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自欺欺人

  第186章 自欺欺人

  「井工。」

  張若憐的一聲,井春回過神來,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望向了前堂,百里大夫正與宋一問說著什麼。

  井春卻是不解,「宋大人怎麼也來了?」

  「哦,宋大人對此事上心,便親自來了,還帶了驢車過來,看來是要把阿諾姑娘帶回京兆府。」

  井春用餘光瞥了一眼魏阿諾的房前,原本探出半步的腳印又偷偷地縮進了房內,明朗的光線直擊門前。

  井春若有所思,看向了張若憐,「張工,你先歇歇,或者去嘗嘗百草堂的涼茶,解暑甘甜,我方才喝著甚是不錯。」

  「那我可得喝上一杯,哎,井工,你要去哪啊?宋大人在堂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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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春眼下卻是一沉陰霾,淡淡道:「我去叫阿諾姑娘。」

  井春來到了門前,房內並沒有什麼聲響,不知為什麼,井春站在這堵門前,心情覺得格外沉重,或許她也知道,自己能救下魏阿諾的希望少之又少。

  井春深呼了一口器,還是敲了敲門,「阿諾姑娘,我是井春。」

  並沒有聲響。

  「阿諾姑娘,我是井春。」

  見還是沒有回應,井春便道:「阿諾姑娘,我推門進來了。」

  「吱」一聲,井春帶著一縷陽光進來,片刻後又將陽光鎖在了門外。

  而屋內,魏阿諾坐在床角,眼神微微有些呆滯,她抬眉看了井春一眼,卻又瑟瑟地退回了眼神。

  魏阿諾低著頭,發間散亂著,低著頭,「井姑娘,一定要去京兆府嗎?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去京兆府?」

  看來方才魏阿諾在門口已經聽到了井春與張若憐的對話。

  井春靜了許久,她深知這種事情絕不可強求而為之,她不是受害人,她不能代替魏阿諾正義的思想來看到這件事情,魏阿諾的膽怯也絕非是魏阿諾的錯。

  井春找了個不遠處的椅子坐下,只道:「阿諾姑娘也知道不能總躲在此處,百草堂救不了你。」

  「我知道……我會走的……」

  「走到何處?」

  「我不知道……」魏阿諾搖了搖頭,「反正我也想過一死了之,大不了給自己條死路,這也不是什麼難事……」

  「阿諾姑娘……」井春打斷道:「會有別的方法的。」

  「京兆府能救得了我嗎?不,京兆府也救不了我。」


  「京兆府尚可保你一時平安。」

  「我要一時的平安有什麼用?我是奴籍,井姑娘,你說對了,我是奴籍,我是低人一等的劍賤民……」

  魏阿諾也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顯得有些無理取鬧,眼眶下紅了一圈,抿了抿唇,「井姑娘,你不是我,你不會懂的,你會覺得我身世可憐,會為我憤恨不平,會考慮幫我擺脫奴役,你會覺得這是你身為京兆府差吏的使命,不是的……不是的……你體會不了我的絕望……」

  井春是無法體會,但你能說井春不懂嗎?

  那是被凌磨自尊的絕望,是你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個低人一等的人,或者在旁人眼中,你就不是人,你的骨氣,你的毅然,你的憧憬比糞土還要低賤。

  魏阿諾想要輕生的念頭一點也不難理解,或者在臨界死亡的那一刻,魏阿諾才能找到她的骨氣,她的毅然,她的憧憬。

  她甚至想過不惜用死亡換取世人的尊重,讓父母懺悔,讓任聰懊惱,讓兄弟流淚,那怕是一點點,她也要告訴世人她是個人,一個有著重量的人,而不是一個被隨意蹂躪的東西。

  「等我死了,世人才會知道……」

  井春罵道:「世人知道個毛線啊!他懂他大爺,他們要是懂,你今日的悲劇就不會發生!」

  「你以為你死了,就有人為你傷心難過了?任聰就會覺得愧疚了?你父母就會流淚了?你的弟弟就會感謝你為之奉獻的納徵了,甚至會告訴自己的孩子你所付出的努力?」

  井春忍不住冷笑兩聲,「可笑之極,簡直可笑之極,你現在都沒有被重視,還以為死後就會被重視嗎?他們要是在乎你就不會將你賣給任聰,就不會只重視你那跛腳的弟弟,就不會到現在都沒有露面,他們甚至會津津樂道地高談你賣了幾兩碎銀,價格高低……阿諾姑娘你還不明白嗎?就算你死,你解脫的只有你自己的肉體,你的愁你的怨還堵在您的心裡,甚至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曾消散,活著都不能解決的問題,還期望著死後就能解決嗎?」

  「井姑娘,這是世間不是單憑你的幾句話便能讓世人產生對我的悲憫,或是站在我這一邊,」魏阿諾的眼睛淡淡地失神,似乎有著一種難以釋懷的心情堵在胸口一樣,「哪個人沒有對這個世間的不平之感呢?疾世憤俗的話誰都能說上兩句,單憑几句話或者一時而來的勇氣就想著把人拉出深淵,井姑娘……」

  魏阿諾搖了搖頭,淡淡道:「我知道你的身份有幾分凜然,可這改變不了我的現狀,我的身份從一開始就無法翻身……」

  「坐以待斃就能翻身嗎?等死就能翻身嗎?」井春憤憤道,眼神格外灼熱,她竟不知自己那裡來的氣焰,「既然你知這個世間的不公,你也想抵抗這個世間的不公為什麼偏偏選擇沉默?對,疾世憤俗之話是誰都能說上幾句,但倘若連疾世憤俗之話都不願說出口,只會在沉悶要死的房間裡逼仄不安,還要自詡為聖人,這又算什麼?這都不能稱作說是一種安撫!簡直就是自欺欺人!」


  魏阿諾環視了一圈自己的周圍,逼仄的房間,屈膝蜷縮的姿勢,殘破不堪的身體,黑暗陰鷙的四周,無法言語的不安。

  仿佛瀰漫著一種將要把人拉進地獄一般的幽冥之暗……

  「可到了京兆府,我的命運將更加不可知,我十有八九是會被送回任府,到時井姑娘能救得了我嗎?」

  那略有期望的眼神看向了井春,可嘴角卻留有一個極為勉強的微笑。

  井春知道,自己犯了京兆府的大忌,明明前些天還與張若憐說過不可威脅,可偏偏自己的話中卻處處帶著威脅。

  井春啊井春,你何德何能讓他人寬容你這麼多?

  「我會救下阿諾姑娘,」井春的眼神嚴肅而又安靜,「因為是女子,我從一開始我就告訴我自己一定要站在阿諾姑娘這邊;因為我是女子,我更知道阿諾姑娘忍受的苦痛是他人所無法想像的;因為是我是女子,我會設身處地為阿諾姑娘思考,我來京兆府算不上年長,但我畢生最痛恨兩種罪犯,一種是拐賣女子孩童,第二種便是奸辱女子,倘若搶掠殺傷還可辯護為走投無路或是仇深似海,但拐賣女兒孩童與奸辱女子卻是不可饒恕,簡直是恥之為人!」

  魏阿諾眼神中微微生出了些許的欣慰,「井姑娘拿什麼救?」

  「律法。」

  「律法?」魏阿諾淡淡一笑,「井姑娘似乎很相信這個某些東西,例如……自己……」

  適時,張若憐卻在門外喊道:「井工,井工!」

  井春又看向了魏阿諾,「我能拖延宋大人的時間也只有一刻鐘,到時若是阿諾姑娘不想出來,我也絕不會強迫,我自會向宋大人解釋,一切在於阿諾姑娘。」

  井春尊重旁人的選擇。

  井春打開了那扇門,陽光從門縫中流出,煞是明亮。

  待井春走後,房間裡便又剩下無盡的黑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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