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大明學科建設
第223章 大明學科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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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的太學開學辦得很隆重。
需要的祭祀一應俱全,朱常洛更是在登基之後第一次親自祭孔,在太學開學的頭一天正月十五。
對朝野來說,這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一次安撫:皇帝還是尊崇文教的。
只有重臣們清楚這又是皇帝慣用的手腕:先把你們架上去,然後讓你們下不來。
祭完孔廟之後,御駕先去了百家苑那邊。
這是原先的國子監。
太常寺的會議安排在了這裡舉行,意義自然非常,被徵辟的太常學士里,焦竑和另外兩個已經到京的大儒心中不自在,李贄則閉目養神。
開會的地方在辟庸,這是被呈圓形的水池環繞著的方形大殿。
漢之後,它既是尊儒學、行典禮的場所,也是天子學堂。許多皇帝即位後,都會在這裡講學一次。
如今,朱常洛到百家苑這裡來開會,倒顯得百家苑比西苑那邊的太學大學苑更加重要。
當然了,也可以說那邊暫時沒有修建辟庸這樣高規格的建築。
上午開會,下午講學。
雖說大學苑和中小學苑那邊會有一些在去年考選中成績優異的學子過來,但天子講學畢竟設在了百家苑的辟庸。
辟雍殿的明堂里有一個小台。五座台階上去,上面是寶座,頂上懸著「雅涵於樂」的匾額。
朱常洛坐下之後,眾人重新一一坐好。
殿中安靜了一陣,朱常洛這才開了口:「如今所徵辟的太常學士,還有幾人未至?」
申時行回答:「回稟陛下:還有德清許孟仲、松江陳仲醇未至。」
朱常洛點了點頭:「那就先不等了。說起來,朕還是頭一回見叔簡。朕聽說,呂學士也精通音韻,叔祖在此,與呂學士切磋過沒有?」
本就是百家苑訓導的朱載堉不由多了一些好奇,看向了呂坤。
這位因為「妖書」而離朝的重臣,現在又被徵辟回來了。
呂坤先彎了彎腰,然後謙虛地說道:「臣雖於水利、音韻、醫道都有些涉獵,但臣治學,還是以氣理為主。」
「聽說卿回去後,授徒講心學。卿的《呻吟語》,朕也看了看。」
話題就這麼被帶到了今天的正題里,呂坤迴避了皇帝對他雜學造詣的好奇,表情挺嚴肅地直接點到學問。
其他人不由得都嚴肅起來。
這裡面,既有更重理學的,也有推崇心學的,還分成不同流派。
譬如呂坤雖然也講心學,但他和李贄在很多方面也有分歧。
事實上李贄和他們幾乎所有人都有分歧。
朱常洛聽他談到氣理,腦袋就有一點疼。
不是說哲學不重要,但是大儒們學問高深之後,往往進入到思索大道本源的終極問題,反倒會對具體學科不屑一顧。
朱常洛做過功課的,比如說呂坤就堅持認為「天地萬物只是一氣聚散」,反對理學裡「理在氣先」,反對把道與器、理與氣分割開來看。
朱常洛也是有功底的,知道這些學問精深的大儒心目當中,學問大道自然就是哲學問題。
因為哲學研究整個世界,想要求得對世界本源和發展規律的認識,並為人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提供方法指導。
唯物唯心本就有得爭,朱常洛現在想要的就是他們至少認識到一點:具體學科的進步是可以推動哲學發展的。
微微停頓片刻,朱常洛就說道:「朕還看了很多,從古至今。」
眾人看著他,眼神里多少有些古怪:你這麼年輕,又能看多少?還從古至今。
「朕年輕,自然才疏學淺。」朱常洛倒是立刻響應了他們的期待,這麼說了一句,然後又道,「那就先拋磚引玉,闡明朕的主張。要不然,這太常寺以後該怎麼做,卿等恐怕也糊裡糊塗,以為只是爭辯氣理大道。」
在座的有:太常大學士申時行,衍聖公孔尚賢,禮部尚書朱國祚,已受徵辟到了北京的太常學士李贄、焦竑、呂坤、方學漸,百家苑學正徐光啟、訓導朱載堉。
聽皇帝又是一句話把這個會確立了方向,朱載堉以外的眾人心頭都是一凜。
太常寺不爭辯學問大道,那要怎麼做?
「朕以為,不……」朱常洛皺著眉嚴謹了一點,「應該說朕想要的,是學問大道該如何幫助每一個求知的人獲得學問、增長才幹。太常寺首先應該釐清,有哪些稱得上是應該學的學問。即便學問大道,也有第一步、第二步,也有主幹、枝葉吧?」
沒要他們回答,朱常洛就繼續說:「就好比先秦時,百家爭鳴,也不能說全都一無是處。千餘年以後,道家的、法家的、墨家的、農家的……他們的見解也不是盡數消亡了。自漢以來獨尊儒術,朕今日也禮祭先賢,卿等先把不必要的擔心拋開。朕也明白說過,固然有人可以一心求學以求自己完滿,但於國而言,學問是有大用的。太常寺既是官衙,卿等既有治國平天下之志,自然應該側重去思索學問大道實用的一面。」
申時行默默不語。
確實,有一些人鑽研大道,無非為了解答心中疑惑,求得個人圓滿。那樣的話,他們倒不用過多考慮那些細枝末節,而是專心思索根本問題。
但朝廷設置的衙門,說到底是為了治理天下,目的上就帶著實用。
大家雖然覺得在理,但是呂坤和方學漸心裡又隱隱有一些失望。
畢竟感覺落於下乘了。
隨後朱常洛說的話又讓他們一愣。
「由朕觀之,從古至今,不拘源流,學問大家們思索的無非是三類問題:這世界是什麼,繁衍於這世界的人又是什麼,人活於世又該怎麼做。」
朱常洛隨便舉了些例子,道家有回答,佛學也有回答,儒學自然更有回答。
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嘛。
「朕也知道,卿等都在求索一個能回答所有問題的答案。但有沒有可能,先分成兩個問題來思索?一個側重於去探索、思索這世界,一個側重於去思索人在這個世界的言行舉止與追求。古往今來,有聖賢,有哲人。卿等總說聖賢難再有,但即便先側重一脈,若有所得也可稱哲吧?」
朱常洛觀察了一下,對於所謂稱哲這樣的身後名誘惑,大家好像反應不是很大。
但他不管了,繼續說著:「就算朕這是取巧,就算側重一脈只是小道,但朕秉承太常寺應當於國有用的宗旨,也想讓卿等試一試走這條路。儒學大道仍為主幹,但朕以為至少要有自然哲學和人文哲學這兩支。如此一來,譬如農學、水利、天文、曆法、地理、音韻……都可歸於自然哲學,而這經義、史學、詩文、書畫……那都是人文哲學下的小道……」
到這裡就算是圖窮匕見了,朱常洛希望太常寺和禮部一起做的,是首先從官方層面系統地梳理一下大明的學科體系。
不像以前,只是模模糊糊的所謂學問。
有了明確的學科體系,至少能承認走在每一個方向上的人都有價值,也是在求索學問大道的路上,不至於被完全視為旁門左道、上不得台面。
申時行等人現在總算明白百家苑是要做什麼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皇帝提出這些想法確實經過了很深的思考,確實秉承著實用的宗旨。
對於儒學呢?實際上是重新包裝。
「囊括一切學問。」朱常洛總結著,「卿等都是大儒,自不必親去專研其中小道。但若是各學科之中有些翹楚偶有所獲,不能說完全不會成為學問大道的啟發。朕以為,這樣做是有助於儒學再一次發揚光大的。衍聖公,申太常,朱宗伯,你們以為如何?」
孔尚賢只是半吊子,他能以為如何?
點頭機器罷了。
去年就開始厲行優免,雖然皇帝沒有盯著孔家,孔家多交了一些賦稅之後也沒有去深入追查,但只差把實用兩個字寫在腦門上的皇帝是隱隱露出獠牙和覬覦的口舌的。
只要儒門地位不變,孔尚賢瘋了心才會跳出來。
朱國祚則率先點頭:「今日聽得陛下分解,豁然開朗。如此一來,禮部管著天下僧道,其實也合乎學問大道。」
他是皇帝親自拔擢、前途無量的人,而且迅速從禮部職責上找到了好理由。
連如今生命力依舊旺盛的道門、佛門學問都被攏括到了這個體系下,對儒門來說有什麼壞處?
反倒是天下僧道聽聞之後會心中不安。
申時行本以為皇帝設太常寺、說出了尊崇文教是因為文教有用這樣的話之後,在太常寺要強調的只是學以致用。
現在皇帝卻拿出了更具體的方向,這讓申時行依舊思索著其中的變化。
眼看皇帝望了過來,申時行開口回答:「臣雖忝任太常,但於學問上遠遜於諸位學士。陛下,若是這樣做,將來是不是還會再效古法,分科取士?」
「能不能到那一步,當然還是看諸多學科里有沒有傑出干臣。至少,百家苑是個嘗試。在百家苑有成之前,科舉又何必去動它?」
朱常洛的答案讓申時行為之鬆了一口氣,怕就怕一下變得太多。
但他還是繼續謹慎地問了問其他四個在場的太常學士。
四個人當中,三個心學,只有方學漸一個更重理學。三個心學裡,李贄和焦竑還都是倡導「人皆可以為堯舜」的泰州學派,他們都是講究「致用」的。皇帝的主張,對他們的胃口。百家苑更偏重實用雜學,當然會讓更多往日不得出頭的偏才有一席之地。
呂坤也只是略有失落,太常寺不是一個大儒群集、可以相得益彰專研大道的場所。皇帝要採取的方式,在他看來有取巧之嫌,失了根本。
而方學漸就有些不同了。
首先他師從耿定向,是前年被問罪的耿定力的親哥哥。
另外他隨有心學之中王門的背景,但現在更趨向於用理學調和心學。
其實從這辟庸殿中各個大儒的學術主張來看,如今的儒學本身分歧就很多,方學漸本人目前正致力於調和這種分歧,希望找到屬於他的「大一統理論」。
因此他就說道:「臣以為,分得越細,分歧越多。陛下固然力圖實用,但只怕主幹不存,亂說紛紛,最終反倒失而不得。」
「若如此,罪在朕躬。」朱常洛不以為意,「天下大儒,也不是盡數應徵而至。儒學傳承這麼久,朕對學問大道的信心很足。朕以為,兼收並蓄、積極經世濟民,這才是儒門立身之本。」
方學漸沉默了一會,隨後彎了彎腰:「臣領會了。」
他也沒有離開。
太常學士里,心學已經大半邊,也不能全無理學的身影。
他都只算半個。
既然皇帝已經決意這麼去做了,在朝調和,比在野坐守要有用。
只他一個還不夠。
方學漸打定主意,要去信一些摯友,說明情況,讓他們不要隱而不出。
心學本就很亂了。還分出許多學科,一定更亂。
朱常洛只把麻煩丟給他們,對於他來說,學問流派亂起來似乎更方便地方上的士紳戰隊,找藉口開闢新的戰場,試圖營造什麼「動搖國本」的局面。
反正他只用先把私貨塞進去,先借學問大道的探索為一些人鋪一條道路出來。
他相信偌大的華夏,絕不缺人才。
只不過以前悉數以儒學經義取士,其他雜學方面有專才的,埋沒得太多。
譬如說……朱常洛已經意外地看到太學小學苑的名單之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宋應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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