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議退
此時昂然挺立於眾人面前的趙德昭先是環顧四周,見隨行文武幾乎俱在此處。
隨後緩緩開口道:「隨著昨日高粱河一戰,致使我軍不得已屯住於此處。而河對岸耶律休哥、耶律斜珍亦是在外虎視眈眈,幽州圍城也已撤銷,城中耶律學古亦是隨時準備出城狠狠對我軍咬上一口。此戰到當下這個局勢,已到了不得不不撤軍的地步,諸卿對此可有議論?」
此言剛剛問出,原本安靜的帳內此時也變得嘈雜起來,而趙德昭對此亦是顯得頗不在意,只是任由他們議論。
除卻適才趙德昭所說的那些,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因素趙德昭沒有說出口,那就是如今躺在帳內外的趙光義,已經從鮮活的大宋官家變成了大行皇帝。
只是這樣的話趙德昭卻是不再適宜說出口了,畢竟你作為子侄輩,又是才剛剛繼位,如何能將自己的好二叔再拉出來鞭屍一回呢?!
故此,但凡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看得出來。
太平興國四年正月開始,到七月初七這一日止。發動十餘萬大軍從東京出兵,先是滅亡北漢,後又攻伐遼國,一路從東易州打到幽州左近高粱河畔的北征,結束了!
只是在如今的戰場態勢之下,如何安穩的撤軍成為了一個大問題。
片刻之後,原本嘈雜的中軍大帳內逐漸安靜了下來。只見趙德昭以他一貫的冷麵掃視著眾人,只這一瞬,年輕帝王的威嚴便在這中軍大帳內蕩漾開來。
只見樞密使曹彬站了出來,這個問題他作為朝廷樞密使,又是此次北伐幽州的都部署,對此他可以說是當仁不讓,也可以說是無從逃避。
只見曹彬先是朝著趙德昭莊嚴拜下,隨後開口道:「官家,當此之時我軍當速速撤退,不能有任何遲疑,同時需得留下一得力之人為大軍之後。
至於幽州城中耶律學古所部,早已被我軍攻打多日,到如今已然是殘破之師,只要我軍布置得當,並不足為懼。」
對此,趙德昭不置可否,隨後又再度掃視眾人,再次開口問道:「可還有其他議論?」
一時之間,整個大帳鴉雀無聲,並無人對此有所異議,就在趙德昭目光再度掃視之時,只見端州團練使、殿前司都虞候崔翰站了出來,朝著趙德昭凜然相對:「官家,如今遼軍大軍聚集此處,幾與我軍相當。
斷後之軍如果太少,大軍恐不能順利撤退。如斷後之軍太多,恐被遼軍咬住,到時候我軍被分割成兩部,則收尾不能相顧,我軍恐輕易不能脫。一旦時日久拖,我軍將不戰自潰。」
聽聞此言,趙德昭仍是面無表情,只是淡淡開口問道:「崔卿以為該如何應對?」
只見崔翰凜然相對:「官家,臣以為我軍當盡起大軍與遼軍尋機相戰,不求大敗敵軍,只要將其擊潰,如此遼軍便不敢輕易上前追蹤我軍,我軍方才可以安然撤退。」
待崔翰語畢,中軍大帳內,眾人一時相顧駭然失色,不想崔翰這廝竟然如此狂妄。
但樞密使曹彬、天平軍節度使石守信、知幽州府事潘美、歸德軍節度高懷德等俱是低頭思索起可行性來,方才思索片刻,這幾人便回過味來,崔翰此言不無道理,甚至是比曹彬匆匆提出的想法更具有可行性。
之前軍議中一直面無表情的趙德昭此時亦是端正起姿態,然後凜然道:「仲文此策,卻是深得朕心,我軍固然疲憊,遼軍亦是遠道而來,就是昨日亦未占得便宜。」
頓了頓又繼續道:「昨夜遼軍鼓譟半日,卻是不敢進軍,說明遼軍亦不過徒有虛表罷了。我軍當盡起大軍擺開陣勢,與遼軍正面戰上一場,不把遼軍打疼,我軍如何安然撤退。」
待趙德昭語畢,石守信便站了出來拱手道:「官家所言甚是,臣附議。」
緊隨其後,曹彬、潘美、劉遇、高懷德等人出列附和。
至此,宋軍大營中話語權最大的幾位俱是出言贊同,其餘人等便也再無意見。
其實,從戰役方法上來說,這也是五代以來戰略文化的一種餘緒,宋初的軍隊仍然承襲五代以來崇尚野戰的傳統,以及極速的軍事節奏。
雖說極速的軍事節奏在今後的戰事當中應當有所改進,但崇尚野戰這一點卻是符合趙德昭內心的想法的。而當下這種軍事思想恰好可以將時下的戰略局勢向趙德昭期望中發展。
見眾人對大的戰略方向上沒有了異議,但還是再度開口問道:「眾卿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此時就見宰相薛居正快步出列道:「臣還有一事要奏。」
而趙德昭似乎早有預料一般,先是虛扶薛居正,示意他不用多禮,隨後才道:「宰相請說。」
而後薛居正莊重以對:「官家,既要擺開陣勢與遼軍交戰,那麼大行皇帝之事便無法再隱瞞,此事還請望官家深重處置。」
對此趙德昭是早有預料的,以往的戰役中,趙光義都是躬擐甲冑,親冒矢石,靠前指揮戰事的,沒道理會在接下來的與遼軍的大戰中不出現。
而且一旦趙光義不能出現,那麼大軍便會有所猜測,一旦形成恐慌,到時候便是士氣大跌,就不要再豪言壯語的說什麼擊潰遼軍之類的話了,到時候便是宋軍自己未戰先潰的結局。
對此趙德昭也是早有思量,趙光義之死隱瞞是隱瞞不住的,就是昨夜亦是有不少士卒目睹,就算沒有見到真容,也會有所猜測。
與其在接下來的將要進行的決戰中被有心人覺察,以致士氣不存,還不如趁此時先行扼住漏洞,將消息公布出來。
再者,這大宋江山、這天下萬民,遲早都要有新的天子。何不趁此機會將自己公布出去?
若是此戰大勝,便能夠建立自己繼位以來的聲望,那麼自己屁股這個椅子才算是徹底坐穩了。
思及此處,趙德昭隨即莊重以對:「宰相所言有理,朕對此亦是深感焦慮。但思前想後之下,朕還是想著將大行皇帝宮車晏駕的消息公布出去。朝廷之事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
場下眾人再度騷動起來,而且此時騷動之態,更甚之前崔翰之時。
便是石守信、曹彬等人亦是一時恍惚起來,但幾個呼吸之後,還是鎮定了下來,隨後便出言安撫住了眾人。
而趙德昭亦在几案之後看著這一切。
見暫時穩住了眾人,卻見趙德昭嘴唇微動,似又要準備再言語,而底下眾臣卻是對這個才登基不到半日的新官家產生了陰影,生怕他又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言語出來,但此時傳達耳中的卻是與自己所想大相逕庭。
只見趙德昭緩緩開口道:「之前駐涿州督後勤的楊業便有來報,說是已自後方將糧秣調集了上來,而且此次隨行而來的還有自太原中運出的財物。
朕思及大軍累月征戰,已是疲憊。況且為北伐幽州,之前攻打太原之時的賞賜卻是還未發下。
此時有了這批財物,卻是正好趁機賞賜下去。只是戰功此時卻是來不及細細議論,要等到此戰結束後方才能處置。」
聽聞此語,底下眾臣方才安心些許,這批財物發下去,雖說不能完全抵消趙光義之死帶來的影響,但也能稍稍穩住大軍。
只要賞賜到手,趙官家何許人也?況且這不是又有了新官家嗎?
果然才到下午時分,趙德昭就在自己帳中接見了自涿州而來的石保吉,此時的石保吉正在被趙官家握住雙手,而石寶吉臉色又再度出現了漲紅之態。
按道理說,已經被趙德昭握過一次手的石保吉應該已經對此有了免疫,但今時卻是不同往日。
往日東京城裡的趙德昭,雖說已有了獵鹿之志,但終究還是個邊緣郡王。
而今日的趙德昭卻是已經獵得真鹿,已是這天下萬民之主,不想還是能這般對待自己。
石保吉心中的感動已經無法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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