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王庭
第151章 王庭
漠北,西樓邑。
此地在十年後,會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曰皇都,又會在三十年後,有一個更為世人知曉,並能承載二百餘年的國都存在的名字,曰上京、臨潢府。
但在如今的遼闊草原上,這裡亦有一個響亮的稱呼,名曰王庭。
西樓邑是漠北最初的駐牧之地,百年前突厥獨霸草原時,漠北族便裹脅奚族一起向突厥投降,北渡西拉木倫河,活動於和龍北數百里,徹底紮根於此。
漠北帶著小弟奚族,成為了突厥這個昔日草原汗國的小弟,而後在汗國與大唐間搖擺不定,但總體而言,他們多傾向於突厥,頻頻起兵叛唐。不過這一局面,在等到突厥汗國突然變得能歌善舞后,便完全改變了。漠北徹底倒向了大唐,並在悄無聲息間,侵吞了突厥汗國倒下後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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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樓邑這個背靠大興安嶺,前襟西拉木倫河的地方,更是被漠北認為是天生的聖地。這裡水草肥美、進退自如,漠北能夠從一眾草原胡族中崛起,正是憑藉有此地良好的生存條件,屬於是神女的恩賜,王庭所在,也就理所當然的設置在了此處,不可能會有人異議。
此時,中原已近年關,正是素雪裹地的時節,在這南距幽州三千里的王庭所在,更是北風漫捲,大雪紛紛而落,四面山川,儘是銀白景象。
一片片帳門朝東的車帳間,幾無什麼人影,這王庭已是極北之地,寒風硬如刀子,雪花能生生將人灌死,自然是不可能有人愚蠢到在大雪天出帳遛彎的。
但與這片稍顯曠寂,只搭建有層層氈帳的東北區域不同,偏南一點的低矮建築群內,卻是稍顯熱鬧,家家戶戶的門口幾乎都有對聯貼上,不時有些許爆竹聲響起,便是有一些冒著危險南來的商隊,也迎雪開鋪,以供這裡的漢人來購買年貨所需。
沒錯,就是漢人。
整個漠北王庭,分為南北兩部所置,偏東北的區域,是為契丹貴族和衛戍人員居住的地方,也是王帳所在,並設有祭祀台、供奉圖騰的石塔等等。
而偏南一點,便是一座『漢城』,那裡才是南來漢人居住的地方。事實上,往前推二十年,王庭幾乎是沒有漢人的影子,有也只是作為奴隸存在,壓根不可能有正經居住的地方。但而今這座漢城,卻是規模不小,足以塞下幾百戶人口了。
須知,整個王庭都沒有城牆,更無什麼建築,但偏偏在這遼闊的草原上平白多這麼一座矮城,不可謂不礙眼。但這些漢人,都是這十來年耶律阿保機以及述里朵,或者主要是王后籠絡招至此處的漢地『人才』,這些年間,一部分漢人的地位甚而遠遠超過了許多漠北貴族,這與耶律阿保機重任漢人的原因是大大有關的。
特別是經過述里朵建議,耶律阿保機特意修建一座漢城後,這份矛盾便隱隱有些愈加激化了。
不過昔日有王后坐鎮,又有耶律阿保機的禮遇相待,固然有不少貴族對漢人看不順眼,頂多也只能在背地裡使點小絆子,基本上都是無傷大雅,大多漢人還是能在此處維持住基本的體面。
但而今,卻是不同了……
……
漢城裡,本就因為這兩日又有兩家商隊南來而顯得熱鬧,布匹、糧食種子、鹽、茶葉等等,都是他們的剛需。
雖說許多漢人都是因為走投無路才投的漠北,也有部分是被強行扣押留在了這裡,在中原是多為窮苦的。但因為有耶律阿保機的器重,幾年下來,不少人家還是攢有積蓄,固然沒有中原流通的錢幣,但也能憑藉羊皮、羊羔等以物換物。
而又因為春節將至,這對於每一個在漢地土生土長的漢人言,都是一年中需要重視的大事,家家戶戶有了些裝點,稍富裕的人家,還能張燈結彩。再加上兩家商隊之前,狹窄的街道里人頭攢動,一時間的熱鬧景象,若非是人人都是左衽服飾,還真與中原的普通集鎮沒什麼兩樣。
有商隊的夥計吐著白氣,正一邊檢點著貨物,一邊接收下面人遞來的錢物。
有戴著氈帽的漢人操著河北口音詢問:「俺們都聽說幽燕大亂,商隊通不了長城,都以為今年不會有商隊來此了,你們是怎麼來的喲?」
「哈?那是小半年的事情了。」那夥計雖是手忙腳亂的模樣,但聽聞有河北口音,還是笑著應道:「現今啊,長城早就能通商了。燕地出了個人物,說是姓蕭,叫啥俺忘了,反正都說此人有本事……晉國世子李存勖知道不?」
那人茫然了下,觀他的模樣,應至這漠北已有些年頭了,或許他入漠北的時候,李存勖還不過一十一二歲的半小孩子。
倒是旁邊有人用河東口音應聲:「李亞子唄?昭宗皇帝親口誇過的晉王世子!某尚在太原府效力的時候,這李亞子就已揚名天下,威震河東了。」
聽他的口氣,很明顯是對自己家鄉出了這麼一位猛將感到自傲的,還不忘替旁邊信息落後的人解釋,這李存勖如何如何能打,幾驚朱溫不敢北上等等。
那夥計待他說完,才捂了捂兩隻手,而後笑道:「這麼說吧,就是這位李亞子,被那位燕地的蕭姓人物,在高梁河打了個落花流水,嘖嘖嘖,聽聞那一戰死了幾萬人,可慘了。
俺們十月份過長城的時候,燕地就已經是安安穩穩的了,這位姓蕭的燕人真是個人物,不但讓整條商道都暢通無阻,便是往日那些沿途敲詐勒索的一些燕地豪強,也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沒了人影。說是啥,鼓勵關內關外通商?俺不太清楚,都是從掌柜那裡聽來的。就是有一點,鐵器不能出塞外,今年你們沒把式鋤地,就只能自個兒想法子咯。」
不遠處,一二十左右的文士提了一壺酒正欲離去,聽到此話便稍稍緩了緩步子。
「而且說來也奇,俺們出長城的時候,那古北口的駐軍居然是你們漠北人,俺們聽說……」說到這句話,那夥計突然像是響起了什麼似的,霎時頓住,臉色都有些不自然起來。
漠北王庭巨變,商隊自然需要最快知曉,他可不敢在這裡胡言亂語。
聽他不講了,其餘買家也不再多問,外頭冷的刺骨,一個個裹得和粽子似的,仍然想早點回去。而最主要的原因,現今的王庭是多事之秋,知道太多了,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而那二十左右的青年文士,卻是眼睛稍眯,擠著人群,想要再次逆流到那夥計跟前去。
他好不容易稍稍湊前,手中捏了幾枚銅錢,低聲詢問:「小哥兒,你們從燕地來,過古北口,可曾聽聞漠北王后的……」
那夥計還未聽清,正想發問,倏然所有人都聽得一道馬蹄聲傳來,進而在夥計抬頭間,一弓弦拉動的聲音便猛地響起。
「噗。」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不偏不倚,正好插中夥計的面頰,霎時就是濺出一片血漬,在空中化成紅色的冰晶。
青年文士被這血霧拍在臉上,涼的一驚。
旁人也才猛地反應過來,有婦人下意識的發出尖叫,而後猛地捂住嘴,驚慌的向後看去。
「啊哈哈哈……」
街道另一側,二十餘騎戴著氈帽、穿得甚為臃腫的漠北騎卒洶湧而來,為首一貂皮大襖與中原錦繡綢緞混亂搭配的矮壯大漢,一面大笑,一面再次提起弓箭,對準了另一臉色慘白的夥計。
旁邊的四旬掌柜立即大驚失色,上前了幾步,用漠北話大聲道:「貴人、貴人,我們交過錢的、交過……」
「噗。」
瞄準的對象偏轉,幾在下一刻,這掌柜便應聲而死。
一眾著左衽的漢人紛紛色變,擁擠向後退,人群里隱隱有聲音響起:「是耶律滑哥……」
那青年文士從驚愕中反應了過來,恨恨的擦掉臉上的血跡,進而面無表情的轉身過去,盯著那矮壯大漢,也就是耶律阿保機的族弟、現今漠北王耶律剌葛政變的盟友,耶律滑哥。
耶律滑哥卻完全不理一眾人驚慌失措,提著弓箭左右拉弓,一口氣徑直射死十餘名商隊的夥計、護衛、管事。
所有漠北漢人都只是偏頭而過,不敢出聲。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還是這些南面的兩腳羊殺的痛快!那什麼打獵,有甚意思?」
耶律滑哥看著畏懼自己的近百人,還有一幫毫無反抗之力的商隊剩餘人員,極為滿意,大手一揮:「將這些南面來的中原兩腳羊,盡數拉回去,充當奴隸!」
「通商一事,焉能如此作賤!?」
那青年文士終於忍無可忍,一把將手中的酒袋砸下,從人群里擁擠出去,怒視耶律滑哥道:「中原、漠北通商,乃上任王后親口許之!若無他們,王庭豈有鹽、茶葉還有瓷器供應?便是剌葛大王,也不會輕易毀壞!滑哥可汗,你是不是做的太過了!」
一眾漠北漢人都是大驚,都悄悄用餘光去看這青年。人群里還有幾個青年,聽聞此言,亦是義憤填膺,但還未出去,就已被各自家人拉扯住,不讓他們逞強。
自從耶律剌葛上位,王庭漢人的待遇一日不好過一日,沒有對他們大開殺戒,就已是耶律剌葛人性尚存了……
「哦?」耶律滑哥的小眼睛瞪圓了,看著這青年,忽地一笑,夾著馬腹趨馬過去:「你說什麼?哪個王后?」
「自是阿保機大王之妻,地皇后述……」那青年完全不懼,馬上就要應聲。
但他還未說完,耶律滑哥就忽然揚起馬鞭,劈頭蓋臉的對他抽去,只一下,就將這青年的臉、肩膀抽出一條條血痕。
「地皇后!地皇后、地皇后?狗雜種,你也配訓斥本汗?」
這青年咬牙怒目相向,卻是躲也不躲,任憑臉上的肉被抽爛,都只是一聲不吭,攥拳而下。
「狗雜種。」
耶律滑哥跳下馬背,一腳踹翻這青年,一把抽出腰刀。
所有漢人都是驚懼,偶有怒色的,在看見後邊那哈哈大笑的二十餘漠北騎卒後,卻都只能咬牙相忍,偏首不忍看。
「哈?」
不料,耶律滑哥卻是忽然一笑,用刀尖抵著那青年的胸口,醜臉上的橫肉猙獰笑起:「本汗對你有印象,伱是述里朵那賤人母族的漢人奴隸?還在阿保機跟前獻過什麼鳥計,說要創立什麼漢兒司?本汗沒說錯吧?狗雜種,汝叫什麼?」
「啖狗腸,有本事殺了你韓爺爺!」那青年卻是突然咧起血嘴,大笑道:「野人就是野人,以為披了中原的錦裘,就能體面了?像汝等這種沒見識的野人,一百年也只能待在這苦寒之地!」
「肏。」
耶律滑哥怒罵一聲,刀尖狠狠的刺進去,但乍然,他又頓住動作,臉上再次猙獰一笑:「哦,汝叫韓知古?本汗沒記錯的話,汝還有一父、一妻?」
韓知古的臉色略變,卻是倏然掩去,洒然一笑:「爾縱使殺我全家又如何?沒見識的野人,也妄想窺伺王位?你以為耶律剌葛的下一任漠北王,會是你這廝?目光短淺之輩,你韓爺爺今日死,汝明日就要來尋我!」
耶律滑哥被這一番話氣的哇哇大叫,提刀而起,就要猛地斬下去:「本汗,要日夜寵幸汝之妻女!」
所有漢人都憋著一口氣,卻只能紛紛偏首,不忍看這殘忍之事。
「滑哥可汗何必動怒?」
恰在這時,一道笑聲響起,卻是一帶著河東口音的漠北話:「一介奴隸爾,可汗是貴人,何至於對其如此置氣?豈不是自降身份?」
耶律滑哥勃然大怒,怒目回頭:「誰敢阻我?」
但他的臉色霎時一變,進而擠出了笑色,再然後,臉色就變成了豪爽的樣子:「原來是巴爾將軍,稀客稀客,本汗可是罕見你於王庭現身吶。」
對面,幾騎不緊不慢的馳來,為首一人臉上帶疤,面相有些陰狠,隨行幾人也都是人高馬大,卻是耶律剌葛的隨身親衛。
由此可見,此人在王庭的地位之高。
三千院只是淡笑,進而手指躺在雪地里的韓知古:「滑哥可汗不如將此人交予某,某有手段,替可汗出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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