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救一棄一
第443章 救一棄一
宇文泰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草棚中,四周都是哀嚎著的傷兵。
宇文泰掙扎得坐起來,他想起自己應該是在戰鬥的時候墜馬昏了過去,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活著?
再回憶今日的戰局,宇文泰腦海中冒出更多的畫面,他的記憶逐漸復甦了。
一早的時候,當賀拔岳宣布衝鋒的時候,局勢還是在自己這邊的。
韓樓的軍隊果然不堪一擊,殘破的范陽城無法阻擋無堅不摧的爾朱家騎兵,雖然敵人埋伏在樹林的重騎兵很快上前支援,但是韓樓的軍隊還是在接戰後不久就迅速潰敗。
但是趕來支援的兩千重騎,還是托住了戰局。
而本以為會逃跑的韓樓,卻依然在護衛的保護下站在范陽城牆上,維持住了范陽守軍的士氣。
眼看著騎兵陷入到了近身纏鬥的境地,賀拔岳下令拉開距離,準備二次衝鋒。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的了整齊的馬蹄聲!
當宇文泰回首看去,看到列陣整齊的騎兵出現在後方,當他看到在明媚日光下飄揚的「蘇」字帥旗,他腦袋嗡嗡的,他的不祥預感應驗了。
果然有埋伏!
只是讓宇文泰沒有想到的,竟然是蘇澤親自領兵來伏擊的。
接下來不久,宇文泰就墜馬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傷兵營了。
兩名身穿甲冑的武士,護衛著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來到了營地中。
兩名武士手持劍一手持火把,老者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檢查傷員。
「傷及內腑,這個不用治了。」
被老者指向的一個傷員立刻嚷嚷了起來,宇文泰也有些疑惑,這個士兵看起來沒有嚴重的外傷,只是腹部有些腫脹,老者竟然只是看了一眼就判了他的死刑。
幾名小兵進來,將這個士兵抬到了傷兵營的角落,宇文泰聽到這個士兵的咒罵聲。
老者又看向另外一個士兵,這個士兵看著傷的很重,小臂被馬蹄碾碎,血肉模糊得連在大臂上,身上還有多處傷口。
「這個能治,拿烈酒和針線來。」
只看到老者的學徒拿來了烈酒和針線,又有幾名學徒上前壓住這個傷兵,老者將酒倒在一把斧頭上,接著一斧頭將殘缺的小臂砍下來,撒上烈酒就開始縫合傷口。
士兵發出悽慘的哀嚎聲,宇文泰感受到了寒意,這些可都是爾朱家的精銳士兵,戰場都無法讓他們恐懼,可是這個老醫者是真的嚇人。
難道這是蘇澤派來折磨士兵的嗎?
老者的速度很快,他咬斷針線說道:
「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下一個。」
老者又指出一個瀕死的士兵,小兵們將他抬到角落,接著又幫著一個中箭的士兵清理瘡口。
老者就這樣,判一個,救一個,終於到了宇文泰面前。
此時傷兵營的角落中,已經有被老者宣判死期的士兵開始咽氣了,那個叫罵的士兵也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更歇斯底里的咒罵起來。
可突然他的咒罵聲戛然而止,只看到這個士兵突然開始大口狂吐鮮血,不一會兒就倒在了地上,直接就咽氣了。
這下子可把剩餘的士兵嚇壞了,他們明白了眼前這個老者真的是神醫,被他救治的未必能活,但是被他宣判死期的必定會死。
這是什麼醫官!這簡直就是催命的死神啊!
就在老者要給宇文泰診病的時候,他突然說道:
「這個營地不看了。」
身邊的學徒連忙上前問道:
「夫子,為什麼不看了?不是還有很多傷兵嗎?」
老者揮了揮手說道:
「這些都是能活的,還看個屁,去下一個營地!」
弟子們只好跟著老者去往下一個傷兵營地。
這名夫子的醫術確實高明,可是有一個怪癖,每次救治一個人,則必須要棄治一個人。
無論別人多麼哀求,又或者這個人身份多麼顯赫,被棄治的人都是被老者判了死期的,不久就會死去。
但是被老者救治的人,就算是很重的傷勢,最後也都能活下來。
宇文泰看著老者離去,蘇澤麾下怎麼會有這樣的怪人?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被老者宣判死期的士兵已經全部死去,宇文泰看著營地中倖存的士兵們,他們臉上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是信仰崩塌的茫然。
自從起兵以來,爾朱家的騎兵就是戰無不勝的。
這是植入到每個士兵心中的信念。
可是他們在蘇澤的騎兵衝鋒下還是敗了。
這是一支不亞於爾朱家騎兵的精銳騎兵。
宇文泰掙扎的站起來,開始向士兵打聽當日戰場的情況。
從眾多士兵的口中,宇文泰還原了他昏迷後戰場的情況。
賀拔岳倒是也沒有辜負爾朱榮的信任,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依然帶領小半騎兵殺出了一條血路,大概有兩三百騎逃出生天。
蘇澤派了一支騎兵去追擊,將剩餘的俘虜安置在范陽城外,派遣醫官醫治。
宇文泰有些欣慰,好歹賀拔岳逃走了。
宇文泰想要在營地中養病,但是他做過賀拔岳的副官,依然有不少軍官和士兵找到他,諮詢他對未來的看法。
今天宇文泰醒來的時候,又是一群士兵找到他來拿主意。
「副將,咱們要不要投降啊?」
士兵們七嘴八舌的說道:
「投降?人家蘇郡公至今都沒有來傷兵營一次,你投降人家要你嗎?咱們怕是要被坑殺了。」
立刻就有人反對說道:「你見過誰家要殺人之前先治人的?蘇郡公是咱們大將軍的義弟,是不是要治好咱們放歸回去?」
「你是不是在戰場上腦子壞了?大將軍和蘇郡公是結義兄弟不假,可是如今這世道親兄弟在戰場上見了都要拼命,結義兄弟又如何?」
眾人又看向宇文泰,宇文泰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爾朱榮於他有殺兄之仇,背叛爾朱榮在道義上沒有任何壓力。
宇文泰有些詫異,這些可都是爾朱榮精心調教的選鋒,對爾朱榮忠心耿耿,他們竟然會討論投降的事情?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求生的本能?
可能吧,但是這些精銳在戰場上可是不怕死的。
宇文泰突然好奇的問道:
「如果是向韓樓投降,弟兄們會降嗎?」
士兵們紛紛的破口大罵道:
「韓樓是什麼東西?也能讓我們投降?」
「向韓樓投降還不如戰死呢!」
「就是!」
這下子宇文泰明白了,還是因為投降的對象是蘇澤。
或者說,這幫騎兵在戰場上被蘇澤打服了。
就像是狼群一樣,只有更兇猛的頭狼才能馴服他們。
雖然不知道當日戰場上發生了什麼,但是宇文泰已經從隻言片語中見到了蘇澤的雄威,也難怪這些士兵不心生折服。
「蘇郡公肯定會招降我等的。」
宇文泰斬釘截鐵的說道:
「不過諸君還是要想一想秀榮的家人。」
眾人都沉默了,他們都是秀榮川的人,甚至不少人都是姓爾朱的。
他們的家人還在并州,就像是宇文泰的侄子宇文護也在鄴城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士兵走進傷兵營,對著眾人喊道:
「推舉一個代表,郡公召見!」
眾人將目光放在了宇文泰身上,宇文泰知道自己躲不過,只能正了一下衣冠,隨著這名士兵而去。
蘇澤沒有將帥帳設在范陽城內,而是在城外紮營。
宇文泰一路走過來,本能的尋找營地的破綻,他絕望的發現即使是這個臨時的營地,也是毫無破綻。
營帳中,蘇澤正在和眾將議事。
慕容紹宗跪在地上說道:「郡公恕罪,屬下無能,讓賀拔岳逃脫了。」
蘇澤倒是沒有怪罪慕容紹宗,賀拔岳兄弟確實勇猛,當日賀拔岳身先士卒,硬生生的從蘇澤的包圍中鑿出了一個口子,他的長槊被蘇備的大夏龍雀斬斷,依然悍勇死戰,這才突圍而出。
蘇澤寬恕了慕容紹宗,這時候士兵押送宇文泰進入帳篷。
宇文泰臉上受了傷,這些年也長大不少,他當年在六鎮的時候和蘇澤也不過是一面之緣,本以為蘇澤已經忘記他了。
卻沒想到蘇澤一眼就認出了宇文泰,還喊出了他的小名。
「黑獺!」
宇文泰突然感覺有些惶恐,雖然當年在六鎮的時候,他的父兄和蘇澤平輩論交,但是如今蘇澤已經是聞名天下的高平郡公了,雄踞關中睥睨天下了。
蘇澤對左右說道:
「我這義兄當真待我不薄,將黑獺這樣的人才送到范陽!」
眾將紛紛附和的笑起來,目光落在宇文泰的身上。
這一次立功的陳崇,被蘇澤提拔進入軍帳議事,他好奇的看著這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敵將。
世人都知道蘇郡公擅長識人,他所看重的人,都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這年輕人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蘇澤如此之高的評價?
要知道蘇澤面對韓樓的時候,也不過是是說了幾句場面話罷了。
宇文泰本來就有投降的想法,見到蘇澤如此熱情友好,他更加放心了。
本就沒有什麼道義上的壓力,宇文泰直接跪倒說道:
「黑獺願意為郡公,說服將士們歸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