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周更抿了下嘴,只是在縣令看來,這人就像是面癱了似的,面無表情,毫無變化。

  他沉默不語,縣令不免更加激憤。

  「殺人,當著你我的面,就敢殺人……」

  縣令微微有些克制不住的暴躁:「若是繼續放任放縱,指不定哪一日,她連你我都不敢殺!」

  周更用力皺了下眉頭,奈何看上去還是面無表情,只是五官有些凶煞。

  他道:「你別太草木皆兵,杞人憂天了,她就是一個小姑娘,手無縛雞之力……」

  「手無縛雞之力?」

  縣令聲音拔高了幾分,很快又意識到不對勁兒,輕咳了兩聲,復而壓低了聲音:「你管她這叫手無縛雞之力?」

  「手無縛雞之力,會這麼的……」縣令抬起雙手來比劃了一下:「拿一塊碎瓷片,就這樣,這樣,險些把人的脖子給捅個對穿?」

  「周更,王大人!」

  「你見過誰家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是這樣子的?」

  「我想你也不是第一次跟屍體打交道了吧?各種各樣的死法,你肯定也見過不少吧?」

  縣令手上比比劃劃的,恨不能將腳也用上:「你不會不知道,將利器,不,不不不,那甚至都不算利器,那就是塊碎瓷片。」

  縣令心頭慌亂的不行,語無倫次了好一會兒,深吸兩口氣,調整情緒,儘可能的讓自己冷靜理智下來。

  「碎瓷片,她就這樣…」縣令兩手用力的抓了幾下空氣:「這樣握在手裡,然後毫不猶豫的捅進了盛越聞脖子,你覺得,這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夠干出來的事情嗎?」

  「白瓷片進,紅瓷片出,連縣裡頭最熟手的殺豬匠,手法都沒有她這麼幹淨利落!」

  「且不說她哪裡來這樣大的力氣,一擊即中不說,還瞬間插的那麼深,就單說那碎瓷片兒緊握在手裡,將她的雙手都割的鮮血直流,你瞧她有喊過一聲痛嗎?有猶豫遲疑過分毫嗎?」

  「都沒有!」

  「周更,王大人!清醒一點吧,她根本就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便是你們這些訓練有素的鷹……」縣令險些脫口而出的質問,被『周更』惡狠狠的眼神給嚇止住。

  他咕噥了兩下,咽了咽口水,咳嗽了幾聲,重新換了隱晦些的說辭:「常年做慣了這些粗糲活計的人,也做不到完全不怕被割破了手吧?」

  「甚至於第一次做這些的時候,總不會一點兒也不害怕,乾淨利索吧?」


  「更遑論,她還是個繡娘!」

  縣令語氣不自覺的急切:「繡娘最最看重的是什麼?最最依賴的是什麼?」

  「可不就是她那雙細皮嫩肉的手嗎?」

  「那麼鋒利的碎瓷片,她用了那麼大的力氣去握,雙手被割的鮮血淋漓,且不說這癒合起來需要多久的時間,會耽誤多少的活計,日子久了,她的繡藝會不會因此生疏,單就說,這樣的傷,即便是癒合好了,那也準會留下傷疤,無法恢復如初。」

  「萬一再割的深些,傷及內里,往後便只能做著粗淺的活計,她這繡娘的前途,豈不算是到頭了?」

  「可你看她,捅殺盛越聞時,可有絲毫的猶豫?」

  「那乾淨利落的手法,連我一個外行人看著都不寒而慄,脖頸生涼!」

  「周更,我的王大人,到現在,你難道還要相信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嗎?」

  「有哪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會是如她這般,捅穿一個人,猶如吃飯喝水、切瓜砍菜似的簡單?」

  縣令板著臉:「反正這件事情,你我皆是人證,她就算是想要否認也不行。」

  「殺人,按律,當誅!」

  「即便她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判個流放,也總能說得過去。」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到時候就算刑部要核准,要重查,咱們也自有說法。」

  如此,是最好的死法。

  沒有正常人會去同情一個殺人犯。

  哪怕判不了秋後問斬,流放三千里,這一路上,發生點什麼意外,也並不稀奇。

  想讓一個流放的犯人,悄無聲息的死在路上,簡直不要有太多的辦法!

  天災,人禍,哪一個都是可以敷衍過江安侯府的。

  周更久未說話,縣令便當他是默認了。

  他一錘定音:「那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等下我就讓人過來……」把姜安寧拿下。

  縣令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周更』就面部表情的出聲打斷了他。

  「盛越聞當眾襲殺宋堯在前,姜安寧不過是救人心切,且當時,宋堯的生命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危害,隨時可能會喪命盛越聞之手。」

  「姜安寧情急之下,採用了極端手段,在制止盛越聞行兇殺人的過程中,不慎將人殺死,於情、於理,都屬於是見義勇為,自衛殺人。」

  「律法無情,明令殺人者死,律法亦有情,遵循天理國法人情。」


  「事出卒然,按律,可免一死。」

  「今日的情形,若非姜安寧出手阻止的及時、果決,宋堯必死無疑。」

  「如此,姜安寧連杖刑都不必領。」

  『周更』看了眼縣令:「刑部若是核准,必定不會放過個中細節,你無視人過失殺人的緣由、動機,胡亂判個死刑,姜安寧活著還好,上頭施壓下來,頂多也就是你被革職查辦,再不錄用,三代不得科舉出仕。」

  「若是這個過程中,姜安寧有了什麼意外閃失,待細節被查證查明,都必然會被冠上因冤被殺的名頭,進一步被各方施壓,莫說是你,就連我這個不可能出面作證,否則必會被揭穿身份的人,也難逃被上下嚴查!」

  殺姜安寧要是有那麼容易,他早就一刀抹了人的脖子。

  大不了偽裝成山匪屠村,將那一整個村子的人全殺了!

  可他不能!

  「真到了那個地步,一直想找出香雲紗案真相的江巍,只會像是聞到肉味的瘋狗,死咬著不放。」

  他態度冷硬,毫無轉圜的餘地。

  縣令靜靜地看了他那張面無表情,像是癱瘓了似的木頭臉。

  過了很久,他才幽幽出聲。

  「說來說去,你就還是不同意殺姜安寧唄。」

  王尚情緒激動的辯駁:「我不是不同意殺姜安寧!」

  他視線偏移了兩分:「我比任何人都更想殺了她!只要完成任務,立刻就能回京飛黃騰達,我為什麼要不同意殺她?」

  「是時機未到,我還不能殺。」

  縣令直視著人那雙鷹眼:「我現在,是不是應該開始後悔,上了你這條賊船?」

  「王大人該不會是忘記,本官是做什麼的了吧?」

  「本官掌一方刑獄之事,自認為還是有幾分眼力的。」

  王尚沉默不語。

  縣令怒聲:「王尚,你不要忘了,你是她的殺父殺母仇人!」

  易容偽裝成『周更』的王尚,目光瞬間銳利陰鷙起來,手扶上腰間的牛尾刀,五指抓緊了些。

  「你們在一起,是不會有任何好結果的。」

  縣令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吐出來,說的話,多出幾分語重心長:「經辦她與趙海那樁糾紛的時候,我便看了出來,此女,心性堅韌,絕非你們所以為的柔弱可欺好拿捏。」

  「斬草不除根,必將後患無窮。」

  「現如今,她是還不止父母去世的真相,可拖得時間越長,她就越有可能,探知到父母去世的真相……到時,恐怕無論是你,還是江巍,都要頭疼起來了。」


  縣令嘆了一口氣:「說來,我也真是不明白你們,費盡周折的繞上這麼一大圈子,到底是圖個什麼?」

  「直接將人殺了,乾乾淨淨,永除後患,不好嗎?」

  「非要留下人的性命,放任人成長起來……」

  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被親戚奪乾淨了家產,流浪街頭,可憐餓死,這不是很合理嗎?

  真不知道他們號稱「專業」的人士,忙來忙去的,究竟是在忙些什麼。

  事情一個也沒解決,問題倒是越累越多。

  王尚克制了些聲音:「我自有分寸,就不勞縣令您跟著操心了。」

  「縣令只要管好自己,莫要行差踏錯,惹了是非,來日榮華富貴,必不會少了你的。」

  醫館後院。

  正麻木著神情,由著小藥童清理傷口的姜安寧,忽然毫無徵兆的捏緊了拳頭,重重地砸在了桌板上。

  原本正專心為她清創的小藥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

  「你、你怎麼了?是,是我弄疼了你嗎?」

  小藥童內疚的不行,以為是自己的錯。

  更是被姜安寧陰鬱兇狠的表情,給驚嚇住。

  這女人明明那麼漂亮,卻給人一種寒淬入骨的感覺,陰森恐怖的很。

  像是、像是蛇蠍美人。

  「對、對不起,我,我輕一點。」

  小藥童自責內疚的不停跟人道歉。

  姜安寧回過神來,深吸了口氣,將心裡暴怒的情緒壓抑下去,轉瞬又關上笑臉:「沒事,不關你的事,是我剛剛想到件生氣的事情,一時有些沒能克制住情緒。」

  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跟在縣令身邊,看起來鐵面無私的冷臉男人,竟然是王尚!

  他竟然是王尚!

  他還是殺害了她爹娘的兇手!

  姜安寧心裡恨得滴血,卻還是極力克制著,儘可能讓自己語氣柔和:「剛剛嚇到你了吧?」

  「抱歉,該是我跟你說對不起才是。」

  「別怕。」

  小藥童頓時覺得這女人更加可怕了,他縮了縮脖子,同人離遠了些。

  姜安寧:……

  她輕吐了一口氣,伸出手來,面無表情的說:「繼續吧。」

  「哦,哦!」

  小藥童提著心上前,重新幫人清理傷口。


  姜安寧心裡頭亂糟糟的。

  先前,她就很是懷疑,父母之死會否有人為的原因。

  沒想到今日,會從縣令與王尚的口中得到證實。

  想到王尚,姜安寧心裡更是不安許多。

  這男人千變萬化的,她根本很難分辨出哪一個會是其偽裝的。

  之前倒是還有彈幕幫忙。

  如今……

  經過這兩次的彈幕失靈,她已經完全不敢將後路託付給依靠彈幕了。

  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

  靠彈幕……彈幕會失靈!

  姜安寧是這一次,才終於體會到了這話的含義。

  她還是得,多靠自己才行。

  可……

  怎麼靠?

  她心裡頭完全沒有個主意,頭痛得很。

  清理好了傷口,藥童又仔仔細細的給人上了止血的藥粉。

  他小心翼翼的說道:「娘子心性堅韌,倒是一直不曾喊過一聲疼,不過這傷口實在是割的太深,只怕是會留下疤痕……」

  姜安寧低頭看了眼被裹上厚厚一層紗布的手。

  記憶仿佛是又回到了前世,她被不願意學做繡活的趙銀蓮,硬生生打斷了雙手,自此便留下了雙手無力的毛病,再也做不了精細的繡活,連日常生活里的許多雜事,也只能勉勉強強做些粗淺小力的。

  因為幹不了重活,她時常受到趙家人的謾罵與指責。

  有一次,趙海不知道又是從哪裡喝了酒回來,醉醺醺的踹開了房門,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到牛棚子裡頭,用平時趙元山給牛鍘草料的鍘刀,鍘向她的雙手。

  她不知道趙海又是因為什麼回來發瘋,只能不停地哭著求他不要。

  夜深人靜,她的哭喊聲顯得格外吵人。

  鄰居被攪擾了清夢,怒而上門,狠狠的拍打著遠門,怒聲喝罵了她好一會兒。

  言語之不堪,大多是在罵她下賤,仿佛、仿佛她的哭喊討饒求救,是在做什麼輾轉承歡之事一般。

  她又羞又怒,更急著想要求救。

  趙海卻笑得更加猙獰,警告她說道:「聽見了吧?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不管你叫的多麼大聲,他們都不會來救你。」

  「他們只會覺得,你就是一婊子!」

  「跟男人睡上一覺,就巴不得喊的全村人都聽見的婊子!」


  「喊吧!」

  「你喊!」

  「等下看看,會不會來更多的人,罵你這個不要臉的婊子!」

  「不過我可告訴你,等下哪個上門來,說是被你攪合了好眠,要我們家給錢賠償,這錢,可得你來出。」

  「叫啊!」

  「你再繼續叫啊!」

  姜安寧耳邊充斥著趙海的咆哮,同村人的謾罵,此後多年,她無論受了多大的折磨,有多疼入骨髓,都不敢再去叫喊一聲。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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