冷硬地直接做出了總結。
「打擾一下,幾位……大人物,」位於隊列後端的約翰·格拉瑪提庫斯舉起一隻手,吸引了幾人的注意力,「你們知道有一段時間我替爾達幹活,對吧?」
「我不確定。」歐爾說。
「別,」約翰緩慢地伸手,虛虛地壓著瓦爾多忽而抵至他喉嚨口的日神之矛,「別,我改邪歸正了。我甚至接了委託,千辛萬苦地把歐蘭涅烏斯帶過來了,我有些苦勞的。」
瓦爾多回給他的眼神中只有冷漠。
「你最好直白一些,」歐爾委婉地說,先前與阿爾法軍團之首相處的那段時間裡,他的脾氣就已經受過了九頭蛇之謎的磨練。
約翰配合地咽了一口唾沫,希望這能讓瓦爾多感受到他的威懾卓有成效。
「爾達常說,你的主君在摩洛之後改變了……」
「主君的確改變了,他起初無心賜予原體自由意志……」
「康斯坦丁閣下,我們知道你想把奧瑞利安切成碎末,您為何不稍稍安靜一會兒?」
約翰對莫爾斯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爾達說帝皇原本絕沒有要利用原體的狠心。那照你們這麼說,他做事一定有根據嘛,這裡面的根據是什麼?」
「他見到了他見過的影子們。」歐爾重複道。
「是的,是的,所以洞穴上映照的影子是誰?」約翰的眼睛停留在佩圖拉博身上,「為什麼有人會覺得帝皇見到你,和見到影子是一回事,你說呢,瓦爾多?」
瓦爾多沉默一剎。
「再一次。」他垂下眼帘,「主君在見到法羅斯的四號後,他說『再一次』。」
「所以……」約翰攤開了手,探究地掃視著幾個盯著他看的人。他們所在洞穴里的滴水靜靜地從鐘乳石上墜下,啪地輕砸在地。
「繼續。」佩圖拉博俯瞰著約翰·格拉瑪提庫斯,下達了他的命令。他近乎是以一名君主的身份站在這裡。
「好吧,我想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你們這些永生者——除了這位不幸對什麼都一無所知的莫爾斯先生,你們都知道,你們的皇帝說他的啟示來自第三十一個千年的之初,那不正是現在嗎?
「爾達跑來守門是為了這個,康斯坦丁·瓦爾多大統領來這兒也是為了這個,正巧我們這裡還有兩個多餘的人,很巧合地跑來了這裡,你們覺得呢?」
「繼續。」莫爾斯說,盯著約翰。約翰開始覺得自己身上已經被目光穿出了六個洞。
「再往前的事我也不知道,各位,我覺得該聽歐蘭涅烏斯來講。」約翰果斷地把講述者的位置交給了下一個人。
三雙眼睛同時移向被提及的老兵。
歐爾·佩松的手指抖了一下:「你們……還想聽什麼呢?」他嘆息道。
「他的轉變。」莫爾斯說,他微微眯起眼睛,在記憶中找出了一些事情……一些他常年以來從未關注的事情,那些他在水晶迷宮深處的圖書館裡見過的可能性。比如……他的誕生。這幾乎是一個偶發事件,在萬變之主所講述的無數故事中,僅有他自己這一人,依靠咒言重生。
又比如,尼奧斯對亞空間觀念的轉變……他是太多教派的創始者,生命樹在他筆下成型,對「卡」與「巴」夜以繼日的分析,盧格納什日的慶典與精靈的歸來,瓦爾哈拉中碰杯的傳說,廟塔長階上遊動的蛇影……他走了一千個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給歐爾·佩松送去那封短箋……
「尼奧斯改變過的決定。」他最後說。「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
「我無法列舉,你知道那太多了,雷穆斯……」
「那就告訴我,我是因何重生,歐爾。」莫爾斯凝望著老兵的眼睛,他知道這是帝皇最初的一位戰帥,或許也是他唯一真心選擇的。縱然他偏愛佩圖拉博,他依然不得不承認,在帝皇心中,鋼鐵之主是第二順位的選擇。
「那是一則約定。」歐爾慢慢地回憶,逐漸走到了幾人的最前方,就好像他正無意識地追著前方某個人的步伐。「在巴別塔上,他對著閃電立誓,他不會利用這份危險的力量。」
老兵的手指握緊又鬆開,就像他又重新步入了那段極為古老的歲月,而他手中正跌下一把險些刺出的匕首。他靜默地一顫,即便只是回憶,愧疚仍然再度找上了他。
「他曾說,他會找到一個保守咒言的個體,這股力量不會無約束地為他所用。我則向他立誓,不會再任何背叛之心。」歐爾搖頭,「我那時真是迷失了,我不敢想像,假如我在巴別塔傷害了他……」
「當然,你沒有動手,」莫爾斯的目光更加遙遠,「從這一點來說,我該感謝你。」
「哦,尼奧斯說你本來就會是一個永生者,」歐爾誠實地說,「你那時候只是還沒有死過,不知道這件事。」
「不論如何,接受我的感謝。」莫爾斯重複道。
「還有瓦爾多呢,」約翰大膽地插了一句話,他打賭瓦爾多不會當著這群人的面要他的命,實際上,他對著康斯坦丁·瓦爾多笑了一笑,「恐怕禁軍統領的降生也是我那位老上司念念不忘的事情之一,比如『他又造了一個殺手』,這種類似的話。」
瓦爾多的眼神只是存在,就足以帶來威脅。「我可以殺死一個永生者。」他漠然地說。「是的,看看爾達就知道了。那麼,話說回來,你總不能是專門為了謀殺永生者而誕生的吧,大統領?」約翰聳了聳肩膀,他們已經走到了洞穴的深處,背後的光芒遙遠而暗淡,宛如位於時間的另一端。
康斯坦丁·瓦爾多將手中的日神之矛不留痕跡地在身體一側握緊。「我將在你們做出決定後,告知我所知的命令。這亦是主君的要求。」
他面上的嚴肅罕有地稍稍舒緩了。
「帝皇不輕易付諸信任,他不會參與缺乏勝算的賭局,他所見者卻能夠讓他變更意念,獻上賭注。即使是帝國宰相亦訝然於他的決策,殊不知他已看清了決策的後果。他固然以壯志囊括星海,卻絕非不顧一切的莽撞之徒。」
康斯坦丁·瓦爾多說,他少有對帝皇做出評價的時候,又或者他依然在重複著早已有過的命令與聲音:他永遠是帝皇的手臂,即使帝皇已經暫且離去。
「然而,過去的前奏仍然不曾落下最後的音符,選擇權不在我的手上,因唯有無知者方能成為那道影子,而在那一雙未曾觀測真相的眼眸里,世界還未被熔鑄成形。」
他們已經靠近這條漫漫通道的終點,約翰臉上的沉思越發明顯。「嘿,」他轉向莫爾斯,「你在……」
「安靜些,格拉瑪提庫斯,」莫爾斯轉過頭,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大量符文的光芒,一道言語附帶的溢出力量瞬間讓約翰無法發出更多聲音,黑袍人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漫不經心地將約翰受到的束縛解開。「我需要計算可行性。」
約翰舉起手投降,找到了下一個正在沉思的人,壓低了聲音:「這位尊敬的基因原體大人,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我們真的要靠這五分鐘的討論來決定人類的走向嗎?」
「你到底什麼意思?」
「不,我就是覺得……唉,有些彆扭吧。」約翰說,「我確實早就有些猜到了,但我們說到底對過去的真相併不清楚,這些都是……」
「我的口述。」歐爾說,「我聽得見。」
「那就一起聊聊好了,」約翰親切地拍了拍歐爾的肩膀,「我們先假設那邊的帝國工匠真的想出了在這兒回到過去的方法……」
「赫魯德人的石頭……亞空間……」莫爾斯輕聲說,再度陷入他的思考,輕輕地漂浮在通道之中。他將手探入虛空,一個靜滯匣落入他掌中,他凝望著手裡泛著綠光的鐵匣,面色冷凝。
「你看,他有些成果,」約翰悄聲說,「我就假設這事情真的可行吧。我想說的是,你們對現在的狀況真的滿意嗎?」
他敬畏地看了一眼佩圖拉博陰沉的面色:「如果我們真的按照我們以為的方法去做,那麼我們得到的結果恐怕就是現在這樣吧——我看出你心懷悲痛,原體佩圖拉博,我不確定你都失去了什麼,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在當下的局勢里,我們看看我們都獲得了什麼。」
「歐蘭涅烏斯,我猜你不認識別人,但你肯定也應當知道,你認識的那位帝皇已經不在了。在眼下的狀況里,我們失去了你的皇帝。這是我們的現在。」
歐爾茫然地看著約翰,似乎一瞬間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他不是還在……」
「我在網道里就和你說過帝皇已經逝去,你打斷了我,」約翰安靜地說,「不要再覺得他還在泰拉等著與你重逢了,士兵。」
歐爾靜默了。
瓦爾多無視或者默許了約翰的行為,即使約翰有一個瞬間覺得大統領正咬牙切齒地將他放在口中咀嚼。
「還有原體佩圖拉博,我想現在的局面也不是你想要的。許多人死了,死的必然是重要的人,否則黑暗王座走不到今天。」約翰說,他也說不清為何要由自己來說出這番話,也許他只是覺得自己曾經做錯過一些事,因此現在有義務提出第二個可能性。「你接受這一切嗎?」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可以避免。」佩圖拉博說,他的眼睛落在前方黑袍人的後背上,在莫爾斯周圍纏繞的金色符文越發明亮了。
「過去還未定下,我們仍可以修改它,從而改變未來。」約翰說,「真正定下的只有你在實驗室里和帝皇的會面,再往前的事情都不一定呢。比如,你其實可以不給帝皇展現網道能夠做到的事,那麼你們就不會作為固定的節點被創造,帝皇也不會登上黑暗王座。」
「聽起來爾達對那一天念念不忘。」佩圖拉博尖銳地說。
「你說對了,大人,我聽了好多遍呢。當然,選擇的權力在你。」約翰的聲音裡帶著感嘆,「如果帝皇在那一天只是在盜取製造基因原體的火種,會發生什麼?我不知道。」
「不會有暴君星,」莫爾斯的一道夢囈般的聲音加入對話,那只是他思維中的一小部分近乎本能的殘片,被他甩到他們之中,他本人依然沉浸在複雜的演算中。
「戰帥荷魯斯將加冕……我們會返回奧林匹亞,孩子……你不會受傷,我不會讓宿敵刃趁機失竊……不,歐米岡就沒有理由動手了……」
他難以忘懷佩圖拉博在戴文神廟被黑暗之王的力量所傷一事,他看過的許多種未來一一在他眼前閃過,他挑揀著一萬種存在希望的可能性,他的本性呼喚著一個更好的未被書寫的故事。
「奧瑞利安將繼續崇拜帝皇本身,一個瘋狂的信徒,但尼奧斯會留一隻眼睛在他身上……」
另一道同樣來自莫爾斯的聲音響了起來,第二個碎片從他的思維里輕輕剝落,「在既定的歷史中,倘若一切回歸正軌……我們只需從不現身,那麼世界將回到原有的軌道……我看到過那一種未來……要做取捨,要有決定。」
第三個聲音被解放:「就像瓦爾多說的,我想他從未告訴過我們他在過去的經歷,他有意如此……是因為如此行事之下,未被注目的過去在我們眼中便尤有變更的餘地,這便是時間的分叉了……哈,他仍留下太多痕跡,只不過我們不曾看見所有的碎片……」
「至於你,歐爾,倘若你在巴別塔傷害了他,他會諒解你的,而咒言不會再為他所用了,正如你所說,我仍是永生者……呵,我至今不知道我失去的手臂落在了哪兒……去做決定,佩圖拉博,說不定你也想試試在奧林匹亞遇到一個更……不曾心懷怨恨,難忘其昔日命運的工匠……」
在通道的盡頭,潛藏在星球深處的模糊光芒變得愈發清晰,那翻湧的輝光在鏡面般的門扉後刺出利刃般的光芒。周圍的現實宇宙在亞空間的燦爛輝光下失色,而那純粹的璀璨金光無疑來自昔日的帝皇本人。
「我們又將失去什麼?」最後,佩圖拉博問,他的眼睛直直地看進光輝之中,「我們又將否定什麼?」
「選擇的權力在你,佩圖拉博。我不會陪你同去。」莫爾斯說,這一次是完整的他在開口。
他揮揮手,各個碎片回到他身上,融入他殘破的、飛旋著的虛無靈魂。他的有形軀體已經在前進的過程中被分解,用於最大限度地運用他的力量。
他將無形的手伸出,那些錯落的石磚的輪廓變得清晰可見,漆黑如煤的石塊上繪製著曲折的金色紋路,紋路中框定出那扇發光的門扉。
「……該你來了,」他說,對佩圖拉博喃喃,「多麼漂亮的封印,任何武器都無法解除這兒的防護,除了一樣東西。佩圖拉博,你身上流淌著帝皇的血,這扇門註定只能由帝皇的親子開啟。」
「你呢?」佩圖拉博問道。
「這是你的旅途,我將照耀你,將你的影子映在時間帷幕的另一面。我將是洞穴之外的光。」莫爾斯說,那枚赫魯德人的石頭正懸浮在他虛無的掌心。「放下心吧,你仍能聽到我的聲音。」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