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蚍蜉翻天
第698章 蚍蜉翻天
「拿著。」
不過拇指大小的銅印飛到面前,可鄒四九卻並未伸手去接,而是將其定在半空當中。
眼前懸浮的物件不過只是具現的媒介,在鄒四九這樣的陰陽序三眼中,張峰岳扔過來的其實是一座無邊無際的幽海,其中蘊藏著數之不盡的夢境。
如果將這三成權限拿到手,再加上如今自己手中的三成,屆時別說什麼黃粱的親兒子或者是姘頭,祂高低得喊自己一聲爹。
要是再遇上詹舜那頭變態老鬼,那該掉頭跑路的就是對方,而不是自己了。
價值無以估量,誘惑同樣難以抗拒。
鄒四九喉頭上下一滾,咽下一口唾沫,艱難挪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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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借的還沒有還,現在如果再借,老爺子,我怕我會還不起啊。」
看著一臉苦笑的鄒四九,張峰岳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怕還不起,而是怕拿到手就會稀里糊塗丟了自己的性命。
張峰岳心裡清楚,這也不怪對方會如此疏遠和提防自己,換作是任何人聽了張希極那番話,都怕不敢再輕易相信自己。
「看來『張峰岳』這個名字,已經變得臭不可聞了啊。」
老人意興闌珊的嘆了口氣,一身衣袍沾滿自嘲和寂寥。
「老鄒你得了便宜還賣什麼乖?還不趕緊拿著。」
就在場面變得極其尷尬之際,一道虛弱至極的聲音忽然響起。
一隻血肉斑駁的手掌抓住浮空的銅印,直接塞進了鄒四九的懷中。
李鈞滿是灰塵和血痕的臉上扯出一絲笑意:「他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拉不下臉跟您老繼續借,只有我替他向您道一聲謝了。」
「傷成這樣居然還有力氣在這裡跟老夫瞎扯,你這個武夫還真有夠皮糙肉厚的啊。」
張峰岳看著從昏厥中醒來的李鈞,不禁啞然失笑。
「以前我倒是真覺得自己皮糙肉厚,真要是碰上了序二,就算打不贏,那也能把對方累個半死。不過這一次,我算是明白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李鈞看了眼袁明妃和鄒四九,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老人面前,一屁股便坐在滿地鬆散的浮土之間。
「如果真讓我和全盛狀態的張希極放手單挑,那我現在恐怕已經到下面去報導了。估摸著,這時候應該都在跟閻王爺討價還價,看能不能下輩子換條序列跟他張希極混了。」
「新派道序裡面可沒有你這樣混不吝的莽夫。」
張峰岳眨了眨眼,衝著滿臉倦色男人打趣道:「看來打了這一架,倒讓你變得懂敬畏了?」
「吃一塹長一智,該懂就得懂啊。總不能趁著別人死了,就恬不知恥把所有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攬吧?」
「張希極要是能聽見你說的這些話,恐怕會死的更加憋屈。」
「那沒辦法,誰讓他下手太狠,自己就把身邊人宰了個七七八八。用您老儒序的話來說,這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張峰岳笑道:「這麼說你覺得自己是得道多助了?」
「不是我。」
李鈞搖了搖頭,神色真誠道:「是您老。」
張峰岳聞言猛的一怔,看著那雙依舊充盈血色,目光卻異常坦誠的眼睛,不禁陷入短暫的沉默。
「要讓你一個專擅殺人的武序來寬慰老夫,我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人自嘲一笑,隨即故意瞪著眼道:「先說好,老夫現在全身上下了可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你就算昧著良心把馬屁拍得天花亂墜,老夫也沒有便宜給伱占了。」
「得,那我這番媚眼算是拋給瞎子看了。」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看見沒,這才叫會做人。鄒四九你還是太嫩了點。」
一隻暗紅色的械眼悄無聲息的湊到臉邊,將怔怔出神的鄒四九嚇了一跳。
鄒四九眼皮一翻,沒好氣道:「馬爺,您還沒死啊?」
「快死了,快把你的黃粱欲潮拿出來給我潤一潤,說不定還能把這口氣吊住。」
「行啊,我現在六成權限在手,別說是欲潮了,慾海都不在」
鄒四九嘿嘿一笑,卻悚然發現垂掛在眼前的髮絲正在飛速轉紅,口中話鋒立馬一轉。
「都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馬爺你找錯了人,那些東西我是真不熟。」
殘破的墨甲掛在鄒四九的身上,紅眼中傳出細弱遊絲的話音:「真要見死不救?」
鄒四九一本正經道:「愛莫能助!」
「那就可惜了,上次你那幾位姨還說要把閨女介紹給你認識」
紅髮無風自動,殺氣蔓延四野。
鄒四九後背一陣發涼,感覺有雙冰冷的眼睛就在身後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姓馬的,現在這是什麼場合,你能不能別瞎扯淡了.」
鄒四九急中生智,壓著聲音,轉移話題道:「你說老李不會又傻乎乎的掉坑裡吧?」
「哼。」
殺氣漸漸褪去,鄒四九抬起兩隻發顫的手慢慢抹過鬢角,滿臉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你覺得這老頭會坑我們?」
「我知道他應該不是那種人,但是.」
「沒什麼可但是的。」
馬王爺直接打斷了鄒四九的話,沉聲道:「別人出謀,我們出力,殺的都是跟我們有仇之人,做的也都是不違背大家良心的事,這就足夠了,談不上什麼坑與不坑。就算到最後大家因為觀念不同還是要撕破臉,那也是看誰的本事大,生死各安天命。」
遠處的插科打諢隨風飄來,像是為這邊殘破屋檐下一老一少對視的場景,特意補上了一句兩人心知肚明的畫外音。
「看來還是小馬最懂你的心思。」
「馬爺他說話直,您別介意。」
「說實話,老夫以前並不喜歡他們明鬼。覺得他們都算不上是人,充其量只不過是墨序為了自保而依託黃粱創造出來武器和工具。但現在看來,他們比那些有血有肉的存在,倒更像是人。」
「誰都有個看走眼的時候。我之前在倭區當錦衣衛的時候,千戶蘇策出身遼東,曾經跟我說過,看人不能眼睛看,得在事上看。」
「是啊,所以這世上就沒有什麼算無遺策的張峰岳,有的只是一個摸著石頭過河的糟老頭子,一腳深一腳淺,裹了一身泥濘,卻還是不能確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趟過這條河。」
看著不住唏噓感慨的老人,李鈞心頭升起一股難言的惆悵,如鯁在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袁明妃的佛序二,老夫已經盡力了。只是儒釋道三教這樣的信仰序列,弊端實在太大。如今佛序的處境比道序還要悽慘,她的狀態跟丟了『位業』的張希極相差無幾,就算是重塑了肉身,要想徹底補全自身缺憾,恐怕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張峰岳闔著眼睛看向遠處:「在此之前,番地依舊是你的根基,不能遠離也不能失去,否則一方不存,十方焉在。」
「多謝張老指點。」
袁明妃似男兒般拱手抱拳。
「你我算是兩清了。」
老人轉頭看向身前:「至於你,獨行武序二可是古往今來獨一份,該怎麼繼續往下走,你心裡應該已經有計較了,老夫這種經常走錯路的人就不誤導你了。」
看著李鈞古怪的神情,張峰岳不禁笑道:「怎麼,是不是以為老夫在安排後事?」
「的確很像。」李鈞直言不諱。
「放心,夙願還未了結,這最後一口氣老夫可咽不下去。現在只是了結一筆人情就算一筆,免得真到了那天,自己忘記了可就不好了。」「現在張希極死了,新派道序算是徹底完了,接下來您打算怎麼辦,是直接北上?還是」
李鈞話音未落,遠端的天空突然響起連串刺耳的爆音,一雙龐大的羽翼跟著破出雲層。
是墨騎鯨到了。
不過出現在鵬背上的不止有陳乞生,還有不少李鈞從未見過的儒序,領頭的赫然正是裴行儉。
「老師」
無暇顧及李鈞等人,裴行儉的目光始終盯在老人身上。
在反覆確定自己老師沒有性命之憂後,裴行儉冷峻鐵青的臉色這才稍稍舒緩了幾分,可眼底卻緊接著泛起濃濃的哀傷。
儘管早就得到了消息,可當真正看到那具掩蓋在披風之下的屍體之時,他依舊控制不住心間涌動的情緒。
活著之時劍拔弩張,恨不得親手殺了對方。
可當陰陽相隔,他腦海里想起的樁樁件件卻都是昔日年輕之時的同窗趣事,縈繞不散。
不管是在黃粱夢境中跟隨先賢學習,還是在現實世界中為人處事,裴行儉都聽人說過太多這種對事不對人,相愛相殺的故事。
以往裴行儉總是嗤之以鼻,覺得太過於矯情虛偽,什麼樣的人就會做什麼樣的事,事都不對,人怎麼可能對?
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一樣不能免俗,一樣沒有自詡的那般愛憎分明。
張峰岳點了點頭,柔聲道:「來了就好,把你師兄的遺體送回書院舊址,比起金陵,他應該會更喜歡那個地方。」
「是。」
裴行儉點頭應道,嘴角卻在微微抽動,表情慾言又止。
「出了什麼事情?」
「法序內部爆發了內亂,不少人選擇靠向了朱家。不過商司古在反叛之前,已經提前把黃粱律境移交了出來,現在應該就在商戮的手中。」
「跟在老夫身邊這段時間,他倒是學聰明了不少,知道不能只在一頭下注。」
和對面李鈞之時和藹可親,甚至是有些嘮叨的形象不同。
張峰岳此刻又恢復了往日的氣勢,淵渟岳峙,從容面對八方風起。
「不過,如果只是這樣的話,行儉你的表情不應該這麼難看,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壞消息?」
「朝廷方面已經頒布了詔令,削去您所有的官職和頭銜。大量門閥也宣稱歸附朱家皇權,不再承認您新東林黨黨魁的身份。」
「除了這些,應該還有一封歷數老夫罪狀,罵的十分難聽的檄文吧?都在預料之中。」
張峰岳平靜道:「不過就算沒了黨魁和首輔的位置,老夫頭上還有新東林書院山長的頭銜,一時半會還不會因為序位跌落而丟了這條老命。就這些?」
「高勝師兄死了。」
裴行儉話音低沉:「他在朱彝焰逼迫下,活生生跪死在了朱家宗廟之中。」
張峰岳默然不語,臉上如溝壑般的皺紋,在此刻變得越發深重。
「嗯,知道了。」
「沿海有鴻鵠屠城,李不逢.他也死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裴行儉說出這句話後,一直安靜旁聽的李鈞突然驚覺老人像是被抽走了一身血肉,只剩下一副乾癟的皮囊套在嶙峋的骨架上。
殘檐破瓦,老人如屍。
似乎已經無力支撐沉重的眼皮,老人緩緩闔上了眼眸,
「還有什麼.說!」
「是義正,他在得知消息之後,孤身一人進入了叛區。」
專精『禮藝』的裴行儉,敢一人怒罵天下門閥,從不在意什麼叫禍從口出。卻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會有一句話,是如此的難以說出口。
一字一頓,聲音沙啞難聽。
「他說.要替您把李不逢的屍體帶回來。」
「哎」
一聲長嘆,藏著百般愧疚,萬般心酸。
「這個混小子」
老人閉目苦笑:「他這是還想幫老夫告訴天下人,他老子張峰岳並不是一個無心無肺,無情無義的人啊。」
裴行儉面露愧疚:「是學生的錯,這件事應該是我去做,我本該攔下義正。」
「是我欠他,與你無關。」
張峰岳搖頭道:「他比我們都要看得明白啊。」
倏然,老人瞪開雙眼,目光犀利,直落李鈞眼底。
「李鈞,你剛才問老夫接下里想怎麼辦,我現在告訴你。這個世界人人都說序列之下,人如螻蟻。老夫偏要讓他們看看,千萬蚍蜉,亦可翻天!」
張峰岳豁然起身,大步流星,一眾儒序緊跟而動。
遠處,一列車隊早已經等待良久。
轟!
那處孤立的殘檐終于堅持不住,轟然坍塌,掀起一地滾滾灰塵。
「這是什麼意思?張老頭準備單打獨鬥,沒咱們的事兒了?」
馬王爺疑惑開口,獨眼中紅光閃爍。
「老馬,這就是你不會做人了。」
鄒四九雙臂環抱胸前,哼了一聲,說道:「你覺得裴行儉為什麼要當著咱們的面說這些話?他這是在求咱們救人啊。」
馬王爺反問道:「那張峰岳為什麼不開口?」
「這」
鄒四九表情一僵,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再來還這份人情了,所以開不了口。」
袁明妃的聲音在此刻幽幽響起:「之前的一筆筆,他已經算清了。」
鄒四九和馬王爺聞言同時陷入沉默,不約而同看向起身的李鈞。
「絕天地通?張老頭,看來張希極說的沒錯,你還真是在騙人啊。不過不管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想喚醒民智,奮起反抗。還是真的要剷除所有序列。我都沒興趣管那麼多。」
李鈞抬眼望著張峰岳遠去的背影,在心頭暗道。
片刻之後,視線終於落在那行浮現許久的黑色小字上。
【獲得精通點600點】
【剩餘精通點642點】
【消耗精通點320點,武功藏神提升。】
【消耗精通點320點,武功克敵提升。】
「只剩下最後一門【瞞天】,獨行武序二.就只差一步了。」
李鈞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口中自語道:「既然已經革了一個仙君,也不在乎再多革一個人君了。只是希望別到了最後,還要讓我再革一位儒君就好.」
「還是你之所以等了這麼久,其實就是在等一把刀能夠懸在自己的頭頂,讓你別再走錯?」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