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瘋子
凌儒的帖子送出之後,徐階並沒有立刻登門。
又過了數日,徐階、張永明兩人的轎子才出現在凌家附近,在二人轎子後面,還跟著一輛馬車,及至馬車停穩,兩個身穿儒衫、儒生打扮的人從馬車上鑽了出來。
一人年輕些,四五十歲的模樣,另一人已然鬚髮花白。
四人下車的下車,下轎的下轎,一併走進凌家。
剛一進門,便聽到了凌儒的慘叫聲在內宅傳來,在丫鬟的接引下,四人很快便見到了躺在榻上的凌儒。
「恩府!嚴黨辱我太甚,朗朗乾坤,竟敢公然募凶,襲擊朝廷命官,天理何在啊!」
聞聽此言,張永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也沒想到何泌昌下手竟然這麼狠。
此時的他,心中只有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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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坐在榻邊,裝模作樣的為凌儒把了把脈後才問道:「你是如何惹上那何泌昌的?」
「那日他與右通政唐汝楫拿著嚴嵩的帖子來通政司,命人協查近日可有高手匠人上奉制銅之法。」
「學生照章辦事,沒依他們,口角了幾句,何泌昌就放下狠話,要斷我一腿,學生本以為是氣話,沒想到這何泌昌竟然真敢下此毒手啊!」
回憶起那日清醒,凌儒已然恨得直流眼淚。
就在這個時候,徐階身後那老者,聞言突然追問道:「凌參議當時可看清了是幾人行兇?為首之人可是叫遲飛甲?」
「對!那日行兇之後,我又往前爬了幾步,隱隱聽到他們叫什麼遲大哥,想來就是這個遲飛甲!」
老者驟然變了臉色。
一屁股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嘴裡不住的喃喃道:「他們真沒死……他們真沒死……」
「徐閣老,那幾個人真的沒死啊!」
說到這裡,那老者情緒激動,竟是漲的老臉通紅,整個人都仿佛年輕了十歲。
凌儒捂著雙腿不住哀嚎,老頭又大吵大嚷,攪的徐階心生煩悶。
「好了!」
徐階起身,在房中踱步起來。
「制銅……制銅,他們要制銅之法作甚?!」
嘟囔了幾句,徐階好似想到了什麼。
「臨溪!」
張永明打了個激靈,忙道:「學生在。」
「你還記得之前靳學顏在江西布政使任上呈的那個本嗎?」
張永明蹙眉想了想,而後道:「可是那份靳學顏上了好幾次的重錢輕銀疏?」
徐階微微頷首。
「時靳學顏欲令戶部開鑄銅錢,使人主重操富貴之權,以役使奸豪奔走於天下,君父贊其頗有經世濟用之才。」
「那為何全都留中不報了?」張永明不解。
徐階抱肩無奈道:「贛銅竭而滇銅貴,行之不能,內閣議了幾次,只得作罷。」
「當時君父本欲發內帑銀強采滇銅,還是老夫諫阻回去的。」徐階臉上露出幾分得意。
張永明立刻躬身誇讚道:「恩師誠謀國之見!滇中多瘴氣,土司不通教化,發帑銀亦不過空耗國力耳。」
「可現如今何泌昌查調製銅之法……莫不是君父又動了變法的念頭?」
徐階搖了搖頭,說道:「陪王伴駕十餘載,君父的性子我還是了解的,變法非君父所欲也。」
「怕只怕君父自己不想變,想讓嚴世蕃出來變啊!」
昔日秦、楚變法,商鞅、吳起俱不得善終,致使後人憐憫商鞅、吳起,秦王、楚王也因此落下了薄情的名聲。
而嚴世蕃不一樣。
卸磨殺驢不會落下任何罵名,因為嚴世蕃本就該殺,而嚴世蕃本身也有變法者應有的才華。
如此一來,嚴世蕃就成了一個理想的變法推行者。
即便是變法失敗,天下還是無不是的君父,只是受了奸臣蒙蔽,倘若變法成了,嚴氏父子秉政這幾十年,就會被傳唱為千古美談,君父有識人之明。
此話即出,張永明頓時變了臉色,他知道,這確實像是嘉靖能幹出來的事。
「恩師,照此說來,嚴家豈不是有可能死灰復燃?」
徐階微微頷首,自從上次入宮之後,他已經確定,如果不真刀真槍的跟嘉靖斗上一場,嚴世蕃已經不可能殺掉了。
「那個李昰最近在幹什麼?」
「時常去保國觀,之前有人見他們在城隍廟抓了幾個流民,保國觀現在天天跟放炮一樣,很是熱鬧。」
「流民?」徐階皺起眉頭思忖片刻,而後道:「先查,若是實在查不出,直接一了百了。」
徐階臉上閃過一抹凶光,張永明正要躬身稱是。
「砰——!」
茶几上的茶盞被顛起,濺出幾滴茶湯。
老者見徐階沒有理會自己很是生氣,竟是拍案而起。
「徐華亭!老夫在問你遲飛甲這幾個人為什麼活到了今天,你不是口口聲聲告訴我,這幾個人已經死了嗎?」
徐階的臉色愈發難看。
「緒山先生,值此非常之時,你我當以國事為重!」
被稱作『緒山先生』的老者倏然起身,厲聲道:「老夫不知道什麼國事家事,老夫只知道當年夏貴溪直接殺了翊國公郭勛天也沒塌!」
「緒山先生難道忘了貴溪相公的下場了嗎?」
老者身子顫了顫,竟是嗤笑兩聲,道:「怎麼?怕死了?」
「方才你徐華亭不還一副以身許國的樣子嗎?怎麼這會又忌憚上貴溪相公的下場了?」
徐階眼睛瞪大,被懟的說不出話來,老者又道:「你怕死,沒關係,老夫活夠本了,縱是毀家紓難老夫也不在乎。」
「遲飛甲這幾個人你徐華亭若是殺不了,老夫便自己動手。」
「夫山,我們走!」
張永明只愣了下,老者便帶著身後的中年人快步消失在了視線中。
「臨溪,愣著幹嘛?」
「還不趕緊盯緊這幾個瘋子!」
張永明身邊的徐階恨鐵不成鋼的提點道。
就在張永明行將走出凌家正房時,徐階突然又道:「臨溪,真卿(凌儒字),為官之道,要順勢而為,要學會借力,這個道理,你們可明白?」
張永明旋即會意,躬身作揖,與榻上的凌儒齊聲開口。
「學生明白了。」
徐階擺了擺手,張永明這才追上去。
看著躺在榻上的凌儒,再想想張永明跟那老者,一股疲憊感湧上徐階心頭。
清流之中,怎麼就只剩下了這麼幾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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