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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理想主義者之死

  第498章 理想主義者之死

  威廉一愣,

  脫口而出:

  「陛下說的是紐卡門蒸汽機?」

  「不不,效率太低了。」

  「陛下英明。一百年前,蘇格蘭的煤礦用畜力排出礦坑內源源不斷的積水,一個礦區至少需要300匹馬。後來有了紐卡門蒸汽機,提水效率大約相當於5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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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郁不露聲色,盯著他的眼睛:

  「再後來呢?」

  威廉猛然尾巴骨一麻,感覺自己站在了命運的十字路口。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

  說道:

  「發明家瓦特先生致力於改良紐卡門蒸汽機,在好心人的資助下,他取得了一些突破。據說,他的最新改良款機器已經普遍應用在煤礦上了,每台可抵50匹馬的效率。」

  ……

  李郁點頭:

  「很大的突破!」

  「是啊。不過,銷量有限,用途單一,所以好心的資助人羅巴克先生又破產了。」

  氣氛有些沉默~

  科研的道路上,充滿銅臭味。

  曾經,

  網絡有人戲謔:

  「億萬富翁的兒子是科研先天聖體。」

  「一位天資平平卻有意科研讀博的化學系本科生,是博導心目中最好的苗子。」

  因為,

  科研真的很燒錢。

  打個比方,

  科研就像過沼澤地,你需要不斷試錯。

  將所有的盲區都踩一遍,剩下的路很可能就是正確的路線。

  ……

  以上,特指科研。

  而理論則是另外一回事。

  理論體系的重大突破純靠牛人。

  比如牛頓、高斯、愛因斯坦一類的~

  總結就是,

  科研的花朵,一般在富裕的土壤綻放。

  但理論的花朵,會在肥沃不受約束的土壤隨機綻放~

  ……

  「你認為,瓦特改良後的蒸汽機最大問題在哪兒?」

  「無法作為動力機。」


  威廉的話一針見血。

  「你不妨再講的明白些?」

  「蒸汽機在不斷做往復運動,沒有位移,從工業角度看沒有,這樣的動力沒有太大意義。工業需要位移動力,但蒸汽機的簡單往復運動顯然無法滿足。」

  「這位瓦特先生心灰意冷了嗎?」

  「是的。2年前,據說他已經準備居家搬遷去聖彼得堡,在冰天雪地的荒蠻之地了卻殘生。快動身之前,卻被又一位好心商人博爾頓攔下來了,他認為蒸汽機很有前途,為此他願意提供資金支持瓦特繼續科研。」

  李郁笑了:

  「有希望嗎?」

  ……

  「也許5年也許10年,也許到死他也拿不出應用於工業的成熟蒸汽機,誰知道呢?」

  威廉的眼神流露出悲憫。

  身為同行,

  他太清楚科學之路有多艱難,窮極一生默默無聞才是常態。

  科學征途上,投資人極其寶貴。

  在大清,

  天使投資人一般被稱為「大傻子」。

  買田囤地,躺在家裡收租金的才是「聰明人」。

  ……

  李郁暗自竊喜。

  曲柄傳動——讓蒸汽機活塞的直線運動變成了轉動運動,從而可以驅動機械,例如車輪。

  氣缸雙聯動——進一步提高運行頻率。

  看樣子,

  瓦特還要在迷宮裡打轉幾年才能頓悟這兩個技術。

  吳國的蒸汽工業很有希望搶先一步,從而具備先發優勢!

  如果,

  不是兩國相距太遠的話,

  李郁打算派人去把瓦特家的房子點了,還有第三位投資人博爾頓,肯定厄運連連,光速破產。

  眾所周知,

  陛下做事從不被傳統道德觀念束縛。

  ……

  「瓦特先生的毅力令人佩服!威廉,你的才能和其相比如何?」

  威廉認真思考了一會,

  答道:

  「我不如他!」

  「為何?」

  「我出身倫敦富裕中產家庭,從小接受了最系統最完善的教育,故而能夠進入牛津大學攻讀機械。」

  「嗯,臣子們稱讚你的微積分課程很有條理。」


  「這得感謝牛頓爵士!」

  李郁饒有興趣,追問:

  「寡人記得你還兼了倫敦機械協會的副會長?」

  「本協會有21位副會長、15位理事長,以及100多位會員。作為副會長,我每年需要自願繳納10英鎊的會費。」

  此時,

  倫敦的一戶中產家庭年收入大概在50磅到100磅。

  所以,10磅會費挺可觀。

  ……

  威廉的臉上全是坦蕩:陛下,您看我真誠否?

  李郁忍不住哈哈大笑。

  覺得眼前這位也是個妙人,可用!

  遂收斂笑容,

  問道:

  「寡人慾在皇家科學院下面再設一海外科學院招攬歐洲科學人士,對此,你有什麼建議嗎?」

  「5天!5天之後,我會拿出一份完整的方案。」

  ……

  李郁依舊沒忘了畫餅。

  鄭重其事:

  「寡人認為你應取得更大的成就,比肩牛頓爵士或許有難度,但超過萊布尼茨問題不大。」

  威廉狂喜,

  謙卑屈膝,親口勿了李郁的軍靴。

  這代表臣服。

  他如此謙卑,

  是因為停泊金山衛的一艘快剪船帶來了倫敦的最新消息。

  副使斯當東由於開拓有功,被國王陛下冊封為子爵。

  使團其餘主要成員也獲得了極其耀眼的晉升。

  就連不幸死掉的馬嘎爾尼也獲得了極其罕見的死後哀榮,子嗣因此獲得了世襲貴族頭銜。

  ……

  18世紀,是貴族的時代。

  國王對於冊封貴族十分謹慎,甚至可以說是吝嗇。

  開拓東方的功勞太耀眼。

  故而,

  國王和議會才會如此慷慨。

  翻譯洪任輝被任命為東印度公司大班。

  雖無貴族頭銜,但肥的流油。

  5年任職所得,回到倫敦就能購買郊區土地建起城堡,吃喝玩樂到老死。

  2位負責護航的艦長也獲得了越級晉升,一位進入了海軍部擔任要員,一位重返南洋成為殖民地要員。


  這一切都表明,

  國王和唐寧街極其重視對東方的外交~

  就連牛頓這樣的曠世奇才在研究科學之餘,都積極的要求進步,和國王打成一片~

  我,

  威廉,

  區區一位靠10磅會費維持副會長頭銜的海外殖民地普通人才,憑什麼不削尖腦袋往裡面鑽?

  ……

  世人對西方有個誤區。

  以為科學家、富商是歐洲人追求的唯二職業成就。

  實際上,

  應該是:

  官僚、富商、科學家。

  這3者並不是涇渭分明的,多數時候可以跨界。

  幾百年後的江浙滬,

  民間百姓的職業理念也差不多,普遍認為這3項都屬於個人職業成就的高峰,且排名不分先後。

  其他地區的百姓也也認可這3項,但認為以上排名不可顛倒~

  也有小部分區域的理念有較大差異。

  例如,

  直隸地區,只認第一項。

  閩(南)粵(東、南)只認第二項。

  ……

  拋開狹隘的、無聊的觀念,高屋建瓴的去看待地區文化差異。

  我們不難得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人,本身是沒有差異的。

  但人需要適應所生存的環境,故其行為、思想逐漸發生變化。

  這個變化過程以百年為單位。

  最終,

  變化會刻入基因,深刻影響絕大部分後人。

  從而可以佐證一個論點:

  地理決定經濟,經濟決定文化,文化又間接反映在各個方面~

  不是徐州人彪悍,而是生在「四戰之地」必須彪悍。

  不是福建佬愛移民,而是生在「九分山一分田的沿海省份」只能出海。

  不是西、葡人天生熱愛航海,而是生活在「地無三尺平的伊比利亞半島」只能將目光投向海洋。

  同理,

  可以解釋很多區域的性格特徵,文化特徵。

  無論歷史怎麼發展,

  或許地理才是根本。

  ……


  精於剖析的李郁何其精明,一眼就看破了威廉所求。

  沒過幾日,

  海貿署長找上門,表示吳國希望和倫敦那邊直!接!做點小生意。

  一兩船奢侈品~

  威廉可搭乘吳國商船,一起回本土,作為報酬,他將獲得此趟貿易百分之二的利潤。

  其餘利潤,

  將用於招募人才,

  國籍不限,年齡不限,性別不限,涵蓋數學、物理、化學、天文、軍事、文學、哲學~

  ……

  商船將懸掛吳國皇家旗幟~

  遠航水手一半來自吳國水師,一半僱傭東印度公司的水手。

  總之,

  利用當前的友好局面,儘快的將觸手伸到歐洲。

  這是李郁對外戰略之文化戰略的預熱——擴大影響力。

  一船皇家冠名的奢侈品,足夠轟動整個歐洲上流社會。

  然後藉助這趟東風,將所得利潤全部用於宣傳吳國以及招募人才,掀起再一次東方淘金熱。

  不要小看了文化影響。

  浸潤得當,堪比一支無敵艦隊!

  不過,前提是軍事實力足夠強硬。

  ……

  從松江回蘇州,御駕走的是陸路。

  李郁想順便巡視一下道路情況和水利進展。

  如今,

  水泥路基本覆蓋了杭州——湖州——松江——蘇州——江寧之間的官道。

  反響很好~

  長興水泥廠、英德水泥廠,這兩處直屬工廠的產量供不應求!

  如今,

  李郁寄希望於蒸汽機能夠提高產能!

  光靠堆人工,已經到達產能瓶頸了。

  水泥是典型的原料密集產業,選址考究。

  長興和英德兩地除了原料之外,還具備一個共同點:水運發達!

  即使再過500年,

  水運依舊是重工業的生命線。

  不毗鄰航線的重工業註定成本奇高,虧損連連。

  ……

  一名勞工署的官員,小心翼翼的前來匯報:

  「陛下~」

  「王署長身染重疾,恐病氣有礙聖體,故而讓在下前來代為匯報。」


  李郁一愣,

  追問道:

  「是何疾?多久了?」

  「傷寒合併瘧疾。有3個月了,大夫請了不少,藥吃了不少,時好時壞,這幾天降溫突然就惡化了~」

  「人呢?」

  「還在挖河現場的臨時辦公署。」

  ……

  「混帳!」李郁大罵一聲,「備馬,你,前頭引路。」

  代為奏報的室長被嚇了一跳,連忙坐上侍衛駕駛的馬車,前頭引路。

  他也不知道陛下那句「混帳」是罵誰?

  署長?

  還是大夫?

  還是因為3個月都不知情而惱火。

  侍衛騎兵前後護衛,衣甲鮮亮。

  李郁的騎術不錯,因為從未放下,一有機會就騎馬馳騁。

  身披羊毛大氅,避風又禦寒。

  挖河現場,人聲鼎沸。

  無數民夫肩挑手挖,工程已持續了大半年。

  見大隊騎兵趕來,旗幟還繡著金龍。

  再傻的百姓也知道這是皇帝駕到,連忙躲避跪拜。

  ……

  臨時搭建的板房辦公署內,一股濃重的中藥味直衝鼻子。

  李郁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進板房。

  第一感受是簡陋,外面颳大風,裡面起小風。

  說心裡話,

  不在意傷寒瘧疾肯定是假的,病菌比清軍可怕100倍。

  不過,

  有些時候,人沒得選擇。

  躺在病榻上的王六臉色蠟黃,顴骨突出,眼窩深陷。

  見李郁進來,

  掙扎著將棉布面巾拉好:

  「陛下,您不該來的~咳咳咳。」

  李郁也不接話,從侍衛手裡接過一張小凳坐下,和王六保持了3尺距離。

  還是嗅到了屋裡若有若無的臭味。

  「為何不撤回府修養?為何不告知寡人?」

  ……

  王六呼哧呼哧喘了一會,

  流淚道:

  「陛下為天下計提出挖河,群臣反對,唯我一個贊成。我、我挖了半年才發現,挖河工程難,難,太難了~」


  又是一陣呼哧呼哧,

  李郁自起兵以來,見過了太多瀕臨死亡的士兵~

  人在臨死之前,會被死氣籠罩。

  很難描述,但見過的人都懂。

  理想主義者王六,臉上全是死氣。

  ……

  「陛下,光蘇松兩府6橫8縱21分支的一級河道網,臣就花掉了200萬兩,還,還沒竣工。」

  「再挖下去,國庫就完了,社稷也完了。」

  王六激動的伸出右手,骨瘦如柴的手指張開。

  「陛下,停止挖河!恢復徭役吧!」

  「臣錯了!」

  「臣沒有臉面回府養病,臣之前想的太簡單了,臣~」

  旁邊的署官也跟著哭了,撲通跪地:

  「陛下,署長他自己也是每天跟著民夫挖河工。泥水寒冷,這才~」

  李郁緩緩點頭,

  伸出右手,握住了王六顫抖的手掌。

  「所有人,都出去。」

  屋內,

  只剩下君臣2人,還有木板漏風發出的輕哨。

  ……

  「你沒有錯!」

  「理想主義沒有錯,錯的只是空有理想卻缺乏符合現實的手段。」

  王六渾身劇烈顫抖,很難說是因為病入膏肓還是過於激動。

  「水利,為農業根本!」李郁的嗓音略帶狂熱,「寡人還要挖通淮河入海河道,讓千里黃泛區成為糧倉。」

  「到時候,寡人把你的墓移到淮河入海河道旁,讓你望著那黃淮之水奔流入海。」

  王六呼哧呼哧,好似瀕死的耕牛。

  不過,笑了~

  神情輕鬆,一副徹底解脫的模樣。

  ……

  望著這位已經步入死神殿的臣子~

  李郁緩慢鬆手:

  「你,安心的去吧!」

  顫抖的手掌逐漸靜止。

  王六的最後一絲生機隨風飄散。

  李郁起身,

  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挖河,功在千秋,難在當代。」

  「沒有人比寡人更懂這裡面的難處。若要打通萬里河工,要麼是金山銀海,要麼是屍山血海~」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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