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諾言
「大王,你對俺......俺們如此、如此痛快,有句話若是不說,怕是、怕是對不住你......你、你趴過來,莫要讓外面的人聽見了......」
趙德昭趕緊附耳過去。
而石延卿也是忽然拼盡了全身力氣,一面死死握住趙德昭的手,一面全力在趙德昭耳畔低聲說道:「俺知道大王是要收買人心,俺自太原時候就知道了,除了大王從來沒有其他大人物對我們這些廝殺漢如此上心。
今天俺在城頭拼盡全力,根本不是為了官家,也不是為了大王你,俺只想著這仗快點打完,俺就可以回家去了,原本詔令打太原,俺們從京兆府來到東京,在東京又說什麼整訓,過了一年有餘方才前往太原,太原城下俺們又拼命打了大半年,知道太原被打下來了,俺們盼望著能啥時候能領了賞賜,回家也讓老婆孩子高興高興。
可如今太原打完了,也不說什麼賞賜,詔令下來崔節度又要領著俺們來打什麼勞什子幽州,也不知這幽州是何處,離俺們京兆府遠不遠?眼瞅著從東易州出來,一路疾行,越走越遠。
如今又要頓兵在這幽州城下,俺們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家,俺渾家獨自領著小崽子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說完這些石延卿好似迴光返照的氣力好似用完了一般,如今只能氣若遊絲的再次開口道:「俺......俺就是想回家,想、想瘋了!對、對不住......」
奮力說完此言,只見石延卿往後一躺,又喘了兩口氣,第三口氣沒有喘上來,便當場死於塌上。
而趙德昭聽聞此言,先怔了片刻,又眼見對方死在自己身前,卻是不知為何,只覺得有一股什麼東西砸開了他的心肺一般,卻是攥著對方那隻手,一時淚水控制不住的滴落下來,繼而又覺得氣息難平,乾脆放棄一切,如洪水沖開閘門一般放肆大哭起來。
且說,帳外正在等候的河陽節度使崔彥進以及不知道多少前來圍觀的軍官、士卒,初聽聞哭聲本欲入內勸解,而距離最近的皇甫明甚至已經伸手去掀開帳篷了,但驟然聽到後面如此放肆的哭泣之聲,卻是幾乎都被定住了一般,一時竟無人敢輕易向前。
趙德昭這放肆一哭,帳外不知道多少人,底層士卒自然是混混沌沌,覺得石三郎這廝好大的面子,而大王和石三郎又是如此相知,簡直就像戲文里一般,一個廝殺漢博了一命,換來本朝大王親自為他哭喪,也算是值得了。
便是在旁矗立了小半個時辰的河陽節度使崔彥進也不由心裡感嘆道:「大王是個好大王。」
但轉念一思索,也不免暗嘆武功郡王果然善於收買人心,哭成了這樣。不過此舉卻真真切切是好手段,可惜不是官家,如果是官家......
「嗯.......我怎會做如此想!」原本心猿意馬的河陽節度使崔彥進此時卻是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一身冷汗來,急忙止住自己那大逆不道的想法,不過自己不知道的是,雖然此時一時之間是止住這個想法,但卻是有一顆種子開始落在了自己心田之間。
不管他人作何想法,趙德昭哭了足足一刻鐘,待到日頭徹底西沉方才出帳,眾人這才趕緊圍攏過來。
而趙德昭雖然做過整理,但面上卻是猶自掛有淚痕,他立在帳篷外本欲張口欲言,但卻是一時難言,追贈、賞賜、厚葬,還有將來幽州神祇之類的話語,此時除了厚葬之外卻是暫時兌現不了,更不要說最緊要的封妻蔭子,就更是如此了。
石三郎或許是想著自己作為本朝大王,多少能為他向官家求來一二的,故此多多的提了些,不過他卻是不知道此事趙德昭既答應了他又怎麼不落到實處去呢?
只是這些都不會是如今的官家來施行,而是等到自己來施行罷了。
最後說來說去,就目前的自己來說,反倒是只有厚葬一事能落到實處的。當即便當場交代了現場的河陽節度使崔彥進,想來以他節度使之尊,這個事情必然是能辦的很好的。
而崔彥進原本就攝於趙德昭如此手段,聽聞厚葬的要求之後更是連連點頭「石三郎如此勇士,今日又有登城之功,本就當得起厚葬,況且如今又有大王囑咐,臣必然風光的給他了結了此事。」
趙德昭聽聞之後也是連連點頭,隨即便打算將自己的親校皇甫明留下來協助崔彥進完成此事,而這時皇甫明便自然而然的趁機問一問大家都想知道的石三郎的遺言了。
而趙德昭卻是面色不變,從容相對:「石三郎只說了此生所憾便是不能替國家攻取幽州,大破遼賊以一血中國割燕雲之恥......臨終之前,更是連呼登城而氣絕!」
聞言崔彥進還是一臉沉痛之色,但卻是並未多問。反而是趙德昭的親校皇甫明怔了怔,本欲多問,但見到身旁崔彥進一臉沉痛之色以及自己大王那面無表情的樣子,又想到了之前在帳篷外聽到的哭聲,卻是愣愣把話憋了回去。
趙德昭本人似乎是沒有看見自家親校剛才的舉動,仍然是那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反而是原本一臉一臉沉痛之色的崔彥進偷偷打量了一下皇甫明之後,向趙德昭一拱手,便也不再多言,當即便轉身離去了,看樣子是打算這就去準備石延卿的後事去了。
而皇甫明看著崔彥進離去的背影,方才反應過來,隨後也似崔彥進一般朝著趙德昭一拱手,便跟隨崔彥進的背影一同離去了。
趙德昭眼見二人離去,這才黯然折返,摸黑回中軍大營去了。
待回到中軍大營處,趙德昭卻未去趙光義處復明的意思,反而是徑直朝著自己小帳而去,只見帳篷門口荊嗣卻是早早等在此處,趙德昭這才恢復了少許,向著荊嗣溫和道:「卻是辛苦繼興在此守候了,寡人無事,且去休息罷。」
說完便是兀自進了自己小帳,掏出自己隨身小本本將今日之諾言一一記了下來,這合衣躺在榻上,思索著接下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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