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再會女帝(一)

  第219章 再會女帝(一)

  且說汴京全城相賀,在皇城鼓角門上,隨著朱溫全副儀仗出現的鼓樂之聲響起,這獻捷大典便差不多終於開始。

  從安樂閣上的亭台遠眺過去,先能看見一隊隊的金吾衛最先出現在鼓角門上,分左右向兩邊延伸,最終到了各自位置站定便罷。

  而後,才就是侍衛親軍步軍司以及各營精銳禁軍次第而出,直至將整個鼓角門盡數遍布。

  待這些緊要位置有了兵馬戍守或者說已然擺設好了禁軍門面後,最後才是一頂杏黃色傘蓋出現於世人眼中,傘蓋下是一張八個金吾衛所抬的步輦,所謂的朱家皇帝,大梁第一任天子,朱溫,這會正一身龍袍隨意仰靠在步輦之上,但今日的朱溫,到底是修整了一番儀容,固然還是顯得肥碩不堪,但大體來說還是有一股威嚴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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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八個明顯是精挑細選的金吾衛臉不紅氣不喘的將他抬上鼓角門,朱溫便下了步輦,坐在了早已設好的御座上。在他身後。這會才是一眾紫袍、緋袍大員以及宗室、諸軍大將分班次的立好。

  鬼王和在朝臣中難得露一次面的冥帝立在眾臣最前,二人今日都穿了蟒服,未有玄冥教那等不倫不類的服飾,故顯得順眼多了,但值得一提的是,鬼王這一次居然反常的沒有伴在朱溫旁側,而是與冥帝一起分列在宗室一列中。

  同樣,一直不怎麼有好名聲的均王朱友貞,這會也是一臉縱慾的模樣,頂著黑眼圈站在宗室之中,儼然是有些不耐這夏日的太陽,且周圍親近他的人很少,又遠不如鬼王的氣勢那般盛,倒像是有些不願來這鼓角門參加大典。

  畢竟鬼王受寵數十年,就算近來似乎有些不受朱溫待見,朝中的親信也是不少,自有一番底氣。

  而冥帝就要低調的多,他個子本來就矮如幼童,雖周圍的人不敢遮擋他,但落在人群里似乎就沒了影子,且隱隱還被眾人疏離,比朱友貞還格格不入,幾乎一登樓就開始假寐。

  但也是冥帝一出現此地開始,在安樂閣上的女帝便不再將視線投向鼓角門,固然兩處相距幾里,但既然知道對方是這世間一流的高手,她便沒必要為此犯險,遂只是將目光望向這汴京城景。

  而在朱溫道貌岸然的入座後,才有一名大太監尖聲宣告,進而,在鼓角門下的御街兩側相對而立的禁軍將卒便全部持械單膝而跪,垂首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高呼之聲異常整齊,儼然是演練了許多次,朱溫臉上露出了笑色,抬手示意免禮,然後再望向被隔絕在御街外的百姓人潮,近些時日稍許不快的情緒自然一掃而空,當即便志得意滿的哈哈大笑道:「該開始了吧?」

  在以往,這等事自該是由鬼王來稟報,以彰顯他之恩寵,但這些時日他有些不讓朱溫待見,自是沒資格承擔這等事,遂是由官階與敬翔相當的侍中、宰相韓建低聲道:「陛下大尊親臨,禁軍山呼萬歲,正是告知南熏門外的諸軍,獻捷儀式已然開始,現下,北征諸軍應該已經開始入城了……」


  朱溫遂捋著大鬍子點點頭,卻是突然有些認為在這個節骨眼上,身側當有一位美人才好。

  江山美人相伴,這才快意嘛。

  他目光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在角落裡一臉恭敬之態的冥帝,略略在心下冷笑一聲。

  冥帝提前出關,他當然知曉,須知在玄冥教內,他這個皇帝也不是沒有暗子。似那被這逆子依為左右手的水火判官,便就是直接聽命於他,且不提一直被冥帝視為心腹的孟婆,這等被看作心腹中的心腹,哼,也是他的人。

  這逆子定是以為玄冥教在他手中是鐵板一塊,但他大梁皇帝豈是傻子不成?現在不提其提前出關一事,無非是留在今後想處置此子時再用。

  眼下他心情不錯,就當施恩給這庶子了。

  想到這,朱溫的心情大為愉悅,一擺手,儼然是讓韓建退下。

  而在人群之中,鬼王眯著眼看了看朱溫,悄悄退入人群中,尋到韓建,低聲道:「韓侍中,當不能有什麼差池吧?」

  韓建臉色不變,拂了拂袖子,卻也是看著南面的方向,沉吟片刻後,方才嘴唇不動,同樣小聲道:「鬼王既然早有吩咐,下官自當辦妥,康太保領禁軍在前,歸德軍在後入城,先由禁軍部獻捷……」

  鬼王自是欣喜,遂同樣不動聲色的低聲謝語道:「韓侍中大才,而今李公已逝,今後這崇政院使一位,冥帝已經許諾,自當由韓侍中任之……」

  韓建自不答,只是心中一嘆罷了。

  他受朱溫恩寵異常,本不該替鬼王做這些事,但而今年事已高,以前又是割據一地的諸侯,眼下歸順了大梁,只想安安穩穩保得身後事而已,這朝中黨爭之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更無意敬翔的崇政院使之位,但耐不住朱溫也已上了年紀……

  鬼王本就在朝中黨羽眾多,背後似乎又有冥帝在隱隱操弄,他自是無意與之抗衡,做些無傷大雅的小事,權當是保得家族無恙了。

  至於鬼王自己,則當然不管韓建如何作想,他只知道,這蕭硯再有什麼本事,眼下定也折騰不起了。

  朱溫的性子他最是懂得,固然好大喜功,但也是極容易喜新厭舊,對待左右親近的人更是耐心全無,這所謂的獻捷二字,自古以來無非是那般樣子。他早已暗地裡遣人與康太保康懷英知會了,再將馳援河北的禁軍好好裝點了一番,為的就是把禁軍的軍威裝大幾分。

  在這個日頭下,朱溫本就早已因為他的進言對蕭硯有了幾分不一樣的看法,待禁軍獻完捷,自是所有的新鮮勁都會被消耗完,再不動聲色的拖延一會,就已經沒機會讓蕭硯顯擺軍容了。

  朱溫本就是軍中宿將,往常這種獻捷儀式早就不知親自做了好多場,無非是而今當了皇帝心態不一樣了而已,他看重的還是獻捷過後的告慰太廟以及郊祭這兩件大事,且不提康懷英部的禁軍有了器械裝點軍威,而蕭硯麾下的歸德軍大半的器械卻丟在了幽州,待會一相對比,自是高下立判。


  彼時再讓手下去拖延半個時辰,壓蕭硯一下,先消耗一波朱溫的耐心,若是朱溫問起,隨便讓一個親信去頂罪就可。

  想到這,鬼王便只是心中冷笑。

  在河北,蕭硯如何呼風喚雨不管,他偏要讓此子明白,在這汴京,誰才是真正的話事人。

  他兀自去吩咐手下自不提,一切行動實則都算是隱秘,只想做的滴水不漏,但在某一刻回頭望去,卻見人群之中,敬翔似乎遙遙向他看了一下。

  鬼王下意識眯了眯眼,再定睛一看,卻見敬翔好似自始至終都只是肅然立在朱溫的左側,半點動作都沒有,見此情形,他自是懶得猜想,只是隱晦的折頭過去,對著一直在假寐似若木頭人的冥帝緩緩點了點頭。

  後者面無表情,但心下已經瞭然,心下一個搖頭,似乎是有些天下全無敵手的惆悵。

  在這汴京,還真沒有什麼事是他冥帝辦不了的,若沒有,那就是玄冥教的刀還沒有架在此輩的脖子上。

  同時,他又不徐不緩的瞥了眼在御座上一臉志得意滿的朱溫,心下亦是冷笑。

  早晚讓這老狗知道,這大梁的主人到底是誰。

  ——————

  山呼萬歲的聲音,遙遙傳到南熏門外,在禁軍前頭等候的禮部官吏們便忙不迭的趕至中軍,對著頂盔貫甲的康懷英和其下的謝彥章、朱漢賓等諸將拜下去:「康太保,陛下已登鼓角門,獻捷開始吧……」

  康懷英板著臉,自是有些知道此舉搶了蕭硯的風頭,更有些提不起臉來,蓋因他本來應是一敗軍之將,卻要引這獻捷大軍去賣弄軍威,實在有些不恥。

  但鬼王早早與他說明,且他也有些狐疑蕭硯在河北的所作所為不似忠臣,遂也只是應承下,今日此舉他沒有私心,只為了朝廷安穩把歸德軍打壓下去而已,以讓今後不至於能夠造成什麼大禍。

  至於有什麼得罪之處,大不了今後向蕭硯親自賠禮便是。

  所以待禮部官員甫一來宣告,他便板著臉一揚手,早就等候多時的謝彥章和駙馬都尉趙岩遂翻身上馬,當即就要喝令各營精心挑選的大漢們舉旗向前。

  但恰在這時,幾騎突然遙遙馳來,皆是口中高呼:「禁軍諸營停步!」

  康懷英眼角一跳,下意識掃了眼禮部官員中兩個鬼王安排的人手。

  後者自也茫然,有些不知所以,抬步就要向來騎迎上去:「大膽!獻捷儀式就在當前,誰敢誤了時辰不成?!」

  卻見馳來幾騎俱是武將,也不下馬,更不理會這幾個禮部官員,只是當著康懷英的面展下一道聖旨,大喝道:「崇政院使敬相奉陛下旨意,特令我等前來傳詔——


  河北戰功,歸德軍實乃諸軍之首!獻捷一事,當由歸德軍在前,其餘諸軍後之!聖旨既下,不得有誤!」

  康懷英自不提,摸了摸短髯,已然明白是有敬翔在背後保蕭硯,遂也不想反駁,當即就要接旨。

  駙馬都尉趙岩這大半年在河北本來就受了不少委屈,這會眼見能打壓蕭硯一手,眼下聽見這旨意當然錯愕無比,馬上就要紅著臉喝斥出聲:「胡扯!這獻捷一事早已安排妥……」

  但他的聲音還未完全落下,肩膀卻是突然被人一壓,膝蓋不受控的就隨即跪下去,待他駭然的用餘光一瞥,卻見是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朱漢賓。

  後者一手壓下他,同時自己也單膝跪下去,而後大聲道:「臣等,接旨!」

  肏了……

  趙岩看著那幾騎匆匆奔向歸德軍的方向,再看著同樣惶然的幾個禮部官員,一時懵逼。

  ……

  鼓樂聲遙遙傳來,鬼王負手而立,只是一臉享受的樣子。

  他聽到的不只是鼓樂,而是摧垮蕭硯一切聲名的號角聲,諸事順利,已然成功大半,今後只需對蕭硯略施小計,剝了其對歸德軍的控制權,這等強軍自能落入他的手中。

  當然,之後這歸德軍的主將任免,自是需要看冥帝的意思,但不妨礙他去偷偷拉攏其中的一些軍將,今後若是和冥帝反目,也好有一些能夠與之抗衡的底氣才是。

  想到這,他復又看向坐在御座上的朱溫,眼珠子一轉,馬上就要上前去準備拿出自己的拿手好戲,哄這個老東西一手,也好在待會給蕭硯再上上眼藥。

  但就在這時,卻聽見南面突然響起一股黃鐘大呂的聲音,遠遠傳來,籠罩四下。

  鬼王的腳步一頓,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回頭望去,他倒不知康懷英他們還有這等花樣。

  而下一刻,其間又有隱隱的歌聲響起,哪怕傳到這裡來已經有一些微弱,但分明其中的盪氣迴腸氣概,卻絲毫不減。

  所謂——

  「披鐵甲兮,挎長刀。

  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

  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

  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

  角落裡,冥帝猛地睜眼。

  鬼王也在此時突然反應過來,禁軍上下一幫糙漢,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調調?

  他心下大急,一把攥住一個禮部官員,瞪眼發問:「這是什麼!?」


  那官員亦是茫然,顯然是答不出所以然來。

  但此時此刻,在這鼓角門上,已經是人人色變,便就是朱溫自己,也眯眼而起,稍稍翹首向南望去。

  卻見在視線盡頭,已然出現了一抹白色。

  白袍、白幡……

  數不盡的雪白,已然滾滾而來。

  ……

  在朱雀門外,已然等了許久的汴京百姓們已經被這夏日曬得腦袋發暈,本已激亢的氣氛也稍稍沉了下去,畢竟是八月份,再有什麼激情,也難免會敗於天公。

  在酷熱之下,什麼消暑湯已然無用,加之人人鼎沸了小半日,更是熱氣蒸人,已然惹的許多人不堪。

  在這種情形下,確確實實有不少人有些不耐這獻捷儀式了,畢竟所謂的獻捷大軍,縱使是軍容再盛,盔甲再亮,實則也就那麼回事,每每有戰事起,汴梁禁軍出征時也就看過了,看過了也就看過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給自己也添不了什麼物件,倒是遭這麼一場暴曬的罪,卻是實實在在的。

  畢竟對於百姓來說,看熱鬧是本性,至於什麼大軍威武實則與他們的關係不大,外間戰事再繁複,也終究落不到汴京來,戰死將卒的家眷還能領一筆撫恤,但尋常百姓反而還要賣力供應這些大軍。

  故在燥熱下,倒是有不少人紛紛脫離了道旁大隊,也不是真的就一走了之,但多是去各處尋陰涼所在,且小半日過去,那些沿街挑擔的小販們也差不多售完了貨物,他們一離去,更是少了幾分熱鬧,那些達官顯貴們坐在酒肆、小船里倒是無恙,他們百姓們又何必在這干遭罪?

  所以人潮開始稍稍散去,去爭那等陰涼所在,場面一時鬧哄哄的,那些原本耀武揚威的禁軍士卒也懶得多管,只是在街道邊無精打采的值守便罷。

  但就在此時,就在所有人都泄氣之際,忽然就有數道號角聲響起,接著便就是黃鐘大呂之聲,間雜著無數男兒厚重的歌聲,卻是突有一股豪邁且又讓人心生悲涼的氣勢撲面而來。

  所有百姓同時止步,錯愕的回首望去。

  同時之中,在安樂閣頂峰,亭台上正蹙眉苦思的女帝倏的一怔,先是舉杯,進而又放下,從桌案後站起身,鳳眸虛掩,望向南面長街。

  就看見在視線之中,出現一片白色的旗幡,在旗幡之下,是一名名白袍騎士,這些白袍騎士俱未著甲,但人人都是乾乾淨淨,他們並未持韁,雙手置於腹前,手中正是捧著一面面靈牌。

  一面『歸德』軍旗,昂然展於白幡之間,而白幡之下,那些靈牌雖然安安靜靜,卻是層層迭迭,一眼望不到盡頭。

  每個靈牌上,都書有墨字。

  「大梁歸德軍故將卒……」

  場中為之一靜,便是那些在汴河上大打出手的小娘子們,這會也霎時愣下去。

  卻見這些數不盡的靈牌默然捧於白袍騎卒手中,這會卻好似分明在望著所有人,望著這座舉世繁華的都市,望著這座為無數將卒為之廝殺的大梁都城。

  所有人都突然背脊一冷,竟是不再感覺到燥熱,反而在鴉雀無聲過後,不少人都開始下意識整理自己的衣襟,為之肅立。

  而在場之中,除卻那厚重的歌聲之外,只剩下了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在這無窮無盡的騎軍之後,則突然有幾名或紫或緋的統帥被簇擁著出來。

  當其中者。

  為冠軍侯,蕭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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