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日
自燕京的首府機場到芝加哥的奧黑爾國際機場萬餘里的距離之間,是由蔚藍天空和浩瀚海洋所組成的世界。
這樣一來,這架包括機組人員在內,滿載242人的波音787倒也只能算是滄海一粟了。
顧離就這樣忐忑地和楚子航幾乎沒做任何休整地上了這次航班。約莫十二個小時之後,他就將踏上這個世界的另一面了。
真是奇怪,在國內自己考上的那所普通院校渾渾噩噩的時候,每天都想著要干一番大事來打破令人窒息的平靜;
現在這樣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了,反而一會兒「故人」,一會兒「故鄉」,一會兒「回憶」,整個人變得患得患失起來了。
這麼一想,自己與那「好龍」的「葉公」也無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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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離無奈笑笑。
「晚安。」
簡單囑託了幾句之後,楚子航如是說。
儘管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樣子,但連顧離都能感受到楚子航話語中藏不住的疲憊。他似乎很累了。
的確,混血種再如何掌握權能,也終歸只是人類。
只要是作為人類,就難以逃脫或是情感或是軀體的束縛,連續奔波之後感到的疲憊倒也順理成章了。
「嗯,晚安。」
顧離輕聲開口,對楚子航,也似乎不只對楚子航。
...
7月19日,00:00。
機艙之內,絕大部分光源都已經被關閉了。並不寬敞的小世界中,只能夠聽到機械與儀器運作的聲音,仿佛一切生靈都已經陷入了沉睡。
其中並不包括顧離。
夜深人靜的時分,往日裡能夠蒙頭就睡到大天亮的顧離,今天難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在將蓋在楚子航身上的外套重新蓋好,外加上了一次廁所之後,顧離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黑影蓋在他的臉上,此時就算有還沒有睡著的傢伙,也難以看到顧離此刻的表情。只有湊近觀察,才能看到那參著黑芒的金色在他的雙眼中流淌。
「混血種的權能嗎?」
即使顧離認為楚子航是一個值得相交的朋友,顧離也並沒有將所有事情都向楚子航透露。
比如今天其實是他的生日——這個確實也沒有向楚子航透露的必要,畢竟在遇到路明非之前,自己也是一個人過生日的。
楚子航是個很好的人,但讓楚子航在忙前忙後之後,還為自己這個剛認識不久的不久的人過生日,屬實有點不知好歹了。
再比如顧離對黃金瞳和血脈的掌控雖然不穩定,但實際上他還是能夠在一定的區域內釋放自己的權能的——
至少在這一方小區域中,自己能夠實現對黑影的掌控,以及在黑暗區間中感官的敏銳。
比如他知道這架波音787上並不只有242人,依靠顧離處在黑暗區間的敏銳感官,他能感覺到還有一「人」的存在。
「繼續躲躲藏藏下去就沒意思了吧,」顧離冷冷道,望向機艙一角,「小子。」
籠罩整個機艙的陰影如同液體一般匯集,向那個看起來並不起眼的角落沖刷而去,並沒有激起任何聲音。
人一睡不著覺,就容易亂動,還容易亂想,更容易看到不應該看到東西...
顧離過去只把這當作所謂的都市傳說,並不當一回事。沒想到連這些都能得此一見。
不過想想也是,這個世界上連龍和混血種都能存在,再多幾條都市傳說似乎也不算違和。
幾乎所有人都討厭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顧離也不例外。
是一個男孩。
男孩看起來是個中國人,大約十三四歲,穿著一身純黑的小夜禮服,稚嫩的臉上流淌著輝光。
顧離不知道這麼點大一個孩子為什麼臉上流露出那種濃郁到幾乎要溢出來的沉默和悲傷。
就好像,失去過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但是,十三四歲的小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又能失去什麼東西呢?
心愛的玩具?到手的獎狀?父母的表揚?反正顧離是想不出眼前的小孩失去的東西是什麼。
「你,來了?」
稚嫩而又滄桑,驚喜而又悲愴。常人很少能將兩種極端對立的情緒集中在一起,但顧離此刻就是能在男孩身上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這種情緒。
男孩一步步向顧離走近,伴隨著男孩的腳步,周圍還活動著的一切似乎都被凝固,包括本該閃動儀器,也包括睡夢中人們起伏的胸膛。
「你究竟是誰?」
左手抬起,顧離眸中黑金色的光芒微微閃爍。顧離心中大警,直覺告訴他,不能再讓這個小孩繼續往前了。
但當顧離與男孩眸子對上的那一刻,還未翻湧而上的龍血,竟然生生地被鎮壓了下去,毫無反抗的能力。
像是古代的臣子對出征歸來的皇帝的叩首...
怎麼可能...
「我一直在找你...」
男孩並沒有回答顧離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喃喃。男孩繼續向顧離走近,每向前一步,腳下都會被渲染成輝煌的燦金色,壓得顧離喘不過氣來。
可他甚至都沒有釋放出他的黃金瞳...
仿佛當男孩出現的那一刻,顧離淪為釘板之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終於,男孩來到了顧離的近前。在顧離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男孩白皙的右手高高揚起,自上而下向顧離的臉襲來。
是訓誡的耳光嗎?或者,是想要扼住顧離的咽喉,作為對顧離「大不敬」行為的懲戒嗎?
但無論男孩想做什麼,顧離都無力阻止。這就是難以置信的血脈壓制,令人絕望的差距。
男孩給予顧離的是——
輕輕地撫慰,像是在為顧離拭去臉頰上本不應該存在的淚花。
顧離錯愕了。
那是一隻冰涼的手,冰涼到讓顧離感受不到生靈存在所應該擁有的溫度,但顧離並不厭惡這種感受。相反地,甚至還有些依賴。
「可你不是終究不是他...」
緊接著的,就是男孩的一聲哀嘆。那樣的一聲哀嘆中,似乎有著跨越了幾千年的蒼涼,淚水毫無來由地幾乎在一瞬間又湧上顧離的眼眶。
男孩並沒有再做停留了,他轉過身,沿著那條黃金鋪就的道路往回,那樣孤獨,那樣落寂。
周圍的一切好似被解除禁制的諸臣,重新獲得了活動的權力。
「喂,好歹把話說清楚...」
沒有人回應顧離,目光前留下的唯有雪白的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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