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冰山一角】
第11章 011【冰山一角】
「少爺!」
李承恩出現的時候,陸沉正坐在窗邊看書,這是他被關在織經司衙門的第三天。
蘇雲青麾下的密探每天都會來盤問大半個時辰,或許是那位薛神醫的面子實在太大,這些密探對待陸沉的態度十分客氣,盤問的內容亦乏善可陳,翻來覆去都是一些沒有意義的問題。
除此之外,陸沉的生活頗為悠閒,只是不能離開這間廂房而已。
聽到外面忽然響起的聲音,陸沉放下書卷扭頭望去,只見李承恩站在門外,面染風霜之色,眼中交織著喜悅和激動。
他起身向外走去,及至近前溫和一笑,抬手在李承恩的肩頭拍了拍。
李承恩將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長長地鬆了口氣,道:「小人這段時間夜不能寐,如今見到少爺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
見他這般真情流露,陸沉亦不禁心有戚戚,然而如今卻不是感懷的時候,便說道:「雖然過程有些曲折,所幸眼下的局面還不算太壞。來,進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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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落座之後,李承恩謹慎地說道:「少爺的氣色看起來還好。」
那日他遵照陸沉的命令提前帶著孫宇離開,躲藏在北邊一座小鎮內,然後再讓人回廣陵打探情況。
得知陸通與商隊眾人平安回府,李承恩稍稍寬心,只是陸沉卻被蘇雲青帶回織經司衙門,因而這幾天他備受煎熬。
在陸宅附近等候消息的同伴昨日帶回一道命令,說是陸沉讓他來織經司衙門相見,李承恩立刻意識到事情出現了轉機。
陸沉不慌不忙地為其斟茶,微笑道:「你有沒有去見過老爺?」
兩人目光交錯,李承恩登時心領神會,這裡是織經司的地盤,誰也不知那些密探會有怎樣的手段,任何話一旦出口都有可能被對方聽去。
他出身草莽閱歷豐富,為人又非常機警,當即接過話頭說道:「老爺身體還好,唯獨擔心少爺在這裡吃不好睡不好,所以特地囑咐小人問少爺需要何物,老爺會讓人送過來。」
陸沉抬手伸向自己面前的茶盞,以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寫字,同時略顯無奈地說道:「老爺或許忘了,我今年已經十九歲,足以照顧好自己,這又不是當初……」
他口中追憶往昔,桌面上則緩緩現出五個字:那封信還在?
李承恩點頭回應。
陸沉在五河縣客棧里寫信的時候,只是察覺到盤龍關掌團都尉寧理有古怪,便將當日的一應細節和自己的懷疑記錄下來。
他對李承恩的吩咐是設法求見淮州大都督蕭望之,告訴對方盤龍關內部存在問題。
雖說彼時他還沒有洞悉陰謀的全貌,可當危機迫近、陸通被扣在府衙內、一切看起來像是織經司欲陷害陸家,他只希望這件事能引起蕭望之的興趣。
一旦邊軍插手、蕭望之想見到陸沉當面詢問,織經司也必須讓步,那麼他就有見招拆招的機會。
時過境遷,如今陸沉掌握著更加詳細的信息,接下來要做的不止是引起蕭望之的興趣,而是要送給對方一份禮物。
李承恩有樣學樣,在桌上寫道:然後?
陸沉回道:你去來安府求見蕭望之,告訴他寧理勾連北燕細作,近段時間盤龍關肯定有變。另外,織經司不可盡信。
李承恩繼續問道:他若不信?
陸沉寫道:將信交給他,再請他查一查盤龍關的動靜。若守軍近來有關係到北燕的決議,或許就是北燕的陰謀。
李承恩心中凜然,繼而升起濃濃的敬意,再度問道:此事能否告知老爺?
陸沉稍稍遲疑,最終還是在李承恩期盼的目光中回道:可以。
兩人手上動作不停,口中則一直掰扯著陳年舊事,大多是陸沉少年時期的趣聞。
這間廂房旁邊的房間內,兩名玄衣人對面而坐,其中一人將耳朵貼在聽瓮旁,忍不住皺眉低聲道:「儘是些囉里囉嗦的廢話。」
同伴正要詢問,他忽然神色微變道:「稍等。」
廂房內,陸沉取來一塊帕子將桌面上的水漬擦拭乾淨,終於進入正題道:「織經司的蘇檢校為人清正目光如炬,他已經看出這件事的蹊蹺。你將孫宇交給織經司,待蘇檢校查明原委後,此事便可完結。」
李承恩起身應道:「是,少爺。」
臨行前,他懇切地說道:「請少爺顧惜自身,萬萬珍重。」
陸沉頷首道:「好。」
片刻過後,蘇雲青收到玄衣下屬的詳細稟報,沉吟道:「伱親自走一趟,帶人將孫宇捉來,不論用什麼法子都要搞清楚那些脅迫他的人的身份。按照以前的路數,順藤摸瓜將潛藏的偽燕細作逼出來。」
下屬領命而去。
蘇雲青腦海中浮現陸沉年輕的面龐,不禁喃喃自語道:「是個人才。」
……
曉色雲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
綿綿春雨接連數日,放晴之後天空呈現出澄澈的蔚藍色,城內的空氣仿佛變得格外清新,大街小巷上重現平時繁華熱鬧的景象。
午後,位於西城的畫月樓迎來一位略顯疲憊的老熟客。
此人便是織經司察事顧勇,他徑直登上幽靜無人的二樓,在熟悉的臨窗位置入座,兩名心腹則如往常一般坐在樓梯入口附近的桌邊。
這家酒樓創立於十多年前,在廣陵城內不算最頂尖的那一撥,只因一道拿手菜「五味杏酪鵝」而頗有名氣,此間花銷倒也不算便宜。
顧勇雖然只是一名察事,但能在織經司內混個一官半職都不會手頭緊缺。他沒有尋花問柳的愛好,空閒時會來畫月樓點幾道菜,自斟自飲聊以消遣。
這裡的掌柜與夥計皆與其相識,根本不需要詢問就知道如何安排。
約莫一炷香過後,一名夥計端著托盤走到近前,其上就有那道五味杏酪鵝。
顧勇低聲道:「陸家商隊裡沒有那封信,陸沉也沒有驚慌逃走,你們的謀劃像是一個笑話。」
夥計神色平靜地幫他布菜,徐徐道:「當時我也反對過,因為一個陰謀若是環節太多便意味著風險大增,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都會導致前功盡棄。然而……在上面看來陸家並沒有扭轉局勢的能力。」
顧勇聞言輕嘆一聲。
夥計繼續說道:「按照最初的設想,陸沉年輕稚嫩,在盤龍關被敲打一番後肯定心有餘悸。那個名叫孫宇的小廝再火上澆油,陸沉應該會選擇潛逃。這時候你出現收尾,從商隊中查到密信,陸家便再也無法洗清嫌疑。」
顧勇微微皺眉道:「你不用同我說這些,現在的問題是所有的謀劃都亂套了。」
夥計幫他斟酒,輕聲說道:「的確有些亂,但還沒到自亂陣腳的地步,陸家本就只是一個引子,我們並不在意他們的生死。現在上面想確認,蘇雲青對此案是什麼看法?」
顧勇沉吟道:「他讓我全權負責這樁案子,繼續徹查陸家。我知道他在我身邊安排了人,因此這些天一直在用心查,避免引起他的懷疑。只不過,他不允許我對陸家父子動用手段,因而便僵在此處。」
夥計思忖片刻,緩緩道:「其實當初上面選擇栽贓陸家,不只是為了將蘇雲青以及淮州官面人物的注意力吸引到廣陵府,還有一層更深的用意。」
顧勇心中一震,遽然抬起頭來。
夥計點頭道:「陸通與薛懷義的關係藏得不夠深,本來預計是在你釘死陸家的罪名之後,薛懷義肯定會出面為陸家說項。蘇雲青在沒有證據的時候不會得罪薛懷義,但只要證據確鑿,他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顧勇此刻已經反應過來,喃喃道:「也就是說,圖謀邊關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我們更要通過這件事挑起蘇雲青和薛懷義的衝突,繼而引發南朝中樞的爭鬥?」
薛懷義便是那位薛神醫的本名,雖說他本人只以醫術聞名於世,但他的侄子薛南亭卻是南齊當朝右相。
織經司作為直屬天子的特權衙門,歷來游離於朝廷體系之外,卻又擁有極大的權柄,以左右二相為首的文官集團自然早就心生厭憎。
只不過這些年南齊要面對北邊的強大壓力,再加上天子對織經司有過約束,因此大體上還能相安無事。
倘若這次蘇雲青統領的淮州司將薛懷義得罪到底,這樁官司的影響必然會蔓延到南齊朝堂之上。
顧勇不知不覺間變得呼吸急促,因為他已經想到下一步的動作,可是這樣一來,勢必會產生許多難以估量的變化……
夥計緩緩道:「你追隨蘇雲青已經七年,到今日已經到了必須做出決斷的時候。要將薛懷義拉下水,必須對陸家動手。」
顧勇道:「蘇雲青很謹慎,而且我總覺得他將陸通放回去有些古怪。這個時候強行拷問陸沉,我擔心會讓蘇雲青察覺到蛛絲馬跡。」
夥計收拾著托盤,留下最後一句話:「你不必將事情做絕,可以留著陸沉的命。只要將他變成廢人,陸通必然會發瘋,薛懷義也無法置身事外。至於蘇雲青那邊,你是體恤上官的忠耿之人,他若不保住你又如何統領淮州司上千密探?」
顧勇挑眉望著窗外,半城景色盡收眼底。
他端起酒盞,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面上浮現一抹凌厲的殺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