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無字玉璧

  對於許知秋來說,這天音寺並不是第一次來了。

  

  但畢竟相隔十幾年了,記憶早已生疏。

  「許施主當日大破獸神,救眾生於水火,如此潑天功德莫說是區區敝寺,就連佛祖也會感激你的。」

  「呵呵,大師您這是抬舉我呢。」

  耳畔聆聽佛音,鼻間檀香繚繞,便使人落得內心安寧。

  許知秋接著笑道:

  「佛度心苦,以求來世。道說今生,天人合一,我今日登門拜訪,為的正是那【天人合一】之事。」

  聞言,普泓同其餘人對視一眼,似有所猜測。

  這時,許知秋提出要去看看那普智的遺體,普泓自然應允。

  當年普智被許知秋背回天音寺後,不出一宿便圓寂入滅。

  後來肉身以「冰玉盤」鎮住,保屍身不朽不腐,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草廟村慘案真相大白後,由那張小凡登門處置。

  屆時搓骨攘灰也好,油煎火焚也罷,以此贖罪一二。

  當然,這在許知秋看來,無非是給僧鬼討個心安。

  存放普智屍身之地,在天音寺後山天音別院中的一間東廂的禪房裡。

  前往後山的半途中,許知秋問:

  「對了,那兩個草廟村遺孤,尤其那張小凡……這些年可曾來過麼?」

  對此,普泓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法相卻道:

  「回稟許師叔,青雲張師弟雖未來過,但我看他心裡……應是釋懷了的。」

  「嗯,我看那張小凡人雖木訥了些,但也不缺一副好心腸。」許知秋說。

  幾人邊走邊聊,很快來到了一間無窗的屋舍之外。

  法相打開門戶,掀起厚重的布簾,頓時一股徹骨的寒氣從屋內溢了出來。

  屋內很暗,隨著眾人步入,房間中央忽而泛起一抹銀白色微光。

  那光芒如水波漣漪般,在地面一層層擴散開來。

  隱約可辨認,那是個一尺見方左右的圓盤發光體。

  圓盤上方端坐著一個黃衣老僧,雙手合十並在胸前,頭顱略微低垂。

  「師弟,許施主來看你了。」

  普泓低聲喚了一句。

  許知秋看去,

  普智老和尚栩栩如生,雖然肌膚蒼白掛霜,卻沒有任何乾枯萎縮的跡象。


  他表情還算宛然,只是眉宇之間,隱約得見一絲藏不住的痛苦。

  許知秋輕嘆了口氣,心底雜陳五味。

  如普智當年瀕死時所懺悔那般——佛家求自性圓滿,可他卻執著於長生久視,使得所求與道南轅北轍。

  或許普智生來就不該當和尚。

  以許知秋的觀力一覽無餘。

  此刻普智屍竅中,尚有天魂胎光駐留。

  其餘二魂七魄,或是飄散寺中各處,或是遊蕩他鄉,落得個無智無識的悲涼下場。

  而這尚存的一魂之所以不走,或許就是在苦苦等待那收緣的一刻到來吧?

  許知秋上前去,蹲下身子,把手放在他額頭上。

  「大師,別來無恙啊……」

  他打了個招呼,便見那屍竅中的胎光,動了一動。

  想來也是在回應他吧?

  「師弟啊,做師兄的無能,當年救不了你,如今也全不盡你的遺願,今許施主來看你了,故人當面,想來你會開心些吧?「

  「願你早日放下心結,投胎再修一世善果,阿彌陀佛……」

  …………

  看完了普智後,幾人出了小屋,又往山前走。

  半路上普泓提起:

  「師弟他走入歧途,造下這等業債,終究得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替他償還……實不相瞞,老衲這些年來常常思及此事,想到那些枉死村民的陰靈,便食不甘味,夜不安席……」

  說著,老和尚看向許知秋,臉上表情略有些僵硬,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許哪能裝糊塗?抬手:

  「大師有話但講無妨。」

  普泓心生感激,合十道:

  「實不相瞞,老衲有心派出寺內僧眾,前往那草廟村遺址超度亡魂,但此事……畢竟不好冒然提出來。」

  聽話聽音,許知秋略一思索,想通了關竅。

  當年草廟村一案,其實性質複雜。

  其中還涉嫌傳功偷師,事關宗門傳承命脈。

  那張小凡身上的官司,十年前被冷處理了,但冷處理不代表就結束了。

  這本就是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家之間甚為敏感的話題,雙方都在刻意迴避或淡化此事帶來的影響。

  都這麼多年了,草廟村那些亡靈要麼投胎,要麼被道家醮壇超度,至今估計早都散乾淨了,哪還用他多此一舉?


  如今普泓欲要重提此事,說是超度亡靈,其實就是找個由頭。

  想拋磚引玉,爭取個結果。

  畢竟,都二十多年過去了,那件事一日還未了結,普智便一日不能入土為安。

  他身為師兄,又於心何忍?

  又想了想,許知秋道:

  「此事若貴寺不便提及,我三一可做個中間人,代為傳話。」

  他想著通過陸雪琪<水月<萬劍一>田不易>張小凡=林驚羽的門路,應該能把這條線兒搭成。

  當然,他只能是幫忙傳話,最後成與不成,那就不是他管得了。

  若普智那老和尚最後真能入土為安,老實說他心裡也為之高興。

  「如此一來,那老衲就先行謝過施主了!」

  普泓老臉上一陣激動,長須亂顫,簡直失了體面。

  他身後的法相更是乾脆偷偷抹起淚來,合十祝禱: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普泓等人引著許知秋來到一處宏偉建築前。

  「施主請。」

  許知秋抬頭一看,匾額上三個燙金大字——藏經閣。

  儘管許知秋沒明說,但普泓想來也已經猜出了他此行拜訪天音的目的。

  眾人推開閣門,入眼是一排排的書架。

  架上經卷典籍不下萬千,乃是天音寺千年來歷代高僧先賢的畢生心血所凝。

  許知秋此次拜訪天音,其實是來「西天取經」的。

  如今他五卷天書已得其四,算是僥天之幸,唯有最後的第四卷天書苦苦沒有頭緒。

  去問周一仙那大明白,結果連他也不知道。

  無奈,為了繼續完善自己的修行理論,許知秋只能退而求其次,來天音寺碰碰運氣。

  畢竟佛家法門也頗有可借鑑之處。

  「施主請看。」

  普泓在書架叢中轉了一圈後,手捧著一本薄薄的黃紙冊子,遞到他眼前。

  「此為我天音寺至高無上的傳承正法《大梵般若》。」

  天音千年不曾外泄的傳承功法,如今竟堂堂正正的雙手奉上,許知秋無法忽視這其中的分量,於是鄭重接過。

  「不同於道家法門包羅萬象,我佛家法門重在固本培元,閉塞全身竅穴,以己身為一世界,獨見自性,並於自性中迸發神通……」

  非但任由許知秋看,普泓一邊還給他介紹著:


  「並非老衲誇耀,此法門兼修內外,性命雙全,本寺千年來代代先輩創造完善的法術神通,諸如:《苦禪》、《六字大明咒》、《定神通》、《般若心圈》等神通,皆衍生於此經卷中。」

  許知秋簡單翻了幾頁,便合上冊子。

  笑對老僧:

  「看來,許某少不得要在貴寺叨擾幾日了。」

  普泓法相師徒二人齊齊合十躬身:

  「阿彌陀佛,求之不得。」

  接下來,許知秋在須彌山暫住了下來,日日晨鐘暮鼓相伴。

  一邊聽著早晚和尚的誦經,一邊參悟經卷。

  這中間,普泓普方等人還時常來看望他,為他指點經中疑難。

  許知秋畢竟於佛法上是個門外漢,少不得他們的幫助。

  一連幾日鑽研下來,只覺得這法門甚為精深玄妙。

  但他進境奇快,慢慢的已將其中關竅一一貫通。

  待得首尾全通後,已能「跳出廬山外,俯瞰山巒小了」。

  但漸漸的,他卻又有些失望,因其並沒有太多帶給他啟示的地方。

  《大梵般若》雖然精深,但似乎也有局限,許多本可入微探索的地方卻偏不深入,總覺得力有未競。

  他又翻看了許多歷代高僧的修行注釋,仍收穫寥寥。

  或許是創功之人的境界局限吧,以致於後人在樊籠之內再怎麼顛倒琢磨,也很難超脫前人框架。

  到了第五日,他便主動提出告辭。

  普泓看出他沒什麼實在收穫,自覺沒幫上他的忙,很是歉疚。

  於是提出,要領他去一個地方。

  「無字玉璧?」

  聽聞這個名稱,許知秋很快想起了一個傳說。

  「可不是江湖傳聞中,貴寺至高無上的聖地麼?」

  「施主所言不錯。」

  普泓點頭,將其來歷緩緩道來:

  「千年前,本寺創派祖師尚為一介行腳僧人。

  其雲遊四海,一日不知何故,誤闖須彌山重巒迭嶂之間,迷失路徑,難以脫身。

  祖師於山林間徘徊,許是天賜佛緣,竟得見一面光滑如玉之石壁。彼時祖師饑渴交加,睏倦至極,遂於玉壁下休憩。

  可竟不知緣何,於無心之際漸入了第八步禪定——非想非非想處定。

  此定境福報極深,僅差一步即可達佛門大圓滿之境。


  但可惜天意至此,再無更進。

  便於此八境禪定中,祖師頓悟佛理,參悟出本寺世代相傳的無上真法《大梵般若》,由此奠定了我天音寺今日基業。」

  傳說如此玄奇,許知秋好不容易來一趟,自然不願錯過。

  於是普泓特意叫上普方普德等幾個老僧、徒兒法相,以及學有所成之弟子或長老,共計四五十人。

  一大幫人和許知秋一同往後山走去。

  越過了天音別院,眾人繼續順著山路走了小半個時辰。

  期間在須彌山的曲折山谷間蜿蜒前行,不知不覺已將天音寺的建築群遠遠拋在身後,再也看不見了。

  一路所見奇石突兀,岩上樹下,皆是薄霧渺渺。

  耳畔多有鳥聲猿啼,瀑布水聲,可非但不顯得喧鬧,反而帶給人一種渾然天成的自洽。

  仿佛這裡處處罩著一層祥光瑞靄的濾鏡,帶給人心胸中一陣安寧舒適。

  傳說中靈山聖境,想來便是這種感覺吧?

  又走了大約一刻鐘,普泓站下了。

  往前看去,依舊是山路蜿蜒,左邊是茂密的針樹林,右邊則生著密密叢叢雜草荊棘。

  越過荊棘,五丈開外便是一處斷崖。

  許跟著普泓眾人來到那斷崖邊。

  往下一瞅,崖下霧氣瀰漫,如波濤翻滾,什麼都看不清。

  普泓卻道:

  「這崖下面就是了。」

  許知秋舉目一掃,觀力提升,視線透過層層霧靄,窺見了下方真容,乃是一片老大的平台。

  於是眾人一躍而下,

  隨著下落,霧氣很快稀釋一空。

  腳下景色清晰了起來,四周稀疏的點綴著幾棵老松,無甚稀奇。

  尤為醒目的是前方一座光滑的平台,三丈方圓,高約六尺,恰是打坐禪定的好地方。

  「施主,你站到那上面,便能看到無字玉璧了。」

  普泓邀請許知秋上去,許當然沒有推辭,抬腿就上了。

  而後,這數十位天音僧人就在下面各尋座位,盤膝席地。

  看得許知秋正疑惑,普泓笑著解釋道:

  「祖師當年曾有言,他能頓悟佛理,全賴那玉璧造化之功。他自問並非慧根深種之人,能賴玉璧垂青,應是有緣。」

  「此後千年,我天音寺代代高僧也曾來此玉璧前參悟佛法,卻無一人再得眷顧。」


  「許門長之資質修為,可謂當世無二,該能被那玉璧認可,甚至參透其中奧秘。」

  「若真如此,也是我等從旁見證之人無上的福報。」

  「呵呵。」許知秋聞言搖頭失笑,調侃起來,「大師你倒會持家。」

  隨後,許知秋坐到那石台之上。

  還未等運起觀力一窺究竟,忽地聽頭頂上方濃霧中傳出一聲銳嘯。

  緊接著一束耀眼輝光穿透霧靄,竟把濃霧生扯開一道口子,正打在許身上。

  許不為所動,接著山谷中泛起呲呲怪聲,好似上方濃霧被高溫煮沸一般。

  而頭頂那束光輝越來越多,越來越璀璨,不多時完全驅散濃霧,照的山谷如同曝光一般刺眼。

  曝光持續了十數秒,才緩緩暗淡下來。

  許知秋再看前方,

  卻是一片絕壁如鏡,筆直垂下,高七丈,寬逾四丈。

  崖壁材質勝似美玉,光滑無比,反射物象之清晰,竟能無比清楚的倒映出天地美景,遠近山脈,纖毫畢現。

  甚至遠超小竹峰的望月台,簡直就跟一面超大的高反射率試衣鏡一般。

  許知秋一抬手,對面的「自己」就跟著一抬手。

  他便笑了。

  再稍往下瞅一點,還能看見那包括普泓在內的眾僧,堪堪露出半截的鋥亮光頭。

  一群光頭反光,這鏡壁也反光,晃得許知秋直眯眼。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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