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沒活硬整與賴著不死
翌日,蔣戈乘坐當天最早航班返回京城,擠著國慶假期的擁堵趕回市區時近正午。
一家開在胡同巷子裡的咖啡店,裝修雅致環境靜謐,只有幾位上了年紀妝容打扮貴婦模樣的女人聚會閒聊,時不時發出陣陣造作嬌笑。
「怎麼了,電話里講不清楚?」
蔣戈進了門在院子角落找地方稍作片刻,老闆兼總編胡舒立從室內出來問,他並不答話用餘光四處打量,用手拍了拍跨在肩上的電腦包。
「你等等。」
胡舒立二話不說轉身回室內,轉瞬間去而復返,手裡拎著背包。
兩人走出咖啡店,鑽進停在巷子裡的車,蔣戈默默無語快速打開電腦包。
「你覺得是誰?」
胡舒立看完郵件許久才開口,語氣帶著難言的凝重低頭定定打量署名,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怎麼說服自己手下的重要業務骨幹。
郵件內容三宗罪,已經超出企業經營行政違規範疇!
首先財務造假,單獨摘出來並不出奇,整個市場心照不宣泥沙俱下,正常接受行政處罰了帳。
但聯接後半句『上市至今淨利潤為零』其心可誅,一家沒有盈利過的企業,怎麼成功上市的?
要知道愛奇藝、優酷此類業界頭部視頻平台紛紛赴美上市,乃至全網際網路行業都達不到國內上市標準盡皆赴美,因此所謂匿名正義市民暗藏的惡意不言而喻。
第二點和第三點同樣如此,乍看起來不足為奇,深究推敲全是問題。
套現百億錢轉移到哪裡了,這麼多錢是通過什麼渠道轉移的;虛增業務拉高估值融資,忽悠投資人沒問題,幾十上百億的銀行貸款如何通過審核。
簡而言之,這份調查報告,是瞄準把賈躍亭送進去的角度發力。
「啪嗒。」
打火機閃起火花,蔣戈降下車窗吞吐煙霧,老大爺騎自行車穿街走巷的切糕叫賣聲,順著車窗飄進打破凝重。
「有沒有可能是謝景行?」胡舒立眉頭緊鎖引導節奏。
蔣戈眼皮眨動透過車窗,望著巷子街道兩側被碾碎的枯黃落葉。
「我們先假定是他,這份郵件你拿到手研究了一整晚,你估計他盯上樂視多久了?」胡舒立自顧自繼續問。
「短則三月長則半年,內容數據詳實,時間線貫穿樂視上市始末長且清晰,結論明確。」
蔣戈終於開口回應,用手指把變形的煙屁股彈出車廂,幾點菸灰碎屑隨風倒卷落在身上:「像是事後調查總結報告,如果他手頭沒有確鑿證據,倒霉的是他自己。」
「不,你錯了,就算他胡編亂造不會有任何風險。」胡舒立不假思索反駁。
蔣戈頓時愣住,神情茫然透著不可置信,毫不掩飾懷疑情緒直不楞登盯著她。
胡舒立合上墊在膝蓋上的電腦,伸手指向咖啡店:「這家店是我閨蜜開的,她老公在唐山開鐵礦,身家二三十億隻少不多。」
「她開這家店房租裝修人工投了上千萬,沒對外營業過一天,但她幾乎每天不閒著,快五十歲的人了學做咖啡拿過獎,插花、品酒,頭頭是道。」
她放下胳膊坦然與蔣戈對視:「她最常說的一句話,老公有老公的戰場,妻子有妻子的戰場,整天樂此不疲經受白眼融入某些圈子。」
「剛剛你進院裡看到的所有妻子都是圈子裡的一員,每次聚會始終坐在主位那位,有次提到謝景行說:嗨,謝景行呀,小伙子挺懂禮數,逢年過節也經常主動給我家那口子發祝福簡訊的。」
胡舒立繪聲繪色模仿語氣,話鋒一轉講起冷笑話:「你說謝景行發的是新年快樂,還是端午安康?」
「……」
黑色幽默令蔣戈胸口發悶,他記得自己幹過類似事情。
高中放學和喜歡的漂亮女同學順路回家,女同學水靈靈的大眼睛黏在染著黃頭髮的小混混身上,他梗著脖子比手畫腳吹噓我們很熟的,經常主動跟我打招呼。
事實是那個小混混朋友太多認不過來,見到誰都喊爺們兒。
「我們得自己求證調查內容可信度,深度、專業、嚴謹,我們的初心。」胡舒立手指點著筆記本電腦,繞了八百個圈子道出目的。
人才往往桀驁不馴,她不能強行摁住蔣戈,分析利弊直言你發出這篇報導把樂視乾死了,也捎帶手把財新傳媒一塊乾死了,而謝景行甚至不會正眼看到你一眼。
拖吧,這封郵件並非全文,只有三則主要觀點相關的部分內容。
無論匿名正義市民是不是謝景行,既然幕後之人想下殺手,總不會指望把一家第三方媒體機構當做宰牛刀。
「今天已經是四號,八號股市開盤,我們最多只有四天求證。」
蔣戈嘴唇蠕動幾度躊躅,這封郵件九成九機率來自謝景行,那麼根據太禾西柚瘋狂搜刮樂視可做空資產的行為判斷。
節後股市開盤做空報告必然震爆市場,進而配合股市做空操作血洗屠殺,屆時他再公布郵件沒有任何意義。
不,是財新,他是為了公司好。
作為金融專業嚴肅媒體,如果能夠親手揭露全國金融市場,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上市公司財務造假案,胡總絕對可以毫無爭議加冕金融新聞女王頭銜。
他順便獲得一點微不足道的名氣……
「胡總,我,實在不行我們單獨做個微博帳號發報導,後續確定沒問題再由公司出面認領。」蔣戈心跳加速雙眼泛著血絲。
胡舒立嘆了口氣耐著性子勸說:「蔣戈,這種事不是我們能摻和的。」
「胡總!這會是國內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上市公司財務造假案,我們新聞人一輩子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蔣戈臉色扭曲。
胡舒立太陽穴青筋漲起:「你扳著手指頭數數,你這句定語有多少個字,就要有多少個人上法庭被告席。」
「所以照你說的意思,謝景行邊嬉皮笑臉參加學妹婚禮,邊把他們一勺燴了。」蔣戈反將一軍。
謝景行有禮數你有嗎,胡舒立被氣得半死當即就想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強行忍住。
沉默了足足十幾秒做出決定:「把郵件內容能夠求證的部分摘出來,結合你手頭獨家消息,寫一篇專題報導。」
「什麼時候發?」蔣戈順杆就爬。
「八號盤前,我去請位退休的老領導,和你聯名主筆。」
「沒問題胡總,我回來路上已經約好了樂視網核心工作組的一位程式設計師,他能夠證實虛增營收數據。」
蔣戈瞬間變臉喜上眉梢,新聞版面要提前過審,掛他自己的名想都不用想,肯定發不出去。
車門嘭的關閉,胡舒立望著竄下車幾乎小跑著雀躍離去的背影,幾十年從業經驗使然,心裡本能浮現四個字——大勢所趨。
謝景行從頭到尾只幹了一件事,撕開樂視的皮,露出血肉白骨。
經過短短几天發酵,當所有人都能從參與分食樂視獲利,分歧自然消失,賈躍亭敗北方為眾望所歸。
…………
一天,兩天,三天,時間飛速轉眼而過。
10月7日,假期最後一天,蔣戈步履匆匆走出京城機場。
他昨天又去了趟魔都,基本確認兩件事情,第一匿名正義市民不止給財新傳媒發了郵件,包括第一財經在內幾家頭部財經媒體應該都有收到。
但完全沒有誰敢搶先發報導,大家頗有默契融合郵件部分信息,避重就輕寫一寫專題報導。
等到有醫保不怕死的先上抗住壓力,兄弟們馬上併肩子群起而攻之。
其二,雖然搶發報導的膽子沒有,但放出些無憑無據傳聞的膽子還是有的,樂視供應商中已經小範圍傳開樂視欺詐融資消息。
引起恐慌供應商們跑去銀行擠兌樂視支付的金融票據,這些金融票據,很大一部分是銀行給樂視的授信額度。
供應商們擠兌,反映到銀行立場對樂視風險評估提高從而收緊授信額度,樂視給不出錢,供應商更加恐慌擠兌。
如此這般形成鏈式反應,資金鍊斷裂幾乎就在一瞬之間。
擠兌,是寓言,由寓言提出者親手實現。
假期幫樂視鎖住了生機,明天工作日,供應商們將抽空樂視所有流動血液。
「我馬上到公司,對一遍稿子排版,有兩個數據要改一下。」
蔣戈手持電話語速極快講著,空出的一隻手拽開車門,和車裡一位臉泛油光的猥瑣胖子對上眼神。
兩人互相看看,他倒退兩步掃了眼車牌號:「不好意思。」
蔣戈指了指後面一輛同款寶馬七系,示意認錯車了,這兩天趕了太多路,叫輛尊享網約車窮人乍富有點懵。
「哈麻批。」
曾強斜眼嘴歪口吐髒話重新甩上車門,捏著拳頭罵娘:「走走走,不等了!」
「曾總,我們請的這位專家在業界很資深,他的航班馬上到,咱們是不是再等等?」助理謹慎提醒。
「我等個錘子,讓他自己打車!」
曾強嗤之以鼻略顯亢奮:「先跟賈躍亭盤盤道。」
謝景行強上財務造假不成,嘴皮一翻又拿銀行貸款做文章,招數狠辣陰毒直指命門。
賈躍亭不甘示弱,已經收到包括海瀾集團周建平數位老同學在內,組團提供的6億美元現金貸款了,明天市場開盤發公告,抗住供應商擠兌馬馬虎虎。
一個沒活硬整瘋狗似的不肯善罷甘休,一個看似搖搖欲墜,就是賴著不死有狗運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點應對之策。
這筆生意真是越做越邪性,曾強判斷謝景行手裡肯定有點東西,畢竟拿出真金白銀做空。
但東西應該不會太多,要不然周建平、孫宏斌等人和他,一個兩個看不出樂視有大問題,總不至於這麼多人都被賈老闆忽悠死。
風險是有的,說不定勝負手就在鑫根,所以曾強這次要咬一口大的,請長虹電視的高管幫忙當參謀,瞄準樂視電視業務股份。
今天先把意向合同簽了,明天謝景行拿不出猛料,就跟老賈抱一把,這小子還真是夠意思。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曾強搖頭晃腦哼起了小曲自比諸葛孔明,年輕人只有楞勁兒蠻幹是不行的,忙活半天除了弄賈躍亭滿身口水還能幹點什麼。
未來是年輕人的,但現在屬於他們這批老獵手,小謝還是得老老實實回家嘬奶,過些年再出來接班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