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長夜褪盡(六)
第628章 長夜褪盡(六)
王謝朗聲大笑,正要邁開腳步,卻驚覺身後沒有任何動靜,不禁回頭看來。
只見李鈞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刀尖垂落,點著地面。
「李鈞,你他媽的還在遲疑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洪亮的聲音突然樓宇之間響起。
「法者,天下之程式,黃粱之秩序。民信法,則國盛。民瀆法,則亂生。」
李鈞眼眸轉動,看向那座被大火吞噬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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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八荒屹立在火光之中,滿臉的血污也遮蓋不住那昂揚的神采,白髮舞動,氣勢如虹。
「法序燕八荒,今日願放棄自身七情六慾、人身肉體,入黃梁律境,成為大明律守律人!永生永世,千年萬年!」
「恪守律法,秉公盡職,除盡一切奸、佞、欺、詐、偷、盜、搶,維護朝綱秩序,護民永安!」
似曾相識的鏗鏘話音迴蕩在李鈞的心頭,字字句句,震撼心神。
噗呲!
一道寒光突然乍現,髮絲花白的頭顱沖天而起。
「燕八荒,你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有什麼資格在本王面前妄談大明律法?」
秦王朱祐泓低頭怒視地上的無首屍體,狠狠啐了一口。
「這江山是我朱家的江山,這律法就是我朱家的家規,不過走狗,也敢亂吠?」
「看到了嗎,李鈞,在別人眼裡,你們都是家犬,哪來的什麼忠臣?」
丁桓猖狂的笑聲在李鈞身後響起,「脫了這身飛魚服,跟著我干吧,我們一起掀翻了這個腐朽的帝國!」
錚!
鋒銳無匹的繡春刀破空襲來,朝著丁桓的面門重重劈下。
「李鈞,難道你也想給朱家當狗?還是說,你現在還沉浸在我為你編制的那場美夢中?」
丁桓笑意盈盈,望著刀背後那雙熾烈如火的眼睛。
李鈞一字一頓:「雖然老子現在看不清是真是假,但如果這就是他媽的現實,那我寧死也要宰了你們!」
「硬骨頭?」
丁桓面露不屑,啞然失笑。
「那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究竟能有多硬!」
龐然巨力沿著刀身反涌撞來,推著李鈞不住向後倒滑,壓著地面的雙腳犁出一條深深溝壑。
「看來,你的骨頭也沒有多硬啊!」
荒世烈站在皎潔的月光之中,恍如鬼神的軀體散發著蠻荒粗野的氣息。
寂寥的夜風拍葉打枝,宛如血管中奔騰的熱血,在耳邊嘩嘩作響。
「我聽說你開創了一門新的修煉方式,在夢裡另闢蹊徑,叫什麼獨行武序?」
荒世烈手臂環抱身前,用輕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李鈞。
「來,讓我見識見識,一個做夢的武夫,身上到底能有幾分氣力!」
砰!
飛濺的泥土打進漸漸稠密的雨線之中。
迅猛的刀勢籠罩荒世烈全身,翻湧的勁力將山道肆虐的支離破碎。
「這就是你的獨行?弱,實在太弱了!」
荒世烈腳步挪動,在刀光之中閒庭信步。
李鈞默然不語,榨乾肺腑之中的每一分精氣,盡起根骨之中每一滴力氣,一刀快過一刀。
「就算你在夢中殺了千百人,現實里,你也只是一個膽怯逃避的懦夫。」
荒世烈似乎厭倦了這種無趣的躲閃遊戲,一拳轟在刀身之上。
鐺!
長刀炸碎,破片四面激射。
李鈞被一道狂暴的腿影掃在胸口,向後橫飛撞進山體之中。
「李鈞,你丟光了蘇策的臉面。」
掉落的碎石打在身上,濕透的髮絲垂在眼前。
覆身的甲冑自行脫離,那枚盔中紅眼不敢去看單膝跪地的李鈞。
「李鈞.對不住了。」
馬王爺輕聲低語,凝聚的墨軀再次散開,浮空的甲片朝著荒世烈匯聚而去,竟覆上了他的身軀。
「我不願意跟著你等死。」
暴雨轟鳴,打的人直不起腰。
高掛天穹的圓月之中,袁明妃以天女之姿浮現而出,面容上魅意橫生,裙擺在風雨之中舞動,纏繞春意的眼波在荒世烈的身上流轉。
荒世烈抬手輕招,天女從天飄落,依靠在他的身後。
「認輸吧,李鈞。」
荒世烈大笑道:「你的人,你的甲,現在都已經棄你而去,你還有什麼掙扎的必要?只要你跪地叩首,我可以饒你一命,讓你在夢境裡,繼續當你的天才,哈哈哈哈.」
嘲弄的笑聲在瓢潑大雨之中來回滾盪,格外刺耳。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卻突然響了起來。
「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夢,有什麼重要?」
在荒世烈驚異的視線中,李鈞撐著膝蓋,慢慢站起來。
「真是一條可悲的黃梁毒蟲啊,居然到現在還是執迷不悟。我看你啊,恐怕是到死也分不清真假了。」
袁明妃靠在荒世烈的胸膛中,話音尖酸。
「幸好我及時醒悟,棄暗投明,要不然真就被你害死了。」
「就算我的獨行真的只是黃粱一夢,就算我今天要死在這裡,那又何如?」
李鈞對身前的雜音置若罔聞,仔細聆聽著自己暴烈如鼓點般的心跳,緩緩抬頭,直面身前令人膽寒的負甲鬼神。
充斥血色的眼中是無匹的銳利,猙獰與狠厲在眉眼之間燒得火般熾烈。
李鈞一寸寸站直了傷痕累累的身體,崩碎的斷刀隨著手臂舉到身前。
「只要我還記得我是李鈞,那就夠了。」
荒世烈眼底有懊惱的神色一閃而逝,咧嘴獰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齒。
「裝模作樣,找死!」
震耳欲聾的怒喝餘音跟隨狂暴的身影向前衝撞。
一道快如奔雷的拳影撞入李鈞被血水模糊的視線中。
轟!
持刀手臂被生生斷折的劇痛湧上腦海,翻湧的血水撞開李鈞緊咬的牙關,衝進冰冷的空氣。
「到底是陰陽序的夢境太過厲害,還是你李鈞本就是個外強中乾的廢柴?什麼獨行武序,不過就是一條被門派武序拋棄的絕路罷了。」
一隻腳踏住李鈞的胸膛,碾動的腳底下不斷傳出清脆的斷骨聲響。
「行了,巴都,沒人想看你對著一個廢物耀武揚威,快點把人殺了。」
「住手!」
一聲沙啞的嘶喊聲中,巴都抬起的腳猛然一頓,轉頭看向不遠處那道幾乎站不穩的消瘦身影。
猩紅的血水泡著暗金色的甲冑碎片,一條傷口幾乎蘇策的胸膛從中剖開。
「你們的目標是我,放他走,我把這條命給你們。」
巴都眯著眼睛,「蘇策,你這是在求我?」
「是」
咔嚓
巴頓踏碎了李鈞的左腿,獰笑道:「大點聲,老子沒聽清!」
「我求你,放了他。」
「哈哈哈哈哈」
巴都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狂喜,體內的械心隨著主人起伏的心緒,發出尖銳的嗡鳴。
「曾經橫行帝國的武序雄主,現在居然會開口求人?」
巴都狂笑道:「蘇策,你真是越活越沒骨氣了。」
難言的苦澀瀰漫在那張蒼老的面容上。
「求你.求你們,放了他。」
「蘇策,你現在可沒有跟我們討價還價的本錢。」
巴都腳尖一掃,將李鈞踢到蘇策的身邊。
「不過堂堂雄主發話,我怎麼敢不聽?」
巴都目光看向李鈞,語氣戲謔道:「這樣吧,只要你親手殺了蘇策,我就放過你,怎麼樣,這筆買賣不虧吧?」
哐當。
一把刀丟了過來,被一隻乾枯的手掌將刀撿起,不斷往李鈞左手緊握的拳頭裡塞。
「小子,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但是算了吧。老夫要強了一輩子,可到老了,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
蘇策輕聲道:「蚩主死了,倭區錦衣衛那群兔崽子們也都死光了,現在就剩下咱爺倆,我真的不想你也跟一起送死。」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老人手裡明明拿的是一把奪命的刀,動作輕柔的卻像是在往即將離家遠行的子孫,塞著自己做好的乾糧。
細細的叮嚀,嘮叨的囑咐。
「你不是最喜歡去黃梁夢境裡耍嗎?就當這也是一場夢吧,等你明天睡醒了,就什麼都忘了。」
李鈞黯淡的眸光像是一簇即將熄滅火苗,五指緩緩鬆開,握住了塞入掌心的刀柄。
「這就對了。」
蘇策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卻也像是被抽走了脊樑,無力的癱坐在血泊中。
「今晚的夜色,是真長啊。」
長夜無盡,老人緩緩闔上了眼睛。
「既然不喜歡長夜,老爺子,那就讓我幫你把它點燃了,換片新的天。」
一個平靜的話音突然響起。
李鈞拄刀起身,眼中的火光充盈,勢如燎原。
無法抵禦的恐懼在此刻緊緊攥住巴都的心神,細密的裂紋彌現他的面門,崩裂露出半張尹季的臉,眼中滿是絕望和不甘。
「你明明已經接了刀,為什麼還能不死?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我拿刀,從不是為了求活,而是為了反抗。即便亂夢如敵,一路獨行,我依舊能殺穿你的夢境!」
李鈞眼中的火光躍然而出,焚然全身,一股從未出現過的強橫力量從他身上噴薄而出,將這方夢境撐的寸寸碎裂。
「老爺子,我現在是獨行序三了,沒給你丟臉吧?」
蘇策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底卻滿是欣慰,笑著搖頭。
砰!
夢境炸碎,一片漆黑的心靈海洋浮現而出。
尹季站在如鏡的水面上,雙眼死死盯著此間唯一的光亮,即便眼眸感覺到難以忍受的劇烈刺痛,也不願眨眼。
「明明只差一點,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放棄?不願意妥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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