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崩潰的北方都市
第666章 崩潰的北方都市
一路上都是沉默的,朔月靠坐在槍籠中,支起膝蓋,注視冥界女神搖曳的金紅色披風,以及寬袍大袖下纖細的背影,表情冷淡。
而埃勒什基伽勒也不在意這位俘虜的態度,她沿著地下的靈脈,連浮上去看一眼繁華世界都不曾,就這樣回到了庫撒市的地底,只屬於她的冥界。
然後,早已在冥府神殿等候的少女睜眼,解除了這一具神性分身。
槍籠輕飄飄的落下,艾蕾下意識抬眸,卻窺見了籠中青年眼瞳里的淡漠,她眼瞳微顫,卻仍然沒有開口,而是重新轉身,邁步想要離去。
「你就沒有想要說的嗎?」
朔月叫住了冥界的女神,擁有第三法的魔法使能夠輕鬆感應到他人情緒,連帶著對自身的情緒掌握也完美無瑕,如果有人希望,他可以是一個鑄造奇蹟的英雄,也可以一個娛樂至上的浪客……
可當他褪下對付世界的面具後,那份潛藏在平靜語氣下的憤怒,卻正是他平日裡幾不表露的真心。
「被戈爾貢嘲笑,被魁扎爾·科亞特爾誤解,被金固蔑視……而你卻不做任何辯解?理由僅僅是為了一個將冥界攪得亂了套的不速之客?」
槍籠隨手可破,但朔月並沒有破壞它,因為兩人間的矛盾並非因為這個:「為什麼要阻止我?只要我告訴那些蒙在鼓裡的傢伙,告訴她們我才是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這樣一來,你就不會遭到這麼多非議。」
艾蕾沒有因為朔月的話語而動搖,她只是略顯落寞的笑了笑:「謝謝,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清楚她們的真名,但是我早就習慣這種情況了。」
「埃勒什基伽勒,你就是個大騙子,沒有人能夠習慣這種流言蜚語。」朔月不快道,「自暴自棄也要有個限度,你只是強行讓自己的心麻木而已。」
「或許吧,你說的對。」內心隱秘的一角被揭穿,艾蕾卻意外的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在一股陌生而強烈的情感驅動下,她轉過身來,看向冥界中的除她以外的唯一生者:
「但所謂的冥界,以及掌控著冥界的我,不正是負責將這些情緒盡數接納的存在嗎?活著的痛苦,死亡的恐懼,當人們不願意接受現實時,他們選擇將諸多蠻不講理、諸多冷酷無情怪罪在神明身上,得以豁達地度日。」
「在這一方面,就算是神明又有什麼區別?我的冥界就像是垃圾處理廠一樣,接受,消化這一切,正是它的使命……是的,只要努力去接受這些惡意和負面情緒就好了。」
「我一直相信這種存在方式為善,迄今為止也像這樣忍耐了幾千年、幾萬年了。」
在漆黑幽暗的冥界裡,女神訴說著自己的過往,她金色的長髮流動著,像是夕陽下的瀑布,美麗而又讓人悲傷。
埃勒什基伽勒,作為冥界的支柱而被眾神獻上的祭品,此身永遠無法踏足大地,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仰望著著看不見繁星的天空。
她恪守著管理冥界的職責,從一開始就在暗無天日的世界裡生活著,直到神代結束,便如泡影般悄無聲息的消失——即使是這樣亭亭而立的花朵,卻還要遭受著人們的恐懼、厭惡與敵意。少女柔弱的身軀,竟要支撐起整個美索不達米亞的文明的基石。
那樣的靈魂,是何等純淨無暇,又何等惹人憐愛啊。
朔月凝望著那金紅色的倩影,不自覺伸出手去,而女神早已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而且……你也聽見了吧,我們【三女神同盟】的發言。」艾蕾的話語裡,帶著微不可聞的顫音。
「我不能原諒現在的美索不達米亞,不認同拋棄諸神,打算創造只屬於自己世界的伱們人類——為了與整個人類世界為敵,我甚至願意與屠殺人類的其他女神們合作,與她們共同毀滅烏魯克。」
「如果你仍以人類的身份自居,以人的知性為傲的話,那麼我們就是敵人了。」
說著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話語,女神邁開腳步,一步步消失在神殿深處。
「自己破開這道牢籠,然後離去吧,掌握著靈魂物質化的賢者啊。」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了,離開冥界,離開我的國度。神與人之間,只有在戰場上正面相對的命運。」
將囚籠與青年拋在身後,光線一點一點黯淡,身後的呼吸聲一步一步遠去,最終,在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之後,埃勒什基伽勒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坐倒,用頭枕著膝蓋。
閉上眼睛,便再也壓抑不住哽咽。
或許以前曾有過幻想,但在三女神會議中,那兩位女神的話語如子彈般,將脆弱的願望徹底擊碎。
自己,是冥界的女神。
是掌管著死與腐敗的女神。
是陰沉的,連神明都感到恐懼的祭品。
——這樣的人,是沒資格擁有悲歡喜樂的,無論是安寧被打擾的惱怒,還是有生者在冥界活蹦亂跳的驚喜,亦或是有人陪伴在身側的滿足,乃至於看見迦魯拉靈被帶壞了的委屈……她沒資格染指這些東西。
「我只是,管理冥界的裝置而已。」
低聲重複著早已知曉的事實,少女察覺到臉上划過的冰涼,嘴角虛偽的笑容終於變成了苦澀。
用『自己贏不了他』作藉口,放任那個青年在冥界亂竄,自己則享受著不曾有過的,與人類的相處時光——無論是苦澀還是甜蜜。
然而這樣的歡愉也要過去了,自己不可能與美索不達米亞和解,一旦【三女神同盟】的攻勢展開,她與朔月之間的關係,只會一步步滑落深淵。
與其倒數著毀滅的日子,不如在這之前,就斬斷這場本就起源於意外的關係。
哪怕,心如刀絞。
「不,說到底只是因為冥界太過孤單了,所以渴求著無論怎樣都不會離去的人。」艾蕾抿著唇,欺騙自己已經成了習慣,而她也樂意自欺欺人,「只不過填補空缺的人正好是他而已,沒錯,僅僅如此……」
就在這時候,青年無奈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原來是這麼想的嗎,那我可真的會傷心啊,艾蕾。」
「啊?!」艾蕾慌亂抬眸,撲面而來的並非是青年的假面,而是馥郁的芬芳。
金色的康乃馨點亮了她的眼眸,令女神驚喜的捂著嘴,淚痕未乾的臉頰上,多出了孩童般的稚氣。
是花。
是她夢寐以求,卻永遠無法在冥界盛開的鮮花。
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將花朵捧在手中,愛不釋手,用自己的指尖拂過花葉,細嗅花香,而朔月摘下面具,在一旁勾起嘴角,靜靜的欣賞著。
也不知是在看花,還是在看人,亦或者……兩者皆有。
「是花啊,朔月,快看!」女神捧著花朵,如獲至寶般向著花的原主人炫耀,「我的冥界竟然也有花了!」
白金色的光芒流轉,朔月看著被第三法短暫固定的花朵,笑著頷首:「就當是我這兩天胡鬧的賠禮吧,那麼,接下來我能繼續在這裡借住嗎?」
「嗯,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倒不如說隨便你吧!」
此時的艾蕾已經徹底被康乃馨迷住了,她眉眼彎彎,目光無法從花萼與花瓣上移開,時而撥動一下花蕊,便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見此情景,朔月也是苦笑一聲,感嘆美少年的魅力不如一朵花的同時,撫胸,鞠躬。
就像是完成了表演的魔術師般,優雅的消失在菱形空間之中。
——冥界已經調查完畢,既然有了根據地,又已經見過【三女神同盟】,那就是時候前往地上,去掌握新的情報。
「目標,絕對魔獸戰線巴比倫尼亞,那個金閃閃所在的烏魯克。」
重新戴上晚鐘覆面,朔月目光閃爍,順著地脈離開了冥界。
「以及,沉睡在大洋深處的目標,提亞馬特……」
————
草皮被粗暴的掀起,皸裂的大地上縈繞著令人暈眩的血腥氣,還有無數如霉斑一樣蠕動的黑點。在這一片折射著青銅與血光的城市邊境之內,風沙永恆的吹拂。
載貨的戰車側翻在地上,濃煙滾滾的升上了天空,混入了遍布整個邊境的硝煙之中,毫不起眼。
依託著側翻的戰車,用沙袋臨時構築起的防禦工事之外,來自魔獸的嘶鳴聲接連不斷。
如太陽般暴烈的巨獅烏伽爾在獅子犬烏利迪姆之中遊走著,並不急於上前,反而頗為耐心地消耗著對手的力量,喝令著廉價的瘋狗們不斷發起進攻,直到對手徹底筋疲力盡。
而就在工事之內,那些遍布血絲的眼瞳死死的盯著防禦外那些窺伺的獸類,被血塗滿的長槍緩緩變換目標,震懾著那些躁動的怪物。
在遠方連綿的嘶吼間歇,少了一隻眼睛的百夫長發出沙啞的聲音。
「支援的護符還沒有反應嗎?」
僅剩十數人的隊伍沉默著,而負責通訊的青年吞著唾沫,顫顫巍巍地答道:「不止是我們埃什南納,西帕、基什、還有卡扎魯市都遭到了大量魔獸的猛攻,神官說要等到將軍們趕來,至少要水鍾走完一漏。」
在無言的寂靜里,百夫長苦笑一聲,再沒有說話。
「也就是說,不會有人來救我們了嗎。」臉上滿是猙獰傷疤的長槍手淬著唾沫,嘶啞的咒罵,「干他媽的神官,干他媽的緊急任務!」
「干他媽的為了民眾——都已經全被吞進魔獸肚子裡了,還讓我們來加餐!」
「注意你的言辭。」百夫長站起身來,巍然如岩,「王已經竭盡所能的做到了最好,北方城市在獸潮入侵之前,就已經轉移了老弱婦孺,有這力氣發泄,不如多出幾次槍,多捅死一隻野獸也是好的。」
他看向自己死傷殆盡的數下,卻看見他們扭曲的神情。
那樣子不像是敬佩或不屑,倒像是……驚恐。
直到獸爪從沙袋的縫隙中驟然撲出,陰影籠罩了他的面孔時,百夫長才聽見士兵們慌亂的呼喊聲——
嗤!
青銅長槍戳破了魔獸的皮肉,卡在骨骼之間,帶著獸爪向著一邊偏移,先前還在抱怨的男人面孔漲紅,雙手死死攥緊槍桿,怒喝著,踏前一步!
轟!
腎上腺素帶來了遠超以往的力量,竟短暫壓制住了魔獸的蠻力,其他士兵發聲喊,七手八腳,一擁而上,刀槍劍戟落下,將突入工事的獅子犬烏利迪姆大卸八塊。
捂著嘴,後撤躲過了魔獸血中的毒素,腥臭的濁氣沖入人們鼻腔,帶給他們真實如地獄般的絕望。
僅僅是一隻獅子犬,就已經讓他們竭盡全力。
可在外面的烏利迪姆,又何止寥寥幾隻!
驚恐的慘叫聲被掐滅在喉嚨里,百夫長瞥見工事外浩蕩的獸群,從牙縫裡擠出髒話。
「草!都給我準備好——它們來了!」
再沒有給他們休息的時間,巨大太陽烏伽爾仰頭髮出咆哮,吹響了遊戲結束的號角,獸群們飛奔,震撼著大地,向脆弱無比的獵物們發起了衝鋒。
長槍分開了空氣,也撕裂了血肉。
接連不斷的咆哮、怒吼與慘叫在防禦工事內外不斷的響起,自天穹之上向下俯瞰,戰車宛如孤獨的礁石被浪潮漸漸淹沒一樣,遠離人境的百人小隊已經被魔獸女神的孩子們徹底封鎖在內。
垂死掙扎終究有所極限。
死無全屍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可就當戰士們心存死志的時候,怪物們竟然漸漸地放慢速度。
停在原地。
望著茫然不知的螻蟻,魔獸烏伽爾眼瞳淡漠,接受了來自總帥,來自提亞馬特十一子之一的蠍人賢者,基塔布利爾的命令。
這是一個精心為救援者們編制的陷阱。
埃什南納的倖存者已經全部死絕,這一隻小隊便是最後的誘餌,負責屠殺城市的魔獸們早已在它們附近布下了天羅地網……只要有救援隊貿然進入,就會遭到獸潮毫不留情的碾壓。
將隊友的殘肢斷臂拖走,百夫長喘息著,沉默而徒勞的戒備著遊走的獸群,一分鐘,兩分鐘……援兵遲遲不見,那些徘徊著的獸類等不到更多的食物,憤怒的吶喊著,首領烏伽爾打了個響鼻,銳利的長牙凸起,逐漸失去了興趣。
再無任何耐心。
隨著灼熱騰起的魔力化作金焰,象徵著太陽與風暴的惡魔之獸低著頭,化作了一道炙熱凶戾的火焰隕星,向著失去價值的祭品們疾馳而去。
所過之處,就算是已經皸裂的土地,也被熔成了混雜著灰的岩漿!
孤立無援的士兵憤怒的吶喊,咆哮著,向著逼近的火焰流星投擲石塊,宣洩著最後的怒火,但那些投擲物都被火焰的外衣吞沒了。
連同著憤怒一起,消失不見。
在撲面而來的熱風裡,通訊兵青年慘叫著,抱著腦袋,蜷縮在角落裡。
可在那一瞬間,他卻看到了一道貫通大地的耀眼藍芒。
從地上升起。
緊接著,大門打開。
跳動著幽藍火焰的身影,從中走出,伸手!
在手掌觸及的地方,猙獰雄壯的獅頭戛然而止,在慘叫聲中,連帶著太陽般的金焰一同,被幽暗的靈火倒卷,吞噬!
死寂之中,唯有魔獸身軀所化的柴薪劈啪作響,照亮了一張張呆滯的面龐。
「才剛回到人間,就有這麼熱鬧的歡迎儀式啊。」
黑色衣袍飄揚,朔月回頭,向著狼狽的戰士們環顧,疑惑的問:「這裡是哪裡?不對,在這之前——需要幫忙嗎?」
百夫長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下意識的點頭。
於是,便看到了,這個戴著森白骨面的青年抬起左手,五指緩緩收縮,緊扣。
打出了一個響指。
「那麼,為美好的新世界,獻上久違的舞曲。」
複合大魔術·調律!
與清脆響指聲一同迸發的,是驟然擴張的虛數波紋,在轉瞬間觸及百米之外,猶在放大,放大,放大——
直到,將整個邊境的戰線,包裹在內為止!
「來吧,獵殺時刻……等等。」青年停下了動作,一拍腦袋,「小紅龍不在啊!」
失去了七頭十角的獸,在提前創造出虛數巨人之前,這具自創的大魔術,便只剩下了基礎的定位功能。
但對於現在的朔月而言,倒也足夠。
「定位就定位吧,不看不知道,周圍竟然有這麼多的試劍的消耗品。」
左手握住黃昏魔劍,右手攥緊終末之火,戴著肅冷麵具,宛如死亡天使般的青年歪了歪頭,嘴角的笑容逐漸變得肆無忌憚。
「那就——開始遊戲吧。」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