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二娘教子

  【你不要有太大壓力，可以考慮合理安排手頭工作，去美國度假休息一段時間。】

  下午三點半，電腦屏幕里是股票跌停板堆積二十七萬手賣單，手機里是某位鐵桿好友親自發來的簡訊。

  賈躍亭任由座機電話不間斷作響，定定地低頭頷首望著辦公桌面。

  從上午到現在，才幾個小時的功夫就開始提醒他操辦後事，也太急了些。

  那個叫蘇禾的潑婦無賴且囂張，沒吐露有效信息，但還是可以確定謝景行對樂視本身有所圖謀而非單純泄憤，那麼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董事長，我們的定向增發重大事項停牌申請通過了。」

  

  趙凱又一次衝進辦公室，這次沒有哀嚎慘叫，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僥倖狂喜，不自覺壓低嗓音：「監管沒有給我們發問詢函，口頭通知我們儘快對市場出現的企業經營重大消息做出披露公告！」

  「海瀾集團答應借給我們的錢，還有鑫根資本對定向增發有什麼反應？」

  賈躍亭不置可否異常淡然，看起來對此早有預料。

  難得有好消息，緊接著就是壞消息實在掃興，趙凱儘量委宛匯報導：「海瀾集團那邊有幾項法律條款需要審一遍，鑫根資本按順序先推進投資樂視汽車項目。」

  「內部維穩聲明發給他們了嗎？」賈躍亭皺起眉頭。

  趙凱連忙解釋道：「已經發過了，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他們得有個緩衝期，結合各方消息開會研判情況。」

  「曾強還在京城，給我約他見面。」賈躍亭狀態緊繃不想讓融資進度拖延片刻。

  趙凱看在眼裡，內心頗有安定之感，乾脆應聲退出辦公室。

  上市公司財務造假案往往都是謊撒的越來越大，實在忽悠不下去了，最終企業自爆事發。

  導致這種現象成為普遍，最主要的原因是監管難以面面俱到。

  比如太禾西柚發的調查報告，無論內容如何駭人聽聞直指賈老闆世紀巨騙引爆輿論群情沸議，監管都不可能憑藉這一封來源不明的調查報告，就給他以及樂視定罪。

  按照流程口頭問詢、問詢函件，嚴肅性逐級提高限期之內樂視給不出合理回應，監管成立調查小組入駐公司，通過約談等方式進行「初步非正式調查」。

  只有確定存在重大問題，才會啟動正式立案調查程序，還分罰酒三杯內部銷案，和行政處罰區別。

  經過行政處罰審理、複議各種流程，最終移送刑事訴訟程序。

  簡而言之，謝景行搞個做空報告民間輿論鬧得歡沒什麼卵用，想要通過一整套調查流程下來搞死樂視，沒兩三年時間想都不要想。

  趙凱本以為謝少帥身份背景傳的神乎其神，最起碼能跳過監管口頭問詢環節，加速進入非正式調查流程。

  結果現在看來區區跳樑小丑不足掛齒，即便自家老闆虎落平陽也餘威猶在，光是口頭問詢到非正式調查小組入駐公司的流程能拖延半年。

  謝景行機關算盡資本運作手段頻出花里花哨，賈老闆只管一力破十會，想做空樂視先去健身房練練腰，練練核心力量！

  趙凱譏諷不已，稍稍緩解恐慌情緒，回頭望向緊閉的辦公室門幽幽長舒口氣。

  調查期間樂視網股票可以無限期停牌鎖死交易流動性，就算全市場都知道做空報告具備真實性又能怎麼樣，誰能強闖公司取證不成？

  隨便散戶瞎折騰在跌停板排賣單沒有任何所謂，只要頂住公司現金流，那些機構投資者股東、債主也得老老實實呆著別想扎刺！

  所以現在趙凱身為董秘壓力減輕許多，最關鍵的問題是財務現金流，找到錢在高達三四百億的巨額債務缺口崩潰之前，摁住股權質押、供應商帳款之類風險堵住窟窿。

  未來兩三年之後的事情，誰能說的准結果？

  老闆，一定得頂住啊。

  趙凱渾身熱血翻湧久久不能平復，在心中嘶吼——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

  「離譜，連個問詢函都捨不得發？」

  深夜，西柚資本辦公室，剛剛打聽到最新消息的唐曼臉色通紅，一口激憤熱血積鬱堵在胸口噴不出來，氣的直拍桌子。

  蘇禾窩在柔軟沙發里不咸不淡安撫道：「平常心，許你做初一，別人就能做十五。」

  「這能一樣嗎！」唐曼脫口而出駁斥。

  音調稍微高了點，蘇禾本能地不過腦子回懟：「哪裡不一樣？你家少帥八塊腹肌人魚線，腰更有勁兒身體棒？」

  「……」

  唐曼頓時啞口無言，隨即雙眼中浮現滿滿懷疑，毫不掩飾地仔細審視蘇禾。

  別管樂視存在什麼問題，太禾西柚沒證據胡編亂造指控一家數百億企業創始人嚴重違法犯罪，換成別家機構早被監管吊起來錘了，哪裡有用個『匿名代發』就能矇混過關的道理。

  就好像兩個人走走道撞在一起，同時碰瓷倒地撒潑打滾耍無賴玩盤外招，誰有資格說誰臉都不要了？

  「算了，你先把興業那邊搞清楚跟魅族開會吧，我跟君泰約好了。」

  蘇禾自知失言岔開話題，唐曼懶得探討講解什麼，利利索索將她禮送出境。

  太禾西柚做空報告占盡輿論上風，監管只發出口頭問詢所需承受壓力顯而易見，樂視憑什麼能夠做到如此正面對抗？

  只有一個解釋說得通，賈躍亭已經進入最後一搏玩命狀態了。

  所謂正面對抗，事實上很可能是拖延時間。料理後事把該擦的屁股擦了，然後刨腹自盡給全天下一個交代。

  「你家少帥再怎麼精心調教你都是白費功夫，眼皮子淺的毛病這輩子改不了。」

  唐曼關上辦公室門撇嘴吐槽，扭著腰反身回到辦公桌前坐下，魅族的線上董事會議剛好準備就緒。

  「白總，李總，謝總在美國出差，時差關係那邊是凌晨。」她先行做出解釋。

  白永祥笑了笑：「黃總也有事忙，老闆們都不參會，我們大家辛苦一下。」

  「那請李總先說一下吧？」唐曼時間有限直入主題。

  「好的，因為關係到電商雙十一大促，我先從營銷安排說起。」

  李楠這貨起手式就是公費追星燒錢：「今年魅藍品牌發布會定在兩周以後，10月21號，我們計劃簡單點，發布會不要搞成演唱會了，邀請50位嘉賓唱唱歌跳跳舞熱鬧一下就行。」

  鄧紫棋、SHN48，這倆都是老演員了，去年演唱會便在。

  前者公眾形象好業務水平在線，起到一個撐場子的作用；後者麼，符合魅藍低端產品線年輕學生黨受眾。

  絲芭傳媒這兩年發展的不太好一度瀕臨倒閉，苗楠聽說自家少帥剛回國時通過太禾領投其種子輪，當即眼泛綠光無腦衝進去投資幾百萬，解了燃眉之急。

  唐曼聽李楠獻寶似的唧唧歪歪介紹他的傑作，思維發散心想我家少帥不僅腰好腎更，此時此刻還在美國花天酒地玩女人，賈躍亭怎麼比？

  給山寨智能機印上個樂視標誌，嘴邊掛著自創名詞『生態化反』就把自己當硬科技創業者，真是癩蛤蟆跳懸崖冒充蝙蝠俠。

  包括手機在內、汽車、體育、網際網路金融，這些往常把他捧上神壇的七大破爛生態，如今會成為耗干他最後一滴現金流的催命符。

  「現在我們就追加魅藍子品牌營銷補貼及開拓銷售渠道預算提案進行表決，我宣布全票通過，感謝各位董事參會。」

  總裁白永祥做出最後總結：「在創建魅藍子品牌之初，謝總經理說過，魅藍要持之以恆的虧錢，在低端價位市場，我們有且只有小米一家對手。」

  「樂視突然殺進來以每台手機虧損200元的補貼標準出貨700萬台，這令我們始料未及，接下來魅藍新款機型發布，必須把市場份額搶回來。我說完了，唐總做補充？」他左右逢源做事細膩。

  唐曼頗為受用抿起紅唇淡笑：「宜將剩勇追窮寇，給賈躍亭上一堂企業現金流管理課程，我代表股東全體，靜候各位從一線傳回捷報。」

  視頻掛斷，她慵懶地伸了個腰，起身披上大衣拎包走出辦公室。

  約了興業銀行旗下那支持有樂視網股份的基金經理，他家今天開盤砸跌停股價，是西柚資本給出的看跌期權超高保證金兜底。

  基本相當於未來行權時，西柚資本接盤他們的持股，虧是會虧損但能夠賣出來不至於爛掉。

  也許相比虧損，基金經理本人是想當做爛帳的；可他們家老行長正目光如炬看著他，開什麼玩笑，明年就要入職吉春銀行了！

  唐曼笑意燦爛身段款款，她再給賈躍亭上一堂課——金融業公共關係資源。

  …………

  「蘇禾，你好狠的心吶，被謝總拐跑三年了沒回過一次娘家，是不是該罰杯酒？」

  夜半深深更深露重，洋房火鍋包廂里熱氣剛好驅散寒涼，君泰證券自營部門老大態度極為熱情。

  蘇禾挽著耳旁碎發：「這你得找謝總說去，我是被拐跑的嘛。」

  「得了便宜賣乖得罰兩杯酒，你問問在場女士，需要被謝總拐嗎，一個眼神立馬拋家舍業跟謝總私奔，是不是？」

  老大半是調侃半是冒犯試探，在場另外唯二兩位女性配合地紛紛稱是。

  蘇禾饒有興致應付答對，心裡想著別的事情。

  去年謝總去京城陪周皇后的時候，遇到一個做金融灰產的角色，發生了一點小不愉快。

  對方報出和太禾相熟的君泰證券陳副總名號盤道，宋安梨專門給她打電話詢問情況，然後今年夏天股災過後，陳副總因為涉及違規券商外包銷售業務調崗走人。

  今天自營部門老大的熱情便來源於此，這兩年西柚、太禾可解除了不少與君泰的合作。

  「胡博士，我們是老關係了，有好項目肯定先想著你們。」幾輪酒水下肚蘇禾好整以暇挑起話頭。

  「給蘇總倒酒！」

  老大爽快的一揮手：「今天開盤樂視直接被拍在跌停盤上，哎呀這可憐的沒眼看，你是危難時刻殺出來救我們於水火啊。」

  虎背熊腰充滿陽剛之氣的帥小伙宛若菩薩坐下捧瓶黑熊精，粗壯有力的肱二頭肌把白襯衫撐得鼓脹，端著分酒器聞聲倒酒。

  另外兩位作陪女士一老一小，長相如何另說，妝容打扮土裡土氣與帥小伙形成鮮明對比。

  可以說老大非常用心，要是以前蘇禾樂在其中，現在麼，她只嫌這個貨說的比唱的好聽全是扯鬼話。

  「這樣跌下去，樂視的機構股東們，可能還要再次下調樂視估值。」

  她直白透底，這會兒唐曼應該跟興業銀行旗下那支基金的經理見到面了，明天將樂視估值下調到20元區間。

  以今天跌停價計算，下殺兩個跌停盤的空間。

  老大瞬間耳清目明，沉吟片刻對上蘇禾毫無波瀾的目光，把矜持拉扯套詞咽回肚子：「你們想要多少？」

  「是你們有多少。」蘇禾忽的展露笑顏。

  樂視網總股權質押比例高達32.8%，而賈躍亭和他姐姐占比其中84%，幾乎將持有股份全部質押。

  這些股權質押拆成幾十筆，一部分直接與銀行交易，一部分由券商自營業務出錢承接。

  後者兩頭吃差價，一邊賺樂視的利息，一邊把股權質押拆成小份拿到市場去賣，賣質押貸款利息的『受益權』。

  沒有具體數據，蘇禾不知道市場上可流通的樂視股權質押『受益權』總額，但君泰手裡有7%左右，這已經足夠了。

  當然，多多益善。

  股票停牌市值鎖定無法下跌，就不會觸及股權質押強平線，樂視一眾土鱉高管最好這樣想。

  等到興業銀行旗下基金聯合中央匯金，兩家機構大股東下調估值，用估值擊穿股權質押線，屬於衍生品的『受益權』先一步崩潰。

  按尋常邏輯，樂視經營狀態不好，股權質押到期難以償還，會觸發懲罰性超高利息。

  這個利息高到可以用按天計算來形容，上市公司大股東拼了命想早一天還錢，質押方想方設法拖一天的程度。

  君泰自營業務老大之所以一開始不說人話，抱的就是這個想法，於是在蘇禾明明白白告訴他，樂視會被下調估值直接擊穿股權質押線，情況又有變化。

  延期還款和老賴是兩回事，利息再高也得拿到手才算數。

  「今晚就到這兒吧，再幫我去市場上收一些，隨時有貨隨時交割。」

  蘇禾抄起瓶可樂打開抿了一口，拍拍黑熊精的肩膀：「小伙子身體練得真不錯。」

  「謝謝蘇總。」黑熊精低眉順眼瞄著他倒的那杯酒。

  蘇禾莞爾一笑飄然告辭離去，股票停牌期間就沒辦法強行闖進樂視拿到證據麼，業餘玩家對『資本市場野蠻人』的含義理解過於淺顯。

  纖細高跟鞋沿著筆直向前走出餐廳，她仰起紅潤臉蛋，望著夜空那顆可以指引方向的璀璨星星，輕柔地呼出口酒氣。

  勉為其難教一教賈躍亭，如何踹開門。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