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貴妃奏曲
太極宮以北,過玄武門,是一片馬球場,再過重玄門,是皇家禁苑。
禁苑遼闊,北至渭水,東臨滻水,西邊是漢朝時期的未央宮。
感業寺也位于禁苑之中。
禁苑東北角,有一片木欄圍成的平地,名為虎圈,原是皇宮養虎之所,如今卻已廢棄。
虎圈入口處,有座小院,是儲備老虎吃食的倉庫。
李治在小院內逛了一圈,院內共計十一間屋子,北面三間,東西各兩間,南邊還有兩間倒坐房。
他暗自思忖:「此處偏僻,周邊無人,正可用來研製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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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王伏勝吩咐道:「傳旨太醫署,調運七百五十石『消石』,一百五十石硫磺,一百石木炭,都運在這間院子裡儲著。」
王伏勝領了命,心中暗自驚異:「大家為何要這許多藥材,莫非想要煉丹?」
李治又朝薛仁貴道:「薛卿,派一百名千牛衛,仔細看護此處,不得有絲毫明火。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斬!」
薛仁貴領了命。
李治又在禁苑轉了轉,臨近午時,方回甘露殿,又下了道旨意,讓將作監挑選二十名工匠,等候聽用。
本日的奏章,早已滿滿堆在御案上。
李治命幾名內侍將其分類,只對彈劾諫言、人事調動的奏章細看,別的一概掃過。
批閱沒多久,卻發現今日彈劾陳王李忠的奏章極多,說他輕賢怠士,竟鞭打了兩位文學大儒。
李治朝王伏勝道:「去查一下陳王打人是怎麼回事。」
午時過後,李治小憩了半個時辰。
醒來後王伏勝來回報,說皇后給劉充嬡送了封信,陳王當日又入了宮,離宮後,便打了兩位儒生。
李治問道:「兩人可是世家派系的人?」
王伏勝道:「雖未確定,應該差不離。」
李治默然半晌,道:「聽說元舅最近著書立說,你取幾本史書送過去給他,就說朕很期待他著的書。」
王伏勝微微一驚,領命去了。
傍晚時分,天空忽然下起細雨,不一會,雨勢越來越大,噼里啪啦的打在廊檐上。
李治原本圍著北海池跑步鍛鍊,被這忽如其來的雨給打斷,只好在千步廊躲雨。
雨聲凌亂,淅淅瀝瀝的落下,仿佛拍打在人心坎里,讓人生出一股空落落的不安感。
正當他冒出幾分多愁善感時,一道尖銳的聲音打斷他的愁思。
「小兔崽子,看你往哪兒跑,瞧我不打算你的腿!」
南邊廊道上奔過來一群人,卻是幾名大內侍正在追一名小內侍。
小內侍腳一滑,被眾內侍追上。
一名三十多歲的內侍把他拎起,「啪啪啪」就是幾個耳光,把小內侍臉都扇腫了,罵道:「小賤種,你繼續跑啊!」
李治眉頭一皺,正要說話,王伏勝已先一步奔了過去,朝眾內侍厲聲道:「聖人在此,誰敢放肆!」
眾內侍全都嚇一跳,紛紛跪下叩首。
李治坐在橫廊上,朝眾人揮了揮手。
「你們都過來,發生什麼事,跟朕說說。」
眾內侍起身走了過來。
內侍監一共有六局:宮闈局、掖庭局、奚官局、內仆局、內坊局、內府局。
領頭的內侍,是內府局的掌令,正八品下階,負責宮廷器物、燈燭、湯沐等供應。
掌令內侍道:「回大家,這小東西手腳不乾淨,在倉庫偷東西,被臣發現,不束手就擒,竟想逃走!」
李治朝那小內侍道:「你偷東西了嗎?」
小內侍不過十二三歲的孩童,長的頗為清秀,只不過小臉被扇腫了,嘴角還有鮮血。
他低垂著小腦袋,叉手道:「回大家,奴沒有偷東西。」
掌令內侍氣急道:「胡說,你沒偷東西為什麼見我就逃,你胸前鼓鼓囊囊,又是什麼?」
王伏勝走到他跟前,甩手就是一耳光,道:「大家還未問話,誰允你開口,張少監就是這樣調教你的?」
內侍監六局,分別由兩名少監管理,內府局正在張多海管轄之下。
掌令內侍瞧出王伏勝想辦自己,趕忙跪下,叩首道:「內臣冒失,請大家恕罪。」
李治並不理他,朝小內侍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內侍低聲道:「奴叫小吉。」
李治道:「小吉,你既未偷東西,為何去倉庫?」
小吉道:「奴沒有去倉庫,剛才走在廊上,周掌令朝奴跑了過來,還大喊大叫,奴害怕才跑的。」
李治微微一愣,朝小吉招手道:「你過來些,讓朕瞧瞧你。」
小吉跪著向前挪了幾步。
李治細細打量了他一會,朝掌令內侍問:「你是在哪裡發現偷盜東西之人?」
周掌令道:「就在冷凝殿附近的內庫,臣一路追趕,好容易攆上他。」
李治道:「他並非你在內庫見到的人,你追錯人了。」
周掌令吃驚道:「大家如何知道?」
李治道:「朕來問你,今晚吹的什麼風?」
周掌令愣道:「回大家,吹的東風。」
李治道:「你瞧瞧自己左右肩膀。」
周掌令扭頭看了左右兩肩,不解道:「大家,您讓臣看什麼?」
王伏勝冷笑道:「蠢才,你右肩膀濕些,左肩卻沒多少雨水,沒發現嗎?」
周掌令依然一臉困惑,瞪著大眼睛。
李治道:「你再看看小吉肩膀。」
周掌令轉頭一看,卻見小吉左右肩都已濕透,一拍額頭,道:「臣真該死,果然追錯人了。」
天下大雨,又吹東風,人從南向北跑,右邊袖子會比左邊濕些。
小吉因從北向南走,左肩已被打濕,後遇周掌令,從南向北逃,右邊又被打濕,故而兩肩都被雨水淋濕。
李治道:「如此小事也瞧不明,如何管人?傳旨,罷去此人官職,再選一人補上。」
王伏勝細聲道:「臣領旨。」朝周掌令冷冷道:「還不退下。」
周掌令面若死灰,步履蹣跚的退下。
李治道:「小吉,起來吧。」
小吉規規矩矩的行了個叉手禮,方才站了起來。
李治見他小小年紀就進了宮,十分憐惜,道:「小吉,你為何這般小就入宮?你家裡人呢?」
小吉低聲道:「父親和母親都病死了,嫂子把我賣給人牙子,後來輾轉進了宮。」
李治又問:「你在哪兒當差?」
小吉道:「奴在內仆局當差。」
李治道:「以後你就跟著朕吧,伏勝,給他在甘露殿安排點差事。」
王伏勝笑道:「臣記住了。」
小吉聽了,偷偷抬頭看了李治一眼。
李治笑道:「你胸口鼓鼓囊囊,到底塞了什麼東西,能不能給朕瞧瞧?」
小吉遲疑了一下,伸手在衣服里掏了掏,摸出一大堆廢紙。
王伏勝拿起一張瞧了眼,皺眉道:「大家,這是些宮人們用過的廢紙,上面記的都是些瑣碎事,咦,後面寫的是什麼?」
李治接過一看,很快便瞧明白了。
這小孩是將別人用剩的廢紙收集起來,利用背後一點空白,寫下些歪歪扭扭的文字。
只不過他寫的文字詞不達意,並不通暢。
王伏勝道:「小吉,你在偷偷念書嗎?」語氣中已多了幾分嚴厲,內侍偷偷讀書,在宮廷中是忌諱。
小吉道:「奴沒有念書,那些……是奴寫的文字譜。」
文字譜便是古代的樂譜。
李治又瞧了瞧,發現確實是文字譜,只不過記錄的非常粗糙,很多地方還記錯了。
倒似一個不懂文字譜的人,一邊自學一邊記錄下的。
李治道:「這是什麼譜子,你為何要偷偷記下來?」
小吉咬著嘴唇,眼眶中留下兩行淚水,哽咽道:「奴、奴……在薰風殿,偷聽到貴妃娘子彈奏……慢慢記下來的……」
李治將他拉起,道:「別怕,朕不會因這個就責怪你,你覺得貴妃彈奏的好聽,所以記下嗎?」
小吉搖了搖腦袋,又擦了擦眼淚,道:「這首曲子……母親以前經常彈給奴聽,奴、奴想念母親,就偷偷學文字譜,想記下來……」
李治站起身,道:「別哭了。走,隨朕去薰風殿。」
小吉抬頭看了他一眼,用力點了點腦袋,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李治幫他擦去眼淚,牽著他往薰風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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