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死後
第483章 死後
「我以為你死了,雷穆斯。」爾達說,在摩洛餘燼的空氣里,見到一個令她感到似是而非的影子。
那個冰冷的影子從飄飛的塵灰中走出,黑袍捲動著風沙。他的眼睛無情地看著她,似乎對她的形象感到陌生。
他為什麼來到這兒,她又是何時出現在這片名為摩洛的土地,這些爾達都記不清晰。
「你為什麼要穿黑色的長袍?」爾達問。
雷穆斯諷刺地牽了一下嘴角,接著把它轉換為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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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認為我死了,我在為我自己服喪。」他說,他語氣中的某樣東西似乎放鬆了,「什麼讓你這麼想,爾達?另外,我希望你現在稱我莫爾斯。」
「我記住了,一個象徵死亡的名字,」爾達向前走了一步,莫爾斯伸手攔住了她,免得她一腳踏入荊棘叢中。
爾達恍然地發現,他們又來到了這片荊棘地的邊緣。一些血滴從藤蔓的邊緣向下延伸,落在了乾涸的黑色土地上。
爾達盯著荊棘叢,隱約看見火焰的形狀。舊日的火在盤繞蜿蜒的刺人荊棘間冰冷地燃燒著,藤條噼啪化作余灰,簌簌地落下。
「他從這兒走來見我們,」她喃喃,「你那時候也在……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雷穆斯……你真的還活著嗎?」
「你最好不是以為他把我殺了,那樣你就太愚蠢了,」莫爾斯不客氣地聳了聳肩,「我只是暫時離開。他和你講什麼了,讓你心驚膽戰?」
「他的計劃改變了,」爾達說,注視著荊棘叢中的火焰時而衰弱,時而蓬勃。「他一開始不是這麼計劃的。」
莫爾斯看著她。
「我知道,」他說。「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為什麼重新來到這兒,在那件事情已經結束一萬五千年之後?你為什麼要毀掉網道的地圖,在你已經完成它之後?你為什麼要搶奪一個原體,只是為了反對他?你的行為前後矛盾,爾達。我很難理解你。」
爾達搖了搖頭。「你沒有看到嗎?」她問,渾身的肌膚一陣冰冷。一陣灰色的風吹過了這片灰燼的平原,刺在她灼痛的裸露皮膚上。「你沒有看到他將成為什麼嗎?你離開的太早了,雷穆斯……」
「哦,夠了。」莫爾斯說,「我不想再從你的嘴裡聽到任何一次我的舊名字,爾達,你可以選擇儘早地說明他到底給你看了什麼,或者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他點了點頭,對著爾達加深了微笑的弧度,「結束了。」
「他將成為——那件東西,」爾達回答,走向了莫爾斯,仍然不敢相信這個闊別已久的永生者仍然活著。「他將成為黑暗本身,莫爾斯,我看到了那一切,」一滴眼淚從她衰老的眼角落下去,泛著微微的水紅,「他向我展示了他的妄想,黑暗的君王……這不是他該成為的樣子,我們一開始不是那麼說的。」
莫爾斯注視著她,爾達從中感受到一種隱晦的憤怒,從燃燒殆盡的摩洛餘燼中升起,圍繞在她身旁。
她微微搖頭:「你明明知道,莫爾斯,他帶著我們來到摩洛,告訴我們他將要尋找繼承者——他沒有,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某種來自亞空間的東西,某種我們恐懼已久的存在……」
「你想告訴我,尼奧斯被蠱惑了嗎?」莫爾斯打斷了她。
「我很晚才看出來,莫爾斯,」爾達傷感地說,對黑暗的回憶讓她通身一陣戰慄:一個漆黑的、枯骨般的可怖存在,如野獸般伏在金屬的王座間,凝望著她的雙眼,周圍無數渺小的惡魔從屬於他,以相近的陰冷雙眼對她虎視眈眈……她抬起手,捂住自己頭疼的太陽穴,胃部到食管中泛起一陣噁心的浪潮,她的頭開始發疼。
「所以,你看見了它,」莫爾斯輕聲說,揮了揮手,周圍的陰影似乎正隨著他的動作而滑動。「你看見了它,故而你意在毀滅他,爾達。」
「為什麼不呢?」爾達看著莫爾斯,審視他超自然之軀身上的傷痕,她看見時間的年輪,看見一片熠熠發光的虛無,而這片虛無中仍然有缺失。她茫然地理解著她所見的一切,她知道哪兒有些問題,卻說不上是什麼。
她哀傷地凝望著他:「他被亞空間改變了,你明明該知道。他不該相信他在摩洛見到的一切……有一種源自浩瀚洋的鬼魅欺騙了他,讓他相信他能夠掌控黑暗之王的力量,讓他對他明明心懷警惕的亞空間重拾信心……讓他意在塑造二十個虛假的惡魔王子,莫爾斯。他不該這麼做——他曾經多麼謹慎。告訴我,你難道能夠想像他準備塑造一個橫跨銀河的巫術法陣嗎?那是他嗎?那是我們所信任的尼奧斯嗎?」
「他一直——」
「他一直充滿願望和理想,可他怎會貿然將整個銀河拋入賭局呢?一個必敗的賭局啊!」
莫爾斯凝視著她,「你意在阻止他,爾達——你卻成了成就厄運的一環。」
「我……是嗎?」爾達輕聲說,避讓著莫爾斯灼灼的目光,她想在周圍找一個支撐物,卻失敗了。
她只見到荊棘、沙原……破損的世界表層,傷痕累累的磐岩,倒塌的旌旗浸在飛旋的沙塵里,血的氣味漫上來,擠壓著她的胸與肺,她想要嘔吐,一段悠遠的絢麗旋律撕扯著她眩暈的意識。
「我促成了命運嗎?」她低語,「我真的這樣做了嗎?」
「黑暗的誕生與你脫不開關係,爾達,」莫爾斯步步緊逼,他的話語之陰沉,如同沉重的石塊,重重砸在爾達的心臟上,「如今人類走到這一步,你出了一份力,爾達。」
「上帝知道我試過了……」爾達茫然地問,黑暗的影子一遍遍地閃過她的眼前,她手指發麻。
「你輸了。」
「是嗎?我做錯了嗎?」
莫爾斯盯著她,「大錯特錯。」
爾達跪倒在地,荊棘叢中似乎站著一個白袍的影子,當她注視他的時候,影子就消失不見。她慢慢地轉動頭顱,眩暈如醉酒……
她今日說過了什麼?她面前的人是雷穆斯嗎?她不是剛剛見到尼奧斯向她展現黑暗太陽的前景?
而她被那種恐懼徹底擊潰了,她向著一側倒下,頭撞在石頭上,她的肩膀酸軟,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者將要做什麼,她面前的世界在旋轉後歸於正位,一曲遙遠的歌迴響著抓住了她加速的心臟.
這是我的夢想,尼奧斯說,他的眼神如此真誠,他的真誠中隱藏的只有不可理喻的篤定和瘋狂,他說我們要用我們自己的手重塑整個銀河,因為我確定這一切能夠成功,因為這是既定的約定,而我們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縱然它野蠻而曲折……「什麼……」她說。
「他對你說了什麼,爾達。」
莫爾斯如一座高塔,矗立在她面前,而曲目的調子正在飛速加快,所有的時間都飛過去了,像歲月的鳥兒在虛無中從更遙遠的往昔飛向現在,朝著書寫了「希望」的路牌紛飛過去……沒有留下什麼片段,大部分的瞬間都模糊不清,圖像一段段閃爍,而尼奧斯從每一個冷酷的瞬間凝望她,以恐怖的黑暗威脅著她。她戰慄不止。
「他對我說……」她說。
「嗯?」
「摩洛告訴了他一切……他見到了他……」
「他見到了誰?」
爾達捂住她的頭,她臉上划過痛苦的刻痕,她向著莫爾斯伸出手,黑袍的工匠沒有理會。
她盯著他,更多碎片飛掠而過,關於她如何被一個金甲的人撕裂,關於她如何碎成一萬個殘破的斷片,又憑著某種澎湃的恐懼堅持地戰鬥,直到她的恐懼不再足以支撐她的三重化身在洞穴中起舞。她顫抖著,仿佛明白了什麼。
「你死了,雷穆斯,」她如夢似幻地說,「這是我的夢。」
「你在說什麼胡話?」
「這是我死後的夢,」爾達說,「一定是這樣了,雷穆斯……我被他的走狗殺死了,就在摩洛,就在001.M31,」她渾身顫了一剎那,「我已經死去了,你也一樣……最後一刻,你抓住了我的記憶。你能做到。」
荊棘上的烈焰燃燒得愈發旺盛。
「也許,」莫爾斯不置可否,他更加向她靠近,聳立在她上方。他的陰影傾斜過來。「也許你已經離去了,或者還沒有……」
火焰開始攀上他的黑色長袍邊角,烈焰啃食著他的袍子。
「但你依然記得他究竟看到了誰,對嗎?」莫爾斯說,「有人讓他在摩洛做出了一個與我們曾說定的一切截然不同的理由。他放棄了簡單的計劃,轉而選擇了黑暗的誕生。是這樣嗎,爾達?」
「你是對的,」爾達說道,她的表情里甚至染上了一滴憐憫,「他分割了你,因為他聽了一個夢之海來客的話,雷穆斯——他終於告訴我了,他說他的信念來自未來的回音,他告訴我……還有歐爾,他告訴我們,關於這一切……他說他要成為黑暗之王,因為他相信來自未來的諾言,多荒誕啊!」
「一個未來的回音?」
「來自第三十一個千年的第一個年頭,一個未來的聲音向他確保了計劃的成功——你敢相信嗎,雷穆斯?他相信了。他相信了一道回聲,一個騙局,一個亞空間的幻象鼓舞了他的野心。」
爾達說著,她站了起來,灰燼不斷從她身上剝落,她正在徹底地死去,而她從未感到如此輕盈。糾纏她數個千年的恐懼束縛正在漸漸遠去。她微微地笑起來,帶著瀕死的自豪。
「就在摩洛,」她輕聲夢囈,「他相信了一個他得不到的未來。所以我來到這兒,相信我能找到那場欺詐的真相……康斯坦丁·瓦爾多,他最好的長矛來到這兒,相信他能等到他所期待的真相。而你,你這道殘魂,從一萬五千年前漂流至今,依然尋找著你為何而死。你感覺怎麼樣,雷穆斯?」
她看著黑袍客身上流動的破碎光暈,以及被黑色煙雲遮擋的皮膚,不知怎地,她無法露出一個應有的諷刺笑容。
「在一切結束後,我們所有人都會被他拋棄,我們這些永生者是這樣,他所青睞的阿斯塔特與基因原體是這樣,整個人類是這樣,雷穆斯。尼奧斯需要我們,但他不會一直需要下去;在他的人類帝國,人類最終會得到什麼位置?」
莫爾斯無視了爾達的話,或者他至少是如此表示的。
「結束了,」莫爾斯冷淡地說,他的存在似乎正離她遠去,越來越淡,而且遙遠,脫離了她可及的範圍……而荊棘叢中的火,漸漸燒上了整個空間。那是帝皇曾經從中走出的火,是尼奧斯從亞空間竊來的、奪來的、搶來的火。
莫爾斯抓住一簇火焰,將它拋向他們所在的洞穴,烈火驟然燒亮了整面黑洞洞的牆壁,並進一步將這片空間如同畫布一樣燒穿。
「是的,結束了,」爾達輕聲說,像一陣夢中的話語,其中夾雜的是勝利的宣言,還是如沙流逝的彷徨,她已無法分辨。「結束了,黑暗已經降臨了,我們都輸了。」
「你錯了,爾達,」莫爾斯說。「還沒有結束。」
「我錯了嗎?」
世界正在跌落,石塊一點點地剝落,撞碎在空蕩蕩的黑暗間。色彩與聲音都在離她而去,無數的碎片,湧向一無所有的終點。
還有一道回音,存在於崩毀的心象之中。他的聲音依然如此清晰,甚至——不止他的聲音,不止雷穆斯一人在此,還有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另一個似曾相識的存在,令她熟悉,乃至無法安然地步入她的終結。在她臨終的一刻,新的恐懼與憂慮捕獲了她。
「她錯了,」莫爾斯說,「而你說了真話,歐爾。不知為何,我不想得到這樣的結論。」
第二個回音來得很晚,其間的惋惜如此克制,如此收斂,卻足夠地深沉,乃至令爾達忽而瘋狂地抗拒著她最終令她自豪的死。
不……她想,不……不,他為什麼……讓她見一見他,就一眼……不,太晚了……
「是啊,她錯了。」歐蘭涅烏斯·佩松說。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