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784【煙鎖重樓】
第786章 784【煙鎖重樓】
平康坊,尚書府。
自從李道彥去往錦麟祖宅頤養天年,這座青煙如霧的府邸便不能再稱之為相府。
不過對於府中的管事和僕役們來說,其實沒有太大的變化,登門拜望的世交和官員依然絡繹不絕,尤其是年節將至,各府送來的禮品相比往年甚至不減反增。
或許這是因為右相已經辭官,朝野上下默認李尚書即將子承父業,成為大齊的宰執。
相較府中下人的昂首挺胸,李适之的臉上看不到半分自得之色。
哪怕此刻坐在他對面的是鐵桿心腹,兵部尚書丁會。
「若非兄長運籌帷幄,楊靖怕是一輩子都沒可能成為部堂高官。」
丁會一臉恭維的笑容,言語中似乎對新任刑部尚書楊靖頗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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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适之淡淡道:「楊靖雖然資歷較淺,能力卻不弱,他這次上位順理成章,不全是依靠我的幫襯。」
丁會連忙道:「兄長教訓的是。」
其實他倒不是真的瞧不起楊靖,只是出於自身的需求,總得表明態度。
他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已經待了七年之久,世人皆知大齊六部尚書之中,當屬兵部的地位最尷尬,明面上總領天下軍務,實則只能管一些閒雜事務,頭上有中書和軍事院雙重管轄,下面四大邊軍都督府更不會聽從兵部尚書的調遣。
人都有私心,丁會自不例外,眼見著連楊靖這個後來者都能手握實權,他卻始終原地踏步,哪怕相信李适之不會虧待他,也不能成日裡像個傻子一樣自得其樂。
李适之對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而且不介意他委婉地表明,於是放緩語氣道:「你與我的關係滿朝皆知,陛下亦看在眼裡,這個時候安於現狀才穩當,這也是我推辭不受右相的緣由。我若接受陛下的任命,吏部和翰林院必須要讓給別人,如果我向陛下舉薦你,很容易引起陛下的猜忌,反倒不妥。」
丁會賠笑道:「兄長切莫多心,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不會急於片刻因小失大。」
「如此甚好,將來總不缺少你施展抱負的機會,到時候你別嫌累就行。」
李适之略作安撫,繼而道:「其實兩年前我確實想過讓你挪一挪位置,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改變了主意,一如我讓戚維禮待在大理寺。」
戚維禮現為大理寺卿,天子之所以能順利罷免原刑部尚書高煥,大理寺提供的證據非常重要。
丁會心中一動,非常敏銳地說道:「兄長是指厲良玉調來兵部?」
李适之道:「沒錯,你對此人有何評價?」
丁會沉吟道:「這位厲侍郎雖然年輕,性子卻很沉穩,處事尤為老道。說實話我一開始以為這種將門虎子不好相處,後來才發現他絕非魯莽粗疏之人,一言一行都非常縝密,想要抓到他的錯處很難。」
「魏國公教子有方,而且厲良玉常年主管軍中後勤,做事不可能不謹慎。」
李适之抬手輕輕敲著桌面,不疾不徐地說道:「既然他沒有破綻,那就給他挖個坑。」
丁會毫不猶豫地說道:「好,我來安排。」
李适之微笑道:「有勞。」
丁會並不覺得這件事有難度,雖然厲良玉持身以正,終究是他的下屬,總能找到機會給對方挖個坑。
只不過他心中仍有疑問,於是斟酌道:「兄長,魏國公命不久矣,如今又不理朝堂之事,為何要……」
「對付厲良玉和之前讓高煥滾回老家有相同的原因,都是為了斬斷陸沉伸進朝局的手,另外還有一點很重要,我們要順勢而為。」
李适之飲了一口茶,淡淡道:「我且問你,如今是怎樣的局勢?」
丁會稍稍思忖,隨即恍然道:「景國四皇子造反未成,景帝身受重傷,景軍轉為全線收縮!」
「景國這幾年諸般不順,現在景帝受傷必然會引發內部的爭鬥,對於我朝而言,至少意味著邊疆無憂,近幾年都不會陷入戰端。」
李适之稍稍一頓,繼而道:「陛下和陸沉的矛盾因為之前的戰事被壓下來,這種平和不會持續太久。可以預見在陸沉回京之後,陛下會適當地削弱他手中的權柄。你我身為大齊的臣子,為君分憂責無旁貸,當然要未雨綢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幫到陛下。」
丁會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明白了。只要陛下想對付陸沉,兄長布置的暗子到時候就可以用上。」
李适之目光幽深,丁會這樣理解不能說有錯,只是想得不夠深入,但這也是他想要達到的效果。
哪怕是面對景慶山,李适之都不會將自己的想法全盤告知,一直都是有選擇性的透露一部分。
他順著丁會的思路說道:「總而言之,你現在就可以開始籌謀,記得要小心謹慎一些,莫要讓厲良玉察覺端倪,最遲三個月之內,你要做好一應準備。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我會讓李錦山通知你動手。」
丁會拍著胸脯說道:「請兄長放心,我保證不會貽誤大事。」
兩人又密談良久,丁會便起身告辭。
安靜的書房內,李适之抬手捏著眉心,略顯疲乏之態。
不知過了多久,他對窗外說道:「讓李雲義過來。」
「是,老爺。」
一個低沉的嗓音立刻回應。
李雲義在外面是驕橫霸蠻的李家三郎,回到府中便如鵪鶉一樣乖巧,尤其是在這間平時根本不敢靠近的內書房,他愈發能感受到父親不動聲色之間顯露的威嚴,遠遠強過當年他還沒被流放的時候。
「今天在城裡見到厲冰雪了?」
「是的,父親。」
李雲義不敢隱瞞,將自己派人暗中監視魏國公府、一路尾隨顧婉兒、最後和厲冰雪短暫的交鋒如實道來,甚至包括厲冰雪那句「找你爹」。
「在死人堆里打過滾確實不一樣,即便是女子,也有遠勝於你的凜冽銳氣。」
李适之神情淡淡,這句話愈發讓李雲義抬不起頭。
他羞愧地說道:「兒子無能,連累父親聲名受損,請父親降罪。」
「這是意料之中的狀況,你今天的表現不算很差勁,談不上罪過。」
李适之卻一言帶過,繼而問道:「以你親眼所見的判斷,厲冰雪對顧婉兒的在意不是佯裝?」
李雲義滿心驚訝,抬眼望去,只見一貫嚴厲的父親竟然露出幾分鼓勵,他險些直接掉下淚來,連忙說道:「是的,父親,我敢保證一旦顧婉兒陷入麻煩,厲冰雪會不顧一切伸出援手。」
聽到這個篤定的回答,李适之陷入沉思,片刻後平靜地說道:「雖說顧婉兒是清倌人,但終究出身煙花之地,這樣的人肯定不能進李家的大門。你從她當年那些瘋狂的仰慕者里確定一個家世尚可的人選,莫要輕舉妄動,將來我會告訴你何時出手以及具體如何做。」
李雲義有些激動地應下。
他對顧婉兒談不上念念不忘,否則當初就不會將其送給陸沉,只是經歷過兩年悲慘悽苦的流放生涯,他只要想到顧婉兒就會記起過往的屈辱。
若不能宣洩這口惡氣,他怕是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見坐在太師椅上的中年男人雙眼微閉,李雲義恭敬地說道:「請父親珍重身體。」
李适之擺了擺手,他便輕手輕腳地退下。
片刻過後,心腹李錦山走進書房,沒有出聲打擾,而是肅立在半丈之外。
李适之緩緩睜開雙眼,平靜地說道:「講。」
李錦山便向前一步,垂首低聲道:「回老爺,宮裡那位女官傳出密信,她前幾日按照老爺的吩咐婉轉暗示,成功勾起太后的憐子之意,應該這兩天就會有所動靜。」
「李宗簡當初陰了老三一手,如今我反而拉他一把,世事有時候就是這麼古怪。」
李适之站起身來,邁步向外走去,莫名笑道:「你說他會不會感激我?」
李錦山亦步亦趨地跟著,斟酌道:「三皇子這一年多來過得極其煎熬,如今能夠重見天日,想必會欣喜若狂。」
李适之來到外面廊下,望著庭院中蕭瑟的冬日之景,搖頭道:「他這兩年如果有些長進,就應該惶恐而非欣喜。被囚禁固然失去了自由,他至少還能保住一條小命。陛下若同意將他放出來,那麼他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李錦山雖然是李适之最器重的心腹,依然想不明白這番話的深意。
最近半年他非常忙碌,遵照李适之的指示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也知道在李适之的謀劃中,自己只負責一小部分,根本無法窺見全貌。
所以聽到這番感慨後,他很明智地閉上嘴巴。
「人到中年,居然還會有這種忐忑又熱切的情緒,我現在都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期待一個人的到來。」
李适之抬頭望著北方深沉的天幕,自嘲道:「就像那些深閨怨詞裡的女子一般。」
李錦山知道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山陽郡公陸沉,不由得鼓起勇氣提醒道:「老爺,山陽郡公絕非易與之輩。」
「若非如此,我又怎會絞盡腦汁去籌謀呢?」
李适之移動視線,轉而看向南方,視線仿佛能越過重重雲霧,落在深宮之上,繼而淡淡一笑。
「這一場龍爭虎鬥肯定很有趣,只可惜我是一個旁觀者,頂多只能幫陛下敲敲邊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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