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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溺水者攀草求生

  作為「仕蘭三大校花」之一,陳雯雯給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手捧杜拉斯的《情人》,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白色的棉布裙子和蕾絲花邊的白短襪襯得肌膚都有些透明,安靜淡雅的氣質足以讓所有男孩停下腳步,屏息凝神地生怕打擾了美人的閒暇午後。

  但實際上,陳雯雯沒有那麼嬌弱。她的生活也不全是又冷又悲傷的歐美文學,女孩也曾代表班級參加過運動會的長跑比賽,飛揚的長馬尾在陽光下暈染出一筆墨色,滑落脖頸的汗珠晶瑩透亮,如清泉般滾入觀眾們的心底,驚艷了無數少年少女……

  而現在,擅長運動的文學少女又一次邁開腳步,並不適合運動的白色帆布鞋穿越了街道,踏上了樓梯,又被毫不留情的甩在了門口。陳雯雯沒有心思像往常那樣將之規整地擺放整齊,匆匆踩上拖鞋,腳步匆忙的走進了衛生間。

  於是鏡中映出一道纖細的人影,與這段時間的女孩並無改變。疲憊、虛弱,略顯狼狽。理所當然的,狹長傷痕仍舊存於脖頸之間。

  「是真的……」

  女孩顫抖著手指撫上脖頸,纖薄的指甲輕輕剮蹭肌膚,留下了淺淡紅痕,穿過三道『X』形痕跡,使得那充滿詭異韻味的印跡遭到破壞。隨後她又揚起下巴,轉動脖頸,看著鏡中的自己做出應對,觀察其中毫無異常的反射,最後忍不住踉蹌著後退幾步,捂住嘴巴的同時擠出重複的詞彙:

  「是真的……」

  這些傷痕已經出現好幾天了。陳雯雯在發現的時候也感受到了驚恐,並在第一時間找到了母親,儘可能冷靜地說明異常,向親人尋求安心。

  但陳母只是一臉疑惑地看了許久,最終伸出手在自家女兒的額頭上摸了摸,安撫她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不僅如此,在陳雯雯向父親「求證」的時候,也得到了同樣的答案;恰巧晚上還有家族聚餐,無論是長輩還是同齡人,都表示這個「陳家未來最有出息的女孩」脖頸間什麼都沒有,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不信邪的陳雯雯還做了其它嘗試,破天荒的在QQ上更新了日誌,放出了一張自拍,收穫了不少點讚,可就是沒有人提到她身上的「異常」……

  如此種種,讓女孩自己都覺得脖子上的痕跡只是錯覺。畢竟摸上去什麼感覺也沒有,除了她之外也沒人能夠看得見。就連百度出來的結果都是「軀體形式障礙」或「臆想症」,進一步讓陳雯雯相信了那是獨屬於她的幻覺,每天都在胡思亂想中淺淺睡去,最終精神疲憊的去醫院掛了號。

  皮膚科和精神心理科雙管齊下,前者毫無異常,後者和百度來的結果幾乎沒有兩樣,只給陳雯雯開了一點輔助睡眠的藥物。

  可是……

  「路明非看得見!」一步步後退,直至靠上牆壁的陳雯雯突然失去了力氣,瓷磚的冰涼透過衣衫,寒氣順著肌膚蔓延至脊柱,核心溫度的降低讓女孩感到了渾身冰冷。

  全世界都在告訴她那是錯覺!

  她都已經快要相信了那是錯覺!

  偏偏路明非看見了!

  臆想症還能傳染不成?還偏偏傳染給了半個月都沒有接觸過的路明非?

  陳雯雯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有點陌生,甚至可以稱得魔幻。就好像電影《未來水世界》一樣,漂泊在汪洋大海上的人們已經相信並習慣了陸地的消失,狼狽不堪的在一個又一個勉強能稱之為船隻的東西上面漂流,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慶幸自己又活過了一天,然後默默計算著自己的物資還能支撐多久,

  可突然有一天,有人帶來了純淨的泥土,說遠處有陸地的存在。

  習慣了這種生活的人們當然不信,這一小捧土壤就像是在質疑著全世界所有人的常識,可哪怕是捻起泥土送入口中都沒能察覺出半點不對,你只能相信在未被探索過的地方還有陸地……

  路明非把「土壤」帶到了陳雯雯面前,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對,路明非!

  陳雯雯後知後覺的想起了路明非的異常。

  她早就該察覺到的,在那張已經被貼主刪除的照片上,男孩的表現就非常奇怪。不只是他為何會跟蘇曉檣、柳淼淼湊在一起,身為同學的他們同框出現不足為奇,照片所表現出來的「劍拔弩張」也可以用惡意角度拍攝來解釋,但其中男孩所維持的態度就很奇怪了。

  陳雯雯從未見過那樣的路明非,冷淡得就好像與全世界疏離開來。

  今天也是這樣。

  那個讓女孩熟悉的文學社理事好像消失不見了,本應伴著他一同出現的廢話和爛白也都不見了蹤影,路明非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陳雯雯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成語,救命稻草。這是一個難以追究詞源的成語,甚至在世界的各國都有相似表述,只是沒有國內簡練,也更偏向悲劇意味。在英語裡,它起源於阿拉伯世界,說是一個人在大海里無意間看到了一個稻草把它當做了木頭,你想他是多麼的渴望生命啊,但是死的時候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一個木頭而是一棵稻草;而在日文中,它被寫作溺水者攀草求生。

  這還是女孩第一次覺得語言簡練也有缺點,因為「救命稻草」起碼還提供了一絲希望,不能準確形容出她如今所面對的絕望與恐怖……

  但無論如何,它已經出現,不管它究竟是浮木還是稻草,不管面臨這個選擇的是誰,都會不顧一切的朝著它游去——


  略顯慌亂地掏出手機,下意識地打開通訊錄,卻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沒有路明非的電話號碼。陳雯雯只好打開了QQ,從中找到路明非的名字,看到了仍舊留存在最下端的「我去洗澡了」,還有路明非回復的「好的」……

  【在嗎?】

  陳雯雯最終還是按動數字鍵,拼湊出了這幾個字符。它們是那樣卑微且渺小,上面是孤零零的時間訊息,下面是空蕩蕩的毫無回復,或許在聊天框的另一端,它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絲震動和鈴聲,不足以像來電那樣持久高歌,等待它的結局也只有被甩到世界的角落。

  那個男孩再也不會守在電腦前等待她的消息了。

  路明非的世界突然絢麗多彩了起來,陳雯雯不再是他唯一的陽光了。

  要是換做往常,女孩只會覺得這是好事。倒不是她覺得路明非在學校的表現太衰了,有這麼一個「追求者」有些丟人。陳雯雯只是覺得路明非這樣是不對的,人不應該這麼卑微。

  這或許是所有文人的通病,就連文學少女也一樣。她們的骨子裡都透露著些許彆扭,血管里流淌的是詩和遠方,靈魂遊蕩在著充斥著蜜與糖的烏托邦,肉體卻生活在充滿苦難的現實,夢想就是用自己的行動和文字去改變世界。女孩創辦文學社就是為了這個,問路明非要不要加入文學社也是如此。

  只可惜,文學社理事的名頭撐不起路明非腰杆,男孩只是自顧自地把陳雯雯當作了光,把那些應該分發下去的工作都挑在了肩上,混成了一個「跑腿的」。

  那是生活給文學少女上的第一課,告訴她這個世界不是理所當然的,她不了解路明非的初中生活,不知道衰仔從未感受過溫暖,些許火光就足以讓飛蛾瘋狂;路明非為陳雯雯鍍上了神性的光芒,無法矯正的同時也讓女孩習以為常……

  而現在,生活給她上了第二課。

  那些她習以為常的事物突然遠去了,偏偏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無論她怎麼期待,怎麼祈求,怎麼懊悔,都不會回來了。脖頸間的痕跡將陳雯雯帶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路明非確認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性,再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她在一年前將路明非拉入了名為「文學社」的新世界,隨即沒有然後;現在,路明非將她拉入了另一個新世界,理所當然的沒有然後。

  男孩在未知的世界裡摸爬滾打,最終只能像曾經的生活那樣將自己活成一個「跑腿的」,現在輪到女孩了。

  也就是在這一刻,陳雯雯突然覺得自己看錯了路明非。那個她所熟悉的男孩其實很勇敢,他在陌生的環境裡唯一能感到熟悉的就只有冷嘲熱諷,可依舊堅持下來了;而陳雯雯自己卻仍舊希冀著路明非來救她。

  「社長,這不是很正常嗎?」仿佛有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背部磨蹭著牆壁蹲下的女孩突然抬頭,並未看到任何身影,卻從回憶中翻找起了適合當下的話:


  「這個世界女生總是有特權的,漂亮的女孩特權更是大過天……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啊,社長你很漂亮是全校都公認的……」

  回憶里的路明非搬著文學社要用到的桌椅,又把女孩想要搬起的桌子一把扯了過去,疊加在一起之後顫抖著搬了起來,還跟上了幾句讓別人看到了社長幹活還不把他凌遲處死之類的怪話,擠眉弄眼地像是在說他一次性真的搬不動更多了,隨後就腳步艱難地朝著遠處走去。

  「能不能……再給我一次特權……」

  陳雯雯看著聊天界面,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懇求著什麼,直到屏幕變暗,這才隨便按動幾個鍵位,又刪掉了跳出的文字,僅是保持屏幕常亮……

  但路明非註定無法立刻回復她了。

  他的手機被放在了少年宮的更衣室里,衣櫃中的微小聲音註定無法引起別人注意。而路明非則是換上了教練的備用劍道服,漆黑的「衣」與「袴」略顯肥大,「面」和「胴」都被拿在了手裡,並未佩戴。

  「我忘了告訴你該怎麼穿了。」教練一拍腦袋走向路明非,常年和小孩子打交道的他雖然略有粗心,但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服務業人士了,耐心非比尋常,對於任何潛在的客戶都能給予優質服務。

  「我其實只是想看看。」路明非的聲音從面甲下傳出,略顯模糊,「比起自己上,我其實更好奇你和那邊那位教練交手。」

  畢竟路明非自己上的話有些太欺負人了。哪怕沒有使用言靈,他的反應速度也遠遠超過普通人,甚至超過絕大多數混血種,面前這個身材略有發福的劍道教練就算拼到血管爆炸也不可能砍中他一下。所謂的「對練」更應該寫作「欺負人」。

  但教練卻只以為路明非是擔心在女孩面前丟臉,或者是怕疼?

  所以他拍著胸脯保證不會真的下狠手,點到即止。又補充說只有真正站在了對手的面前,才能明白刀劍臨身的壓迫感,在刺激和恐懼當中找到喜悅……

  然後,路明非就被拉到了場地中間,一臉懵逼的和教練用竹劍端部繞來繞去,滿是茫然地看著教練大吼一聲,擺出下劈的姿勢作為佯攻,轉而用袈裟斬打算擊面。

  這是劍道對決的正常套路,尋找破綻、突然氣合打亂對手節奏,佯攻後命中要害,三板斧下去,絕大多數人都反應不過來。

  但很可惜,路明非不是正常人。

  以至於教練目瞪口呆地看著路明非向後避開了劍路,回手一棍就抽在了他的面甲上——雖然教練對小孩子們無數次強調那是竹劍,不是竹棍,但看著路明非揮舞出的風聲,他在心底覺得那就是棍子。

  也多虧了路明非收力及時,認真聽從了教練一開始說的點到為止,沒有造成流血事件。


  「……承讓?」路明非試探性的開口。

  教練的表情被面甲遮擋,從縫隙中可以大致看出不是很美妙,憋了半天吐出一句:

  「你小子半點臉也不要,來少年宮踢館?」

  「不是。」路明非瞥了一眼不遠處憋笑的柳淼淼,又看了一眼周圍將注意力投向這裡的小孩子,決定還是編造一個善意的謊言,幫教練找回點面子:

  「楚師兄教過我幾招。」

  畢竟少年宮的劍道培訓班到現在都拿楚子航的名字和照片做GG,這個理由合情合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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