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戰場(六)
淞滬會戰中國70萬大軍中,裝備最好,戰鬥力最強的德械師之一,87師7營3連一直頂在一線,預備團早打光了。趕過來的地方雜牌軍補充兵補充了三波,每一波都帶來一個地方的方言。
魯北的連也補充了三波,以致第三波的方言他兩隻耳朵打扇,像在格陵蘭聽愛斯基摩人報告有關企鵝與海豹。聽不懂方言槍還打不准了,子彈打在有發音無文字注釋的方言邊角地帶,距目標隔著方言的晦澀。還有這種怪事。「能不能跟我說人話!」魯北作為長官在一群下屬面前邁不過語言的門檻,聽他們說愛斯基摩語,氣不氣人。
魯北自己這個連基本都打光。但守住這裡無比重要,哪怕他這個連一個不剩徹底報銷,新補充上來也必須把這裡守住。
日軍不光有陸軍的重炮,以及數量遠占優勢的戰機助陣。加之他們的步兵裝備更為精良,戰術素養極強,幾次都讓中國守軍這一邊近於崩潰,整個防區如地震中的壘卵。好在兄弟連尿性極強沒讓出現一個缺口。
城市建築與市民房屋為掩體,交叉火力布置完後,日軍要攻下這一地區,必須捨得拚上血本付出沉重代價。魯北守的這要道口傷亡對比可就不是5:1了。
跟在魯北身邊的連種子還有呼嚕鬼,立正,座山炮幾個寥寥可數,其餘的都是生面孔。
魯北咂巴咂巴嘴不是口渴勝似口渴,他想喝酒。木哥兒那十天真讓他把酒喝痛快了,下酒菜也是高配,就有點想不明。
兩個兔崽子沒爹沒娘在十里洋場亞洲最大金融中心先是要飯當叫花子突然人生開掛出現高光逼格直逼紈絝子弟,你說這錢是從哪兒來的呢?
居然還從日本人身上弄了兩把槍,並且有志從軍,這就太好了。所以等把這場仗打完以後,魯北一定要去三十里找到兩小子,先下手為強,別讓人家給薅走了。
立正湊上來說:「連長,你看我們連現在只剩下你,我,呼嚕鬼,坐山炮四個人。能不能來點民主公投。」
立正是個電訊兵,人又瘦又矮夾在隊伍中很容易不見,年齡和個子都是連里最小的兵。魯北說我懷疑你是鬼子不要的逃到了我這裡,全連一陣大笑。
牙齒又還爛,牙科醫生見了都犯困。魯北叫他張開嘴,沒有一顆牙是站直了的。魯北喊立正——向右看齊!小兵做立正向右看齊。魯北說我沒叫你立正向右看齊,我是叫你的牙齒給我立正向右看齊,娘稀匹。
當兵沒股匪氣沒點惡習那不叫兵。
此後,小兵名字被取締改名「立正」。
呼嚕鬼是根據人物特點取出的綽號。這胖子估計有氣管炎睡覺打呼嚕,還是一見床就打呼嚕的那種。
他要是睡著整個連都如雷貫耳。
所以3連戰士都很疲憊,晚上睡覺才不怕呼嚕鬼折騰。
部隊的戰士都有一個綽號,這綽號能概括一個人的特點講出一個人的故事。喊綽號還顯得兄弟一團和氣。如果你有一個綽號他偏偏叫你身份證上的名字,那他一定是在隔應你,不想跟你套近乎。
要是能給長官取個綽號,當兵的覺得自己很牛逼很逗逼,敢代替長官老子;長官覺得受士兵愛戴深得軍心。
根據綽產生的故事一定是很搞笑的。
戰爭殘酷,死也就看淡了。剛才還在戰壕里說笑,敵人進攻,一場反擊打完,剛才一塊兒說笑的戰士已被抬走了。
綽號引發的笑聲往往是人生最後時刻留下的回聲,活下來的戰士記住死去的戰士,真實姓名也許記不住,但他們的綽號永遠不會忘記。
就是說,整個連打光了,剩下來的也到了最後時刻,他們也想給魯北取個綽號。
座山炮本是浦東炮兵一營上等兵,怎麼會在戰時從炮兵變為步兵沒人知道,據他自己說是有兩箱75毫米野戰炮炮彈管理不善沒有找到,還跟營長鋼了幾句。考慮到他不會把炮彈吃掉就沒處分他一腳踢到了魯北連里。
座山炮清點的那些炮彈已經瀰漫成硝煙了,他仍還孜孜不倦探討那兩箱炮彈的去向,尋找一朵雲的下落。
他明明清點好有筆錄在案。
時常自言自語問他的槍:「兄弟,你說你大哥們都到哪去了?」兩箱炮彈把座山炮神志搞出了問題,有戰爭綜合症傾向。
兩箱炮彈跟戰地靈異事件有關。下個月,也就是1937年12月1日,南京保衛戰正式打響。一支遠道趕來的217整編團2000多名官兵走進青龍山後卻再也沒有出來,無影無蹤。幾十年後人們都還一直在深究這支部隊。
能找到一朵雲的下落嗎?
通過討論,授予淞滬匯戰前線國軍87師7營3連連長魯北綽號——詩人。
詩人,諧音「屍人」,「逝人」,「死人」。特麼的此時此刻不吉利呀!子弾會跟隨諧音梗飛來。
誰叫他常常平白無故就來幾句詩。
連長詩一出現,全連士兵不光洗耳恭聽,還要全神貫注。
因為連長手上有動作,這些動作一般都與殺頭有關。
比如「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詩人把匈奴雞頸子捉住,另一隻手掌咔嚓一刀,把頭一扔,杯子接住血,然後昂頭暢飲。
士兵從詩人的詩詞裡沒領會到什麼,動作幫助他們看出了大致內容:連長的大刀在向鬼子的頭上砍去!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雲。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雖然這些兵沒讀過一天書,聽不明白但覺得意義重大,一句沒懂但覺得道理深刻!
陸小喚來到岳王廟,身後跟著木哥兒兄弟。
就在臨近岳王廟門,同路人認出了陸小喚。
不是名角的陸小喚義務出演過多場公戲。第一次淞滬抗戰打的規模不大,很快就與日本簽署了《淞滬停戰協定》,當時陸小喚21歲勞軍公演為戰事募捐。她絕色姿容上了報,好些人認定她不出幾年必定名聲大噪。五年過去了,陸小喚沒有名聲大噪但很些人記住她沒忘,所以有些追粉一認出她既帶動更一些人隨她為伍。
陸小喚取到靈位牌後在岳王靈位前通過敬岳王敬國軍犧牲將士。
身後跟隨的人同陸小喚一起下跪。聽到陸小喚帶淚嚶嚶之聲: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光頭楊找到陸小喚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弟弟來採訪陸小喚,再如5年前第一次淞滬之戰搞一場公演。陸小喚說公演發起人她還不夠格,梨園裡有規矩凡公事需梨園寡頭出面才行。
光頭楊說這件事不難,正值淞滬會戰鏖戰正酣,商界、文化界、學生都動起來了,是當前一股風向潮流,只需有人去跟梨園寡頭知呼一聲,必會積極響應。
戲曲界的義演很快在百樂門旁搭起了台子,陸小喚出場非常靠前,報紙雜誌紛紛上傳她的形象。有一家報紙還將她5年前義演的芳容一起上報。一時陸小喚其名深入百姓。
得到的評論是她不老。
時間逡巡在她身上看不出有遷徙的痕跡,以古典的方式停留歲月比記憶更有耐心。5年前她21歲,5年後現在還是21歲。
「新聞記者聯誼委員會」主任的光頭楊弟弟在《文匯報》頭版登出「滬劇花旦陸小喚兩上淞滬前線」的長篇報導,將陸小喚推到了公眾視野前面。
裘占山做事可就得要考慮考慮了。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