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廁生臭賊
第465章 廁生臭賊
在泰昌十九年即將到來之際,大明有了第一個暫署知縣的皇太子。他開始在騰縣先辦第一輪案子,辦的主要是孔氏旁支、姻親伸手在騰縣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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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戒嚴的山東省內,則是三相齊聚,辦著刺儲大案。
到了泰昌十九年正月,四川、雲南、貴州則開始辦另一樁案子。忠貞伯秦良玉竟改任右軍都督府左都督,大明又有了第一個真正實任重臣的女官。
這一樁案子並不難查,只不過因為事涉瑞親王而敏感了一些。
朱常浩實則膽都快嚇破了,立即上了表,加急遞往京城。
他怎麼可能反?
沒錯,他現在是有兵有地盤。可是與大明比起來,這又算得什麼?哪怕僅僅一個南洋艦隊新港分艦隊就已經能夠逼得東吁人只能死守最後的東吁城一帶。
同樣,整個兩湖、淮揚、江寧、江西、浙江,都接到了來自中樞的命令:新錢法施行,各地治安司、法院秉公辦案。
秋冬大集的餘波尚未結束,省、府一級的大明銀號總算倉促組建好,今年要開始兌用新錢了。
每個縣都搭建起來了的秋冬大集則成為臨時的櫃店。
實物貨幣的發行註定了大明不可能一次性投入足夠市場流通需要的新錢,遠遠不夠。
舊制錢要回收,私錢也要回收,而大明新錢目前只有北京一處鑄幣廠。
原料缺、產能也缺。
朝廷終究是沒有搞得諸省都戒嚴,但緊張的氣氛已經開始了。
南京城內,這種緊張氣氛最顯著。
江寧省執政院內,江寧省令是擔任過遼源巡撫、遼寧省左參政的魏雲中剛剛送走兼程抵達南京的宗人令王昺。
他在年前就由陸路出發,一路風雨兼程到了南京,為的是刺儲大案中涉及到的三位藩王。
回到了官廳里,他這執政院下左右參政們、對應中樞執政院下各部的各廳掌廳們都坐立不安。
看了看他們之後,魏雲中就肅容說道:「葉相有命,執政院只辦好分內事。巡考也好,辦案也罷,自有中樞巡考組,自有治安司、法院。」
「令公,各府州人心惶惶……」
「是擔憂牽連己身,無心公務嗎?」魏雲中掃視著眾人,「省務會議上,督台和巡考欽差都說了:朝廷不是要至清之水,是要揪出興風作浪食腐之魚!度在那裡,列位都清楚。巡考組收述職公檔的衙門,一直開著呢。」
這番話只加重了一些人的憂慮。
魏雲中嘆了一口氣:「明白說了吧,就是打仗。都有人敢刺儲了,天樞營也南下了。秋冬大集所為何來,列位更清楚。今年要推行新錢,有恩科國試、制舉。如今鑑察院、治安院一聲令下,舉國辦案、為民做主。巡考,是考官吏;辦案,是辦士紳富戶。列位明白嗎?」
見還是沒有人回話,他的語氣也變冷了:「本官知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許多事本就不是那麼分明。本官只勸一句,若是想牽涉到刺儲謀逆大案里,那便是自取滅亡。若還想留著這身官服,該分清的總要分清。」
「……令公言重了。」
「我只送列位四個字。」魏雲中威嚴地一一看去,「瑕不掩瑜!哪些是瑕,如何做才是瑜,列位多多琢磨。今年開始,會很累。做好了,青雲大道。做不好……」
魏雲中並不知道今年之後面前有哪些人會仍在官員隊伍里。
但這已經很明白了,如今是非常之時。仍舊不肯改變的,註定只會成為他人的踏腳石。
說到這裡,他才請出一道宰執令開始宣讀:「經大政會議商定,泰昌十九年開始,諸省、府州設同政學校,總督、知府知州任校長。府州同政學校可授生員,省同政學校可授舉人,中樞同政學校可授進士。遴選進修者,為在職官吏,需秉承為國為民、執政以致大同之念。列位,聽明白了沒有?」
「令公,這……」
「意思就是說:即便只是從九品小吏甚至差役,只要做得好,朝廷也送他青雲大道,唯才唯德!」魏雲中一臉凝重,「今年巡考之餘,說不定便有不少以前的小吏差役搖身一變青雲直上。傳告各府州縣,在任諸官若因為人心惶惶便無心公務,那便是不進則退了。試想一下,各府州縣有多少老吏辦事精熟,只差了這一道進身之階?」
江寧省執政府里,這些至少五六品的官們頭都大了。
這以後,還需要費勁巴拉地去考進士嗎?
當然,如今年逾三十五就不允考進士了。如果才學非凡,能夠早早登科,起點當然更高。
可是眼下這官場之內升遷的出身隱形門檻即將被打破,朝廷莫非就是篤定了:即便查辦不少官員,只要吏員、差役隊伍里的人感覺有希望,也一定會想方設法抓住這個機會,把事情辦好?
逼著在任中層官員們跟他們卷:要麼勤政辦事、立功,要麼像過去一樣只是輕鬆上傳下達、實則可以被輕易替代。
江寧省執政院內的這場訓話只是一個縮影,諸省都已經接到這樣的宰執令。
這也是從泰昌十九年開始,皇帝賦予宰執的一項新權力:針對地方執政院、執政府體系,宰執可以簽發執政令,體系內的效用幾乎等同於聖旨,違者直接可以移交鑑察院和進賢院禮法院系統問責。
葉向高發出的第一道宰執令是為官府內的舉人、生員甚至只識字的人一個進身之階。
當然了,巡考組、鑑察院、治安院體系開始考察、辦案的過程之中,也一樣會牽涉到大量的害群之馬。
一進一退,朝廷這是要對地方開始大洗牌。
此時此刻,去年的風風雨雨當然不能阻擋舉子們應試,泰昌十九年的會試也如期召開。
只是這一次的會試,大部分舉子都心不在焉。
他們啟程進京時,或者是地方上開始有許多坐店閉店歇業、民怨漸漸滋長,或者是秋冬大集亂象、大案頻發,或者是刺儲案已經發生、衍聖公「懸樑自盡」。
舉子嘛,基本都是當地「上流人物」,消息多。
按理說,今年會是很好的機會:可預見的便是諸省恐怕都會因為問罪多出不少好缺,另外還將有制科。
但今年又恐怕會出現很讓人驚悚的局面:若是這邊高中了,回頭族中就被問罪、革了功名出身文字呢?
到了殿試之時,新科貢士們瞅著殿試策題更是傻眼了。
皇帝問:朝廷優免士紳所為何?
……
朝廷為什麼優免士紳?
自然而然地,殿試策題引發的爭辯會非常大,傳遞的信號也讓許多人感覺很不妙。
「本官如今才知道!優免有定例,陛下御極之初便嚴令各地厲行優免,這些劣紳仍有這麼多花招!」
「殿下息怒。」騰縣法院的院判苦著臉,「那這些案子……」
「律例如何,自然秉公來辦!」朱由檢明明是太子,此刻卻只是滿臉氣憤地說,「本官雖暫署知縣,但法院怎麼判,按朝廷典制,本官不能插手。」
已經趕到山東的盧象升感覺有點古怪。
一縣院判是從七品,他這官也並不算小,算是分了過去一縣之尊刑名方面的權力。
可他現在頗感為難:「殿下,您發下話來,下官自能秉公來辦。可事涉不少鄉紳大戶……」
「過去便是如此!」朱由檢盯著他,「朝廷雖有嚴令,可地方上往往官紳勾結,因此厲行優免流於表面,是也不是?你們是給朝廷做官,還是給鄉紳大戶做官?」
盧象升咳了咳:「縣尊,沈院判也只是擔憂生出亂子。」
「能有什麼亂子?」朱由檢畢竟還年輕,張口就說道,「還有人造反,就請靖國公去!」
「……縣尊,您暫署知縣,卻有靖國公率兵護駕,更兼太子之尊。」盧象升提醒著他,「其餘地方官呢?」
朱由檢聽他說完,這才意識到問題在哪。
他按朱常洛教的,先站起身走到門口,靜靜深呼吸了幾下平復心緒。
背對著眾人,他在縣衙後堂的門口緩緩說道:「同族,同鄉,師長,故舊,家僕,僱工。是這些吧?」
騰縣剛剛頂替上來暫署縣令的則說道:「縣尊,首要者,卻是士林清議。以縣尊之尊貴,騰縣若是不管不顧,自然都能一查到底。但傳至朝野……」
「清議?」朱由檢冷笑了一聲,「我自小出閣進學,所學與如今所見所聞,原來這般不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清議就能混淆是非?清議還能阻攔朝廷為民善政,還能讓官府顧慮重重,清在何處?」
那縣令也不能說什麼。
朱由檢轉身過來,看著他們說道:「父皇命孤代天子南巡,又允孤在地方任職歷練,你們知道父皇盼孤能做成哪些事嗎?」
他換了稱呼,其他人頓時肅然說道:「謹聽殿下訓諭。」
「父皇盼孤能識人、用人。識同心為民之人,用勇決任事之人!」
朱由檢說完這句話,騰縣剩下來的這一批官員不免心頭微熱:這是時運來了啊。
然後又不免有點惶恐:陛下真這麼說了?陛下這麼信殿下?現在站隊是不是太早了?
而朱由檢卻繼續說道:「現在孤想明白了。父皇讓孤離京,也是在用孤。」
他頓了頓之後才笑起來:「不錯,本官是太子之尊。在騰縣,本官想做什麼,自然比其餘州縣要容易。本官做了什麼,也比其餘州縣更引人注目。但正因如此,本官反倒一定要做好這件事。做好了,好讓朝野都知曉,孤與父皇一脈相承,也是同心為民,孤也勇決任事!」
盧象升聞言也微笑起來,馬上把話題接過去:「沈院判,盧縣令,朝廷既有明令,那就放心去做吧。上官能擔起干係,你們還擔憂什麼?案子審完,恐怕今年有許多田土還要處置,春耕不能誤了。」
說罷又叮囑:「能不動用天樞營自然是最好的。治安署多操勞一些,那些擔憂投獻之便利沒了之後負擔更重之小民,自然要官府多加宣告。今年賦稅安排,一定要落到實處,不可因為顧忌大戶就對厲行優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辦了案,若是果然有些鄉紳富戶罪不容赦的,該查辦便查辦。若是贓銀多了,再算算來年賦稅,今年可以再重新厘定一下,奏請朝廷另定地方科則嘛。」
「盧先生的意思是……」
「縣尊既然已經決意任事,那麼不如就從騰縣開始試行!」盧象升眼裡很堅決,「錢法施行後,總要改稅制的。騰縣若藉此良機,盡除士紳優免卻仍能文教大興,生民賦稅不增而可歲入無憂,那就可為天下諸縣州之典範!」
「……盡除……優免?」
「除!為什麼不除?」朱由檢說話了,「朝廷優免士紳,優免出什麼來了?以本官來看,騰縣官吏也不要優免!只要勇決任事,以如今俸祿、開支出自公務,還有勤職獎廉銀,你們缺那一點嗎?」
這話說得眾人一時訕訕。
有的人可能確實只是一點,有的人卻並不算少呢。
但這些不能明講。在太子面前能夠留下好印象的機會很多嗎?
「孤寧願朝廷多出來的歲入以後都能用在同心為民、勇決任事之官吏身上!」朱由檢又表了態,「有才能卻不出仕,閒於鄉野卻只知蛀國,憑什麼優免他們?你們該交的也交,叫他們無話可說。官吏之優免,奏請換個名目再獎勵給你們就是了。」
這多少是個辦法,只是既然是獎勵,自然就有考功……
不管怎麼說,朱由檢要在騰縣幹這個事了。
他準備直接在騰縣從辦案開始,辦出個當年父皇為天下定出的規矩:若有官紳害民案子,降優免,直至除優免。
就是要來真的。
而在他已經開始這麼做之後,殿試策問朝廷優免士紳所為何的消息才傳到這邊來。
這仿佛已經給天下指了條明路:這次辦案,就是要辦出官紳優免該除去的效果。
官紳怎麼想,朝廷似乎不管不顧,不怕有天大的亂子。
但說書人已經開始啟動了,老百姓覺得官紳該不該優免?
「葉進卿,小名廁,乃廁生臭賊!」
離得近的罵名已經傳入京城,落榜今科會試卻繼續等待制科的有些人開始在私底下附和。
如果還考不中,難道將來舉人身份帶來的優免也沒了?
葉向高則面色鐵青地命人去進賢院遞名單:「已經報上來的各地案子,所涉今科應試舉子及登科進士,讓進賢院辦吧!」
他的一個台閣僉書去辦事了,另一個台閣僉書則過來說道:「陛下賜午膳,還有御筆親書:君父儉樸子民之幸,相臣高潔國朝有福。」
他無語地看著皇帝送來的「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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