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蘇琦（七）
四個月後
雒陽
蘇宅
「倫兒最近傳來消息，說是宮中有許多調動，竇家的人都被調離要職，遠離了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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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鎮雒陽的蘇玲正在分析著最近的情報。
蘇倫被舉孝廉後，先是被朝廷安排在太學進修學習。
學習了三個月後，又把蘇倫調去羽林軍擔任羽林郎。
羽林郎是二百石的低級郎官，很多舉孝廉上來的地方士人都會經歷這個階段。
之所以歷代皇帝要這麼安排，一來是負責保護皇宮的安全，同時也能讓皇帝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這些舉孝廉上來的地方大族子弟，提前了解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皇宮裡擔任羽林郎的蘇倫，偷偷找機會向姑姑蘇玲透露了一個重要消息。
那就是皇宮裡的職位變化。
雖然只是一些宮中職位的變化，但蘇玲卻分析出了重要信息。
「那個小皇帝，恐怕是要先下手為強了。」
「上一個這麼做的，還是前漢的孝宣帝，明面上給霍家人加官進爵，降低對方的警惕性，暗地裡卻偷偷更換宮中職位，把霍家爪牙調離宮中，把宮中都換成皇帝的親近之人。」
蘇玲也是看過前漢的一些雜七雜八的史料的，類似的事，她在史料中看到過，那就是漢宣帝滅權臣霍家。
現在小皇帝（漢和帝）明面上給竇家人加官進爵，暗地裡卻又把竇家安插在宮中的爪牙調走，並且安排自己的親信。
這種種行為，都預示著小皇帝是準備效仿前漢的孝宣帝劉病已。
沘陽公主的家奴經常在雒陽散布小皇帝的壞話，傳播廢立皇帝才能國運昌隆的讖緯，如果小皇帝不先下手為強，恐怕也活不了幾天了。
「不好！」
突然，她想起來竇憲正妻死了，最近重新娶了個妻子，各地的官員都在給竇家送禮祝賀。
送禮倒是問題不大，家主蘇琦送的禮得先放到雒陽蘇宅，所以蘇玲可以阻止。
但是，蘇琦寫給竇憲的那些拍馬屁的祝賀之詞，卻是直接上書給朝廷的。
「不知二位哥哥的賀詞送出去沒有，必須阻止他們。」
「根據最近的種種動靜來看，竇家和小皇帝最後的決戰可能馬上就要開始了，到時候，如果竇家贏了還好說，可萬一要是小皇帝贏了，他看到我們蘇家寫給大將軍竇憲的那些賀詞，心裡會怎麼想？」
蘇玲立刻安排家奴火速趕回遼東蘇家，通知蘇琦蘇琥暫時不要給竇憲寫賀詞，先看看情況，等小皇帝和竇家分出勝負了，再給勝利者寫賀詞，到時候，如果竇家贏了，就說是路途遙遠，有盜匪阻攔，所以賀詞送得晚了些。
一個月後
蘇家家奴八百里加急，乘船從河水順流而下，又從渤海渡海趕回蘇家，然後又兵分兩路，火速前往玄莬郡和樂浪郡。
又十天後
玄莬郡
郡府
「什麼？！」
蘇琦大驚，他的賀詞已經送出去了。
「我讓使者走的官道，沒有走更危險的河水河道，你們現在順著官道火速去追，把我派去雒陽送賀詞的使者攔住！」
與此同時
樂浪郡
郡府
「現在也只能希望那小子走得慢點，讓你們追上去了。」
蘇琥同樣無奈，他的賀詞也送出去了，而且送得比蘇琦還早。
送得越早，就越能體現對竇家的忠誠，升官速度也就越快。
又一個月後
蘇家家奴攔住了玄莬郡書吏，阻止了玄莬郡的賀詞。
不過，樂浪郡的賀詞卻沒能攔住，晚了幾步，最終還是被送到了雒陽大將軍府。
又一個月後
竇憲被騙回到了封國，暫時失去了對雒陽的控制。
小皇帝劉肇趁機派遣使者去竇憲封國，逼迫竇憲自殺，並且安排宦官控制了整個皇宮，把竇憲留在皇宮僅剩的一些爪牙全部逮捕。
如果竇憲還在雒陽，小皇帝這樣的政變是很難成功的，竇憲隨時可以調遣雒陽禁軍殺回宮中。
但是，如今他不在雒陽了，雒陽的禁軍自然就只能聽皇帝的了，他再想殺回宮中奪取皇帝的控制權，那就是做夢了。
竇憲等竇家人被皇帝誅殺，竇太后也被軟禁。
大將軍被查抄，各地官員送來的禮物和賀詞，也都被宦官收集起來送給了小皇帝親自查看。
「州郡官員，儘是些諂媚之徒，都該殺！哼！」
看著那些給竇憲拍馬屁的賀詞，皇帝心中很是不滿。
不過，宦官鄭眾卻在一旁勸道：「昔日竇賊勢大，州郡官員為自保，也只能諂媚竇賊，此乃無奈之舉。」
「若是要因此誅殺官員，則人頭滾滾，洛水皆紅。」
說到底，還是法不責眾。
這些年給竇憲拍馬屁的官員太多了，如果因為拍馬屁就要殺頭，那要殺的人就太多了，到時候人頭能把洛水染紅。
「即便不能殺之，也當革職處理，不能縱容此等歪風邪氣。」
皇帝劉肇雖然不打算因此殺人，但懲罰還是要有的。
最後，皇帝下令，諸如樂浪郡太守蘇琥這種人，全部革職處理，以後永不錄用。
而在這個時候
樂浪郡
郡府
「竇家竟然真的倒台了，吾命休矣！」
蘇琥暫時只收到了靠山竇家倒台的消息，還沒收到皇帝革職處理的消息。
所以，他自認為皇帝在看到他對竇憲拍馬屁的賀詞以後，肯定不會放過他，他死定了。
十天後
遼東
蘇家港
所有蘇家子弟，除了蘇瓊、蘇玲、蘇倫，全部聚在蘇家港。
陳太守一家人、鐘太守一家人、鄭長史一家人，也全部聚在蘇家港。
朝堂上的突然變化，讓他們猝不及防。
這些年，為了升官，他們都暗地裡給竇家送禮，拼了命地給竇家拍馬屁。
現在竇家倒台了，皇帝以及幫助皇帝奪權的那些宦官，恐怕不會放過他們。
「實在不行，反了這狗皇帝！」
「大不了，我們一起逃去倭島，那裡與世隔絕，不怕狗皇帝追殺。」
蘇琦的庶子蘇休語出驚人。
初生牛犢不怕虎，他才十五歲，正是中二的年紀。
蘇家很早就派船隊去過倭島，只是覺得倭島沒有價值，所以便懶得探索。
眾人沉思，如果皇帝真的要因為竇家的事而對他們痛下殺手，他們也只能逃難去倭島當土著了。
去倭島開荒重新發展，總比被皇帝滅族好多了。
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意去海外荒涼之地重新發展。
眾人憂心忡忡，家主蘇琦拍板道：「朝廷的處置命令還沒下達，說不定天子並不在乎我們的那幾句對竇家的拍馬屁，等命令下來了再說吧。」
「如果沒有嚴重懲罰，那我們就去向朝廷請罪，花錢賄賂宦官，買個平安。」
「如果真的要處死我們，那我們……也只能反了朝廷，去海外避難了。」
眾人點頭，然後散會。
私底下，蘇琥找到蘇琦，對其說道：「兄長，這事與你無關，你的賀詞已經追回來了，是我的賀詞害了蘇家，我去雒陽請罪，如果天子要處罰，就處罰我蘇琥一人，用我蘇琥一人的性命，來保全整個家族。」
然而，他這話剛說完。
砰！
蘇琦的手掌用力拍在案几上，對蘇琥罵道：「琥弟，你在說什麼胡話？」
「拋棄自己族人，保全自己性命，這不是我們蘇家人的作風！」
「我寧願反了這大漢朝廷，也不會犧牲你！」
見蘇琥還是有赴死之心，蘇琦用當年蘇清的話勸說：「琥弟，還記得小時候，姑祖母對我們說過的話嗎？」
蘇琥楞楞地看著蘇琦。
蘇琦繼續說道：「姑祖母曾經說過，我們蘇家，最重要的，不是什麼白紙技術，也不是什麼百年航海計劃，不是什麼田畝豪宅農奴，更不是朝廷給的官職爵位。」
「而是……團結！」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蘇家的團結，比任何財富、謀劃、官職、爵位，都更加重要！」
「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官職爵位沒了，還可以再升，但如果我們蘇家像別的家族一樣天天內鬥，那麼，就算我們擁有整個天下，也一定會失去！」
「只要我們所有人團結一致，就算我們失去一切，也遲早會奪回來！」
「琥弟，以後不准再說出犧牲誰誰誰來保全整個家族這種話。」
「我蘇琦作為蘇家家主，絕不拋棄家族裡的任何一個兄弟姐妹！」
「大漢皇帝如果真要你死，那我寧願捨棄這幾十年兼併的所有田畝農奴，捨棄所有的官職爵位，也要跟朝廷死戰到底！」
這一刻，蘇琥四十來歲的大男人，竟然落淚了。
哪怕以前在草原被匈奴人重傷時，他也不曾落下一滴眼淚。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蘇琥喃喃著這句話，回憶著幾十年前，姑祖母蘇清在學堂教導他們的那個時候。
那時，他們還是六七歲的小屁孩，流著鼻涕，好奇地學習著那些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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