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是巫蠱!是詛咒!
第501章 是巫蠱!是詛咒!
自溫室殿出來,劉據對劉徹當前的情況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判斷。
此刻劉徹的阿茲海默症的確不算嚴重,不過除了此前霍光在迷信中提到的健忘與癔症,如今已經出現了易怒的症狀。
而且從劉徹剛才的表現來看,這種易怒隱有不受控制的跡象,至少不是他的本意。
否則怒容便不會那麼快消失,更不會在發怒之後出現悻悻和懊悔的表情。
另外,劉據亦從這些表現中,感受了劉徹的父愛。
至少現在的劉徹,內心希望與他建立父慈子孝的父子關係,因此才會在他面前稱老,親手給他煮茶倒茶,嘗試與他像父子一樣、而不是像臣子一樣交流。
剛才的劉徹,就像一個最普通的留守老人。
有那麼一瞬間,劉據內心也出現了一絲不忍,後悔不該用這樣的方式去試探他的狀況,無視他主動遞過來的父愛。
現在的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閱讀更多內容,盡在𝘴𝘵𝘰9.𝘤𝘰𝘮
不管劉徹想聽什麼,想做什麼,他心裡都一清二楚,甚至如果讓他取代蘇文去做黃門侍郎,他可能會比蘇文做得更好……
等等!
劉據忽然遲疑了起來。
這難道不也是一種解題思路麼?
蘇文在劉徹身邊做了一輩子黃門侍郎,欺上瞞下的事自是沒有少干,也時常尋找自己的過失,添枝加葉的構陷,被劉徹看穿的也肯定不會沒有。
但據史書記載。
做著同樣事情的常融和王弼等人,早早便被劉徹處死了。
蘇文卻活的十分長久,直到「巫蠱之禍」過去很久之後,劉徹了解的越來越多,越來越痛心劉據無罪而死,才下令將其燒死在了橫橋上。
這似乎可以說明,即使到了劉徹真正的晚年,還有阿茲海默症影響。
劉徹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可講,並非沒有可能在他面前苟住……蘇文都能苟住那麼久,現在的他自然可以苟的更久!
何況,現在的他與歷史上的他已經截然不同。
現在他可是大漢除了衛青和霍去病之外的第三璧。
劉徹此前能夠容忍霍去病率領群臣上疏左右皇子封王就國之事,又能與衛青君臣和睦那麼多年,除了霍去病英年早逝,衛青又始終夾著尾巴做人之外,必然也有政治方面的壓力。
以至於他們二人若無彌天大錯,劉徹便不能動他們,否則恐怕朝野內外離心離德。
那麼現在徹底驅逐了匈奴,征服了西域的他,自然更不是劉徹可以輕易動的。
甚至此前劉徹將他復立太子,都是處於這方面的考慮,不復立都有些說不過去了……
所以。
劉徹有父愛。
朝野有壓力。
自己有能力。
三者相加,現在的問題似乎已經不在劉徹這個患上了阿茲海默症的父皇身上。
而是在自己身上?
是自己因對歷史的了解而先入為主,始終拋不開對劉徹的敬畏與擔憂,以至於不能跳出圈外以旁觀者的視角去考慮問題,導致當局者迷?
「這……」
劉據停下了腳步,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心中說不出的複雜。
再細細回想,「巫蠱之禍」的根源,其實也並不完全在劉徹身上。
拋開身份不談,本質上晚年的劉徹就是一個患了阿茲海默症的老人。
這時的他,更容易受人欺騙,更容易被人左右情緒,也更容易被人誘發疑心,甚至有時連自己都無法控制,可憐、孤獨且無助。
但他也只是一個患上了阿茲海默症的老人罷了。
若沒有江充、沒有蘇文、沒有那些巫師方士之類的人聯合起來欺騙他、左右他、誘導他,歷史上的悲劇未必不能避免,畢竟劉徹就算喜好求仙問鬼,卻也不是主業,若沒有人誘導,他甚至可能連「巫蠱」是什麼都不知道。
因此「巫蠱之禍」的根源,應該是江充,是蘇文,是那些巫師方士,還有那些擔心在劉徹駕崩之後,權力交替的過程中利益受損而暗中操弄事端的人。
劉徹本來就不是他的敵人!
那些操弄事端的人才是!
而劉徹這個父皇,和他則應該是一邊的!
那些人不單單想害死他,何嘗又不想害死劉徹,然後扶持一個能夠確保他們權力和地位的傀儡上台?
事實似乎也確實如此。
史書記載,在「巫蠱之禍」發生前夕,劉徹住在新建的建章宮中時,便曾見到一個陌生男子持劍進入中華龍門,於是心中懷疑,命人抓捕查明身份。
結果這名男子棄劍而逃,一眾侍衛追趕卻未能擒獲,自然也不知此人的身份。
劉徹自是大怒,下令處死了掌管宮門出入的門候,並立刻命人封鎖上林苑,甚至關閉長安城門,戒嚴十一日搜捕此人,依舊一無所獲。
也就在這個時候,公孫敬聲擅用北軍軍費之事忽然敗露,公孫賀為保兒子,請命抓捕一個已被通緝的名叫朱世安的遊俠贖罪。
而朱世安被抓之後,卻從獄中上書劉徹,引出了公孫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讓巫師在劉徹前往甘泉宮的馳道上埋下木人詛咒劉徹的事情。
那名始終未被抓獲的陌生男子,顯然是一個關鍵人物。
建章宮是什麼地方?
那可是自建成之日起,便幾乎取代未央宮,成為了大漢皇宮的地方!
這種地方不但能有陌生男子持劍隨意出入,還是劉徹親自發現的,最終居然還在眾多禁宮侍衛的抓捕之下消失的無影無蹤,難道建章宮是公廁不成?
這顯然是有人內外呼應。
甚至劉據有理由認為自那時起,寢居的皇宮都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脫離了劉徹的掌控,成了一些人為所欲為的地方。
還有後來江充同黨馬何羅等人刺殺劉徹的事情。
諾達一個皇宮,非但有期門武士守衛,還有數千郎官宿衛,馬何羅竟能身藏利刃輕而易舉的進入劉徹的寢宮,若非金日磾多留了一個心眼,還是碰巧起夜,這場針對劉徹的刺殺行動恐怕就真的辦成了。
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那些人針對的不僅僅是他,也是劉徹。
此刻劉據終於後知後覺,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將劉徹當做敵人。
相反,天子和太子才是榮辱與共的共同體,他們未來面對的是相同的敵人!
所以他與劉徹絕不是彼此的地獄,他人才是!
原來滿級人類也不能免俗。
穿越者的先入為主會令他傲慢,一切從心會蒙蔽他的心眼,無法真正理性的看待問題,無法洞察事情的本質。
是他糊塗了。
如果他真像此前所想的那般遠遠的躲去西域,將劉徹這個患上了阿茲海默症的可憐老人交給那些別有用心的奸佞,又或是將劉徹當做敵人,繼續依照計劃行事,那才是真的親者痛仇者快。
現在的劉徹,步入晚年的劉徹,患上了阿茲海默症的劉徹,正是最需要他留在身邊的時候。
現在他要做的。
正是留在劉徹身邊盡孝,成為劉徹的保護傘,助他抵禦那些奸佞的蒙蔽與操弄。
唯有如此孝道,唯有真正的父慈子孝,才是阻止「巫蠱之禍」的唯一手段!
「父皇……」
劉據轉過身來,望向了已經離開百步的溫室殿。
期門武士和郎官還在,蘇文已經進入殿內伺候。
而此刻,劉據卻覺得這座宮殿就像一座監牢,那些期門武士和郎官,則像是一個一個的獄卒……
裡面關著的,是一頭越來越力不從心、即使鬣狗都敢在其面前造次的遲暮雄獅。
如果獅群沒有拋棄它,鬣狗安敢?
它又何須因恐懼不安而炸起鬃毛?
劉據抬起腳來,重新向溫室殿走去……
……
溫室殿。
「蘇文,劉據走遠了麼?」
靠在龍榻上,劉徹的情緒有些低落,聲音也有一些低沉沙啞。
蘇文一眼便已看出,方才劉徹與劉據的交流應是不太順暢,說不定又像之前一樣出現了一些不快。
不過與此前不同的是。
這次劉徹並未在劉據離開之後還怒意難消,反倒透出一股子無法言喻的失落。
即使蘇文在劉徹身邊伺候了數十年,這種情況也極為少見。
他有點不太明白,自得知劉據答應回京復命,與他一同參加封禪大典之後,劉徹不是一直便在盼著這一天麼?
為何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劉據,卻又變成了這副模樣?
說起來,是因為劉據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麼?
可是也不對啊,這回見到劉據,他能夠明顯感覺到劉據的成長,他應該不會再像之前那般在劉徹面前口無遮攔,惹劉徹生氣了吧?
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於是蘇文小心翼翼的答道:
「回稟陛下,這麼一會殿下應是尚未走遠,陛下若還有事,老奴這便去將殿下召回來。」
「不必了……」
劉徹擺了擺手,翻了個身面向龍塌靠背,
「朕有些倦了,你也退下吧,待晚宴準備停當時再來叫朕。」
「諾。」
蘇文自是不敢再說什麼,連忙取過一旁的毯子給劉徹悉心蓋好,而後躬著身默默的退了下去。
如此待蘇文退出去之後。
劉徹卻依舊睜著眼睛,目光瞟向了那根懸掛於龍塌之後牆上的金柄藤條,自言自語起來:
「是朕此前對他疏於關愛,又對他太嚴厲了麼?」
劉徹不是善於反思的人,但這一刻,他卻真的在反思自己。
他想到了自己在劉據成長過程中的缺失。
劉據那座博望苑雖是他賜予的,但自打劉據住進去,他便一次都未曾去過,直到前些年劉據搞出來那場「毀堤淹田」之時。
也是因此,劉據自小便與衛子夫和衛青更親。
以至於更多的時候,他這個父皇才像是一個外人……劉據小的時候會在衛子夫和衛青面前撒嬌任性,但在他面前,卻始終侷促到手足無措。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才感覺到劉據真正將他當做了父親呢?
劉徹細細的回想著。
他覺得應該是劉徹第一次對他說出那句「父皇,你糊塗啊」的時候。
的確,那時他很生氣,簡直快氣炸了,因為在這之前從未有人敢如此對他說話,這個逆子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
但現在回想起來,他竟一點都不覺得可氣了。
反倒覺得劉據敢在他面前那般造次,正是因為心中有他這個父親,在他面前有足夠的安全感……
而他是如何回應的呢?
禁足、打入詔獄、軟禁、廢立太子……
是他一步一步將這個兒子越推越遠,令這個兒子越來越懼怕他,漸漸磨滅了他心中的安全感,重新變回了原來的模樣,從「兒子」變回了那個與他見外的「臣子」。
他做的那些事情,不正是在打造一個這樣的「臣子」麼?
「所以,是朕親手掐死了朕的兒子,換來了這樣一個『稱心如意』的臣子?」
劉徹胸中忽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刺痛,這刺痛令他的意識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隱約聽到有人在身後輕聲喚他:
「劉阿彘,劉阿彘……」
這個聲音很熟悉,劉徹豁然翻過身來,隨即看到塌前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披頭散髮如同惡鬼。
「陳阿嬌?」
劉徹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身子。
「咯咯咯咯,劉阿彘,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陳阿嬌」發出癲狂的笑聲,言語極盡譏諷之意,
「我的詛咒終於應驗了,如今連你最心儀的兒子也不認你了,你合該孤獨終老……」
「不過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做出來的,似你這般薄情寡義的人,本就不配父慈子孝,咯咯咯……」
「你可還記得你這一生害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恨你入骨,在背地裡咒你?」
「這便是你的下場,你終不過是個可憐的孤家寡人罷了,呵呵呵呵……」
「唰!」
伴隨著一聲輕響,劉徹忽然拔出了懸於龍榻一側的佩劍,奮力向面前的「陳阿嬌」刺去,
「信口雌黃,朕殺了你,殺了你!」
下一刻,「陳阿嬌」消失不見了。
「呼——呼——」
劉徹大口的喘著粗氣,青筋暴起的額頭都滲出了冷汗,目光中卻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戾氣,
「是巫蠱,是詛咒!」
「還有人在咒朕,還有人想害朕!」
「查!朕要將他們全部查出來,碎屍萬段,一個不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