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猖與靈
四月十五,猖會當日。
JX省修水縣的五猖廟前。
這算是顧識盈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猖會,此前他對猖會的所有印象,還停留在魯迅先生所著的五猖會一文中。
只可惜,先生在這一文中也沒有述諸詳筆,只言及自己因父親的掃興而對猖會失去了興趣,通篇所言,也就提及猖會有熱鬧二字。
而顧識盈今日真正得見,卻發現先生此話不假,這猖會著實是熱鬧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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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修水縣上上下下,鬧鬧泱泱,全因為這猖會而動了起來。
雖說如今還舉辦猖會的地方少了,但對於很多老人來說,每年逛猖會是他們在農時難得的娛樂,是絕不能缺席的,呼親喚友,攜兒帶孫,一家人熱熱鬧鬧的便趕赴猖會。
或許有人的孩子忙於工作,怎麼都抽不出功夫,或許某人的孫子寧願把這難得的假期使用在影視或遊戲上,但這些老人哪怕獨行,給那頭拉車的老驢掛上舊車,也要像騎士出征一樣,把自己的領子整的一絲不苟,莊嚴的趕赴猖會。
畢竟,人越老越能感覺到自己與社會與世界的疏離,而這猖會正是他們與這鄉土家園濃厚的羈絆之一,使他們為數不多能感受到的與這個世界真切的聯繫。
……
艷陽高照,吉時已到。
廟會遊行正式開始,「前引」錦旗開路,「執事」沿途管理雜役。青白黑紅黃綠藍各色旗子飄揚,十景擔,肅靜牌,萬民傘,紙紮豬馬牛羊偶像,牌樓跟上。
緊跟其後的便是各種雜耍團,戲曲班,扮霸王的,扮關公的,扮孫悟空的五花八門。
霸王的演員扮相最好,其本身條件就好,面如東嶽長生帝,形似文昌開化君,再加上莊嚴的扮相,連身邊松竹清韻的虞姬都要遜色三分。
扮孫悟空的演員大抵是雜戲團出身,雖然學猴並不算很像,但勝在鬧騰,最得孩子們的歡心,在孩子們的一片讚譽聲中,他仿佛真得了齊天大聖的威風,染上了幾分頑皮與桀驁不馴。
最傳奇的還是扮演關二爺的演員,剛剛登上高蹺,整個遊街隊伍還沒走乾淨呢,便有婦女抱著自己重病的小孩,一步一叩首,淚灑長街,來到關公腳下。
扮演關二爺的演員瞬間就會意,礙於戲服在身不能講話,只是輕嘆一口氣,開始表演他曾經千萬次排演的動作。
轉動大刀斬斷病痛和災難,繞袍驅走心酸和不甘。
縣城裡是熟人社會,鄉里鄉親都是熟面孔,跪著的那個婦女大家都認識,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不知多少次說過,這些傳統都是迷信,要相信科學。
但當現有的科學已經救不了她的兒子之時,她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最後的希望付諸於自己曾經最鄙視的「迷信」。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願不願意信。
「關公袍下過,關關難過關關過——」
…………
顧識盈站在五猖廟前,看著這一幕,心中陡然一動。
他確實沒參加過猖會,但這猖會卻看得十分眼熟,往北邊能看到社火戲的影子,往南邊能看到游神的影子。
實際上都差不多,無非是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祈願罷了。
其實在某種程度上,神明這東西和藝術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因為人類的困境從未消失,聲色犬馬,口腹之慾,人們急需一個超脫現實的東西來寄託,無論是什麼都無所謂。
換句話說,神明和藝術都不重要,信仰才重要啊!
…………
「道長,您丹心觀不才是猖會的承包方嗎?該您去做前引才對。」顧識盈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五猖廟中的觀岳道長,這般說道。
「居士此言差矣,」觀岳道長輕笑幾聲,默默搖了搖頭,道,「老百姓熱熱鬧鬧的來參加猖會,是為了內心的祈願,而這祛邪祈福,消災解難的實修才真是落到我們這些異人的頭上了,當然,若沒有猖會聚攏的人氣,這猖可就不是什麼人都能收的了。」
觀岳道長深深的看了一眼剛走出去的遊街隊伍,轉身將已經上了色的眾神像請了出來,一字排開在供桌上,上面是早已擺好的酒水牲奉。
色彩是神的點綴,尤其是在這般特殊的日子裡,這些神像似乎真的活過來了一樣,大馬金刀的端坐在上面,說不出的威嚴!
下一刻,就像觀岳道長腳踏罡斗之步,聲如洪鐘,口含天憲,大喝一聲道:
「祖師張五郎在上,弟子一收一里猖兵,二收二里猖兵,三收三里猖兵,四收四里猖兵,五收五里猖兵,收在弟子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前有三十六條好漢,後有七十二員大將軍,護吾弟子身。馬元帥,帶領兵馬掃家,酒牲錢財謝請,紅花回奉,遇水不怕水萬丈,遇火不怕火連天。有了諸將來擁護,雙雙去,雙雙行,別人有請無先神,吾今到此,許多話,雙雙苦苦記在心。此水不是非凡水,乃我祖師親傳水,吾今用此話,降盡世間魔。」
此正是梅山法教傳承中的「收猖水咒」!
配合真炁以及神壇上的符咒做工,仿佛在天地間驟然一盪,打開了一道宣洩的口子,一道道肉眼不可見的凶靈自四面八方飛出,湧入這一個小小的五猖廟中,卻連一絲反抗都做不到,頃刻間全被壓入到那些神壇之下,連帶著神壇身上都開始散發出瑩瑩的神光!
「居然這麼多嘛……」顧識盈喃喃一句。
光天白日之下,又沒有巫師為其顯形,顧識盈其實是看不見這些陰靈的,但架不住顧識盈積年累月臨摹名作練就的非凡眼力,已然到達了可以觀炁的程度。
世間萬事萬物都有炁,陰靈也不例外。
「這才哪兒到哪兒,現今和平多了,原先才多哩,嘿。」觀岳道長搖了搖頭,不自覺的嘖嘖幾聲,「最多的時候,陰山派的五方陰兵,閭山派的五營兵馬,城隍的五通兵馬都不是我們的對手,甭看我們是下壇兵馬,就算是與茅山那邊上壇的籙兵,祖師兵對陣,我們都絲毫不虛。」
顧識盈聽著新鮮。
所謂兵馬,其原身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凶鬼被訓練成軍,鬼這東西的自古以來眾說紛紜,沒個實誠的,實際上,人死如燈滅,炁化清風肉化泥,唯獨留個靈在世間。
靈分三魂與七魄,七魄代表代表人的著喜怒哀樂愛欲懼,人一旦死去,他的情感便無所謂了,也便隨著風逝去,七魄飄散。
留下的三魂又分為天魂地魂與人魂,天魂歸天,地魂歸地,唯有人魂入輪迴,天魂乃輕靈之氣,與天同壽,是千百年後唯一能證明這個人存在過的證據,而地魂是頑濁之氣,帶著人殘存的執念落在世間,接受著地炁消磨。
普通人大都沒什麼特別重的執念,沒過幾十年,地魂便被消磨殆盡,人魂沒了羈絆自然去投胎轉世了。
但還有一些人,或許是死於非命,或許是痴男怨女,天生容易陷入執迷不悟的頑愚,這些人的地魂在時光的消磨下非但消磨不掉,反倒叫地煞之氣磨練,出了凶性,那些害人的凶鬼也是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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