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冠軍侯(完)
第215章 冠軍侯(完)
在黃河北岸,魏州轄境,幾乎只差一日就能渡河向南入京的地方,沿著官道兩旁平坦靠近水源處,已經紮下了大軍營地。
比起在燕地立營,此刻的軍中營寨,也便不需要那麼多的輔助防禦工事了,只需要寨柵扎得整齊,營地布得規整,再安頓下能夠抵禦外敵衝撞營門的拒馬就行。
當然,歸德軍近兩年來歷經大小戰事無數,這等布置收拾起來簡直是綽綽有餘,更別提大軍紮下,固然甲具器械等大多都丟在了幽州,然而在近萬無甲馬軍的威懾下,這黃河一帶除非有晉國騎軍突然來襲,基本就是毫無敵手。
當此之時,正值埋鍋造飯的時候,空氣當中,飄動的都是米香肉香,也就是在這野地立營不允許飲酒,不然說不得在這飯香之中還會有一片酒香之氣。
歸德軍從幽州班師,除了本部大軍帶了行糧,汴梁方面自然也會有補給供應,尤其是進入了這魏博鎮後,更有大梁鄴王、魏博節度使羅紹威親自遣使供應軍需上千石,故歸德軍基本不用發愁後勤的來源。
但大路兩側的營寨,當然不止歸德軍一部,在道路東側的是歸德軍營地,而西側的則是馳援幽州的汴梁禁軍營地,後者大體為先前率領禁軍騎兵馳援北上的謝彥章部,以及從滄州等地撤下來的幾部禁軍,這會由謝彥章和朱漢賓一併統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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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汴梁禁軍雖然冠蓋天下,但此番南北來回跑了上千里,分功未取不提,連犒賞都遠遠不能和歸德軍比,加之各部紛雜,龍虎軍、神武軍乃至其他禁軍部都有,其中還有監軍趙岩所領的一小撮金吾衛,以及負責護送康懷英回京的兵馬,林林總總加起來五六千上下,龐雜無比,固然看起來一副兵強馬壯的模樣,但士氣、精氣神是遠遠比不得歸德軍的。
甚至這還是經由『淘汰』下來的歸德軍,真正的精銳可都被蕭硯藏在了漁陽和瀛洲,但就算如此,連戰連勝的士氣也遠非這些禁軍能比,加之這個世道的兵馬本就多少有些軍紀崩壞,在軍功不足、犒賞未能達到預期的情況下,若不是和歸德軍一起班師回來,甚至說不得還要發生軍將士卒騷擾鄉里的事情。
所以設在東面的歸德軍營寨,反而在這個時代下顯得有些異類。
近兩萬入京兵馬,還有近萬騎軍,擺開來當真就是連綿之勢,規模遠超禁軍所部,但就算如此,歸德軍中的紀律約束仍然是極其嚴格。余仲等被新提拔起來的將領自不用提,而今改頭換面,又有蕭硯給他們發下厚賞,自然是處處都小心謹慎,唯恐一個不慎就陷蕭硯於罵名之中,各自以身作則,把手下一批批同樣領了重賞的士卒管教的服服帖帖。
便是一向不把百姓視作人看的王彥章,原本以往也不大管教軍紀,這兩年跟在蕭硯的手下,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響,不說其他,起碼把自己手底下的龍驤軍約束的那叫一個嚴,說出去就是不能丟了他王彥章的臉,誰敢去禍害鄉野,都是依軍法從事。
所謂紀律嚴的軍隊不一定就是異常能戰,但能戰之師,卻沒有一支不是軍紀森嚴的,蕭硯本人都對自己苛責無比,其下的軍將也爭相暗暗對比,效果自是由此顯了出來,便是這會全營用飯,都只是井然有序,加之全軍上下俱為年富力強的燕地豪兒,都是經由數場戰陣磨礪出來的精銳,當然有一番旁人難比的森嚴氣度。
所以便是這般的森嚴氣度,常讓隨軍班師的謝彥章等禁軍將領甚至是康懷英都艷羨不已,所謂為將之人,但凡有些進取心的,自然都會想要向蕭硯討教一些經驗之談。
不過就算如此,他們其實也不可能真去尋蕭硯寒暄等等,大家雖同為禁軍將領,但其實各自在私底下都有自己的派系,謝彥章是為鐵桿子的葛從周一黨,而蕭硯卻是在朝堂中隱隱有朱友貞一派的聲音,葛從周並未參與過這等皇儲之爭的事,他這個義子自然不可能去瞎添亂。
若是戰時可能還會同列而戰,現在班師回去,可就要站穩自己的立場了,不然極易落人口實,有時候,朝堂上的勾心鬥角,比戰陣廝殺都難對付。
但實際上謝彥章等人也極難看見蕭硯露面,尤其是近來愈來愈近黃河,整個歸德軍好似都消失了去,輕易不會在眾人面前展露,紮營後也是兀自縮在營地里不會讓他們看見,極惹人好奇。
且作為班師主力,這幾日蕭硯下令駐軍不前後,更是接連近十日大軍都足不出營地,每天只有鼓號喧天,間雜著樂聲悠揚,實在是不知道在操練些什麼。
便是那大梁境下各地官員都敬仰好奇的冠軍侯,面對魏博鎮乃至汴梁來的官員設宴求見,也只是一句不見而已,甚是惹得上下官員對其腹誹不已,都覺得這個冠軍侯的架子拿的太大,藩鎮設宴相邀,其不應邀也就罷了,甚至連句客氣話解釋都沒有,當然讓人很不爽,自是沒了什麼熱情,也不想去貼這個冷屁股。
並且在一些汴梁來的官員中,很是有一些知曉內情的人,知道這所謂的冠軍侯除了軍功一條,在朝中毫無根基,這會又乾巴巴的得罪了無數人,今後也不一定落得好,反而結之無宜。
對於這些事,蕭硯自始至終都懶得理會,只顧讓人催促軍需而已,保管讓自己麾下的歸德軍吃的滿嘴流油。
除此之外,他一概不理。
……
鼓聲再次響起,已經就餐完畢且休息了半個時辰的兵馬便一隊隊的出了營房,各自素衫挽袖,持了兵刃次第進入一方闊大的平地之間。
歸德軍各部,這會已經分列成騎步兩隊,在這七月的大熱天裡滿身大汗的隨著觀操台上的旗號折騰,隊列間則是不時有穿著鮮明的軍官在糾正各自麾下軍士的動作,若有一隊人都有問題,便一個個糾正,待觀操台上豎下旗號,才肯繼續。
這些軍官來往奔走自是辛苦,但比起場中的軍士來說,他們實則已經算是好命了。
當此之時,這寬闊的平地之中,無數軍士持矛而立,各自都站的筆挺,橫看是一條線,豎看也是一條線,當然,這只能粗略相看,並不能較真,不過就算如此,在這個時代里,就已經是難得的壯闊美觀了。
王彥章騎著馬在軍陣外圍來回策動,他光著膀子滿身大汗,嗓子都已經喊啞,但凡看到哪處軍容沒達到要求,都只是大聲呵斥,一營之中,從指揮使到普通士卒都是如此,便是他王彥章,不時也要看向觀操台上的旗號,可謂是苦不堪言。
所謂的軍姿已然初有成效,從觀操台向下看,便就是一塊塊嚴整的方陣,其間是整齊劃一的長矛,在陽光下不住的反光,甚是好看。
故在下一刻,觀操台上終於揮下了另一面旗幟,王彥章便猛地一擦額頭上的汗,而後匆匆登上觀操台。
卻見空地中的數面方陣中,首先有一面步陣便步走出大陣,開始環繞這個場地而行,進而再是有步陣接連跟上,最後在一道信旗的直直揮下間,各個士卒都突然從便步轉為正步,原本豎直持起的長矛也四十五度直向前方,沉悶的腳步聲把本已踏平的土地踩得塵土飛揚。
一股威武雄壯的氣勢,便猛地徑直衝入每一個人頭頂,把所有在遠處觀摩的人,都只是震懾得無以言表,只知道視覺衝擊力已經達到了極致!
震懾、威武、豪壯、整齊、挺拔,灼灼生輝!
觀操台上,蕭硯同樣只是著一件挽袖素衫,挽著頭髮,負手而立,目光銳利,只是緩緩隨著軍陣前行而動,一言不發。
在他身後,韓延徽持著羽扇慢慢扇動,面露讚賞之色,只是不自主的點頭,再旁邊,余仲等一眾將領則是一臉喜悅之色,各自擦著頭上大汗發嘆。
他娘的,花費了大半個月,盡撿好吃的供應這些大爺,咬牙苦了大半個月,日日操練,幾乎是到了聞所未聞的操練程度,總算是有了些模樣了……
須知道,這般操練自然能練出一批令行禁止的精銳強軍,但自古以來,便是到了晚唐這個時代,正兒八經的強軍最多也只是三日一練,最常見的甚至都是十日一練。
畢竟對於這個時代的勁旅來說,愈是強悍,便愈是驕縱,要想這麼約束他們在太陽下頭站軍姿、走正步,日復一日的練這等繁瑣的動作,只怕等不到第二日,主帥的腦袋就搬家了。
若無豐厚軍餉,若無超強的威望,若無同生共死的經歷,如何能夠讓麾下勁旅如此甘心的幸苦?
要知道,軍事訓練本就是一種極其違背人性的東西,古往今來,無數名將為了打造麾下強軍,幾乎都是用各種手段來將部下兵馬約束培養,而到了千年之後,這個訓練手段就已臻於頂峰,能夠把一個又一個窮苦的人訓練成可以蓋過彼時一流的強國軍隊。
而這個訓練手段,自然是要比當下的軍事訓練殘酷無數倍,每日耗費的精神氣就是一個可怖的存在,更不用提需要軍士個人的意志力作為支撐。
除此之外,軍士所穿的鞋襪、衣裳,每日所耗費的糧食,需要砸在他們身上的銀錢,都要呈幾何倍的增長,這才能勉強讓這些軍士們甘願如此辛苦。
自家人自家事,作為蕭硯的首席幕僚,韓延徽當然清楚單只是為了操練這所謂的軍容,這麼短短班師的一個月,蕭硯就已經自掏腰包砸了幾萬貫下去,這還是在吃公家飯的情況下,真要把這個練法長遠的推行,恐怕軍費開支就足以拖垮一個這時代的龐大帝國。
好在,這個練法本就不是為了強軍,這大半月內的高強度訓練,雖然極大的淬鍊了歸德軍上下的隊列、軍紀,各式禮節、儀式,但這些不過只是附帶而已。
此時,光著膀子的王彥章立在韓延徽身旁,看著其下嚴整、肅然、處處都瀰漫著一股自豪之氣的一列列方陣後,只是倒吸一口涼氣。
「這獻捷儀式搞成這般模樣,除了蕭帥,恐怕已經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吧……單只是我老王耗費的精力,就足以抵得上幾十場的廝殺了。」
韓延徽揮著羽扇,同樣是臉上大汗,但面露笑色,只是捋須道:「朝中有小人作祟,君侯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按照汴梁禁中傳出來的消息,我歸德軍若不好好表現,說不得會落得個被肢解拆分的下場,君侯也難以再掌我歸德軍了……」
王彥章叉著腰,聞言面色冷了冷,進而啐了一口唾沫:「呸,只會進讒言的朱友文,頂著偌大一個鬼王名號,倒是心胸狹隘之輩,蕭帥與他無冤無仇,憑甚詆毀蕭帥!?」
這句話不吐不快,周遭的一眾或光膀子、或乾脆只掛著一件裲襠的將領紛紛咬牙切齒的應聲,儼然是將這大半月吃的苦與鬼王掛上了鉤。
韓延徽心中暗笑。
這所謂的禁中消息,自然是由朱溫的隨侍太監丁昭浦傳來的,鬼王當日向朱溫進獻的一番話,當然是原原本本落入了蕭硯的耳中。
不過所謂『詆毀』二字,倒也算不上,不過眾人是替蕭硯叫屈而已,蕭硯什麼野心他們當然知道,但大家都是這條船上的人,還懼什麼鳥鬼王不成,當然要把這怒氣發泄到後者身上。我家蕭帥清清白白,絕無禍心,河北什麼情況關你鳥事,是你這等鳥鬼王三兩言語就能夠詆毀的?
存了這個心思,眾人大半月來都憋了一股氣,且從丁昭浦傳的消息來看,朱溫是想看看蕭硯或者說歸德軍的表現再判定鬼王所言之實,更有鬼王這等無數的人想看蕭硯和他們歸德軍的笑話,自然是想狠狠抽他們一巴掌。
這獻捷儀式,便就是機會!
這會,前頭的蕭硯自是聽到了王彥章等人的牢騷之言,遂失笑著轉過來:「怎麼?嫌苦了、累了?還是後悔聽從了我這番胡鬧之舉?戰陣廝殺都不懼的人,還能為此事發懼不成?還是說,我蕭某人是少了諸位的錢財吃食了?」
王彥章一撓後腦勺:「蕭帥這番練法怎能說是胡鬧,末將只是怨那鬼王進讒言,平白讓我歸德軍耗上這麼一場,實在是氣人至極,蕭帥明明立下了如此潑天大功,還要因這等瑣事廢心神,實在是冤!」
蕭硯哈哈大笑。
他冤?還真不冤。但若說不冤吧,當此之時,他明面上還是大梁一等一的忠臣的,倒也確實是冤枉。
朱溫這廝,竟真要因為鬼王那三言兩語無視他克下河北的功勞,說上一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也不為過。
不過他自有應對之法,鬼王說他不忠,他便要讓朱溫看到他的忠。
這個忠,要貫徹宇內,要振聾發聵。
要讓這個篡唐的朱家皇帝,一輩子都能記住。
蕭硯遂不再說什麼,只是笑笑,進而轉身望向觀操台下的各個方陣。
當此之時,大部方陣已經走完過場,其實這一場只是初練,還有什麼樂聲沒有擺出來,走一走就行了。這會,大部分方陣都只是在角落裡整整齊齊的盤腿而坐,這麼大的烈日之下,竟少有人聲,反而在各自對視之間,只能從各自黝黑的臉龐上看出一副神采飛揚的傲氣來。
隨著軍演徹底完成,鼓聲便再次響起,一營又一營的將士便轟的整齊起身,一時間長矛林立,威武之氣貫徹天際。
進而,他們隨著信旗揮展,一個方陣一個方陣的次第行進到觀操台下,腳步聲整齊劃一,重重敲擊著腳下已經被踩實的土地。
蕭硯目光慢慢掃過那一張張黝黑精練的面孔,目光落在了那一面面飄展的旗幟上,便輕輕一按腰間刀柄,進而突然拔出。
「天下兵馬,有強於我軍否?」
台下上萬人都猛地一怔,進而霎時爆發出狂熱的大呼聲:「沒有!沒有!」
「天下兵馬,有可與我軍一戰的否?」
呼聲更烈:「沒有!!」
「普天之下,能以一軍勝河北、克晉軍、跨越千里摧垮漠北王庭,除卻我軍,百年之來,能有否?」
下面的呼聲已經連成一片,人人直著嗓子大吼:「沒有!!!」
蕭硯便發出大笑,進而持刀向南面一指。
「那麼,便讓天下人看看,讓朝堂諸公看看,讓大梁皇帝看看——」
「什麼,才叫作冠天下之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