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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反了天了

  第5章 反了天了

  陳矩沒有立刻聽他的,只是看向了王安。

  「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有罪!」

  王安看到陳矩的眼神,心中掠過絕望。再看了一眼朱常洛,目中閃動決絕和祈求之意後就說出了這話,而後起身奔著正殿基台的尖角撞去。

  朱常洛卻快步過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是我伴讀,本無罪過,更加有功!我要護你,你不許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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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變突起,朱常洛是十九歲的身體和反應,見到陳矩那舉動就知道不妙。

  現在,已近中年的王安被朱常洛拽著,只聽皇長子殿下聲如洪鐘地說道:「陳公公難道還不明白?以我如今脾性,難道讓他自戕回去復了旨,此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見到了這一出,陳矩也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他長嘆一聲:「殿下,何必如此?」

  「我說了,你不許自戕!」朱常洛先再次對王安提出要求,而後才凝視著陳矩:「昔年若非皇祖母,父皇都不願認我這兒子。既如此,安敢為父皇添煩憂?我就在此處,跪等父皇降罪貶為庶民,也落個逍遙自在!」

  離皇位最近的皇長子自請貶為庶民,但陳矩只留心著那皇祖母三個字,確認著朱常洛眼裡的信息。

  你到底想幹什麼?

  今天這番舉動,足以讓天子震怒,真給你安上一個抗旨不遵、狂悖不孝的罪名!

  這個性質,陳矩也同樣這麼判斷。

  要像皇長子殿下暗示的那樣,讓皇帝暴怒,讓李太后出馬,事情如何走向就難以預料了。

  折騰什麼啊,該是你的,遲早是你的。

  朱常洛看王安絕了死念,只在那裡痛哭磕頭,這才鬆開了手。

  他向陳矩認真地說道:「我沒有為難公公之意。便是父皇當面,我也會這麼說這麼做,公公又為之奈何?父皇該知道,這就是他兒子,不是誰教唆的。國本一事早些有個定論,難道不是兒子忠孝之舉?難道不是於國有益?」

  一貫怯懦的朱常洛像釘子一般面北跪了下去,背對著陳矩。

  局面僵在了這,陳矩看了看朱常洛的背影,最後也只能說道:「你們先侯在這。殿下大病初癒,不能再淋了雨!」

  他確實不一樣了,和自己過去了解的很不一樣。

  面對明顯鐵了心的皇長子,陳矩只能想辦法不讓情況變得更糟。

  萬一底下人不會說話怎麼辦?

  尋了一下,皇帝正在宮後苑那邊飲酒聽曲。

  到了地方,又是萬春亭。

  陪伴一旁的,自然是鄭貴妃。

  陳矩也只是先跪在了一旁,不攪朱翊鈞雅興。

  已經下起了雨,但好像更增皇帝的雅興。

  他沒開口,朱翊鈞瞥了他一眼,見他跪得老實,也以為他只是回來復旨的。

  於是就讓陳矩那麼跪著,也算懲戒。

  朱翊鈞繼續喝著酒,微微搖晃著腦袋,微雨中的伶人身段和曲調也似乎更婉轉。

  在美酒的作用下,牙疼也緩解了不少。

  今日宮中太監宮女戰戰兢兢,司禮監在行動,他們也都知道了皇帝要整肅一下內宮的意志。

  陳矩這個大璫一動不動地跪在一旁,更顯皇帝的說一不二。

  陣陣悶雷過後,小雨變大。

  清明穀雨已過,快到夏日了。

  眼瞅今年雨水似乎不錯,朱翊鈞的感覺更好了一些:今年至少不會又是什麼大旱,要不然各地奏疏會鬧得心裡煩。

  再看了一眼陳矩,見他鬢角和衣袂漸濕,朱翊鈞又有些不忍起來。

  畢竟是兢兢業業辦了這麼多年差的老奴婢。

  朱翊鈞抬手揮了揮,「雨大了,都下去歇著吧。」

  樂班和伶人都止住了,口頌陛下仁善聖君退下。

  朱翊鈞心裡愈發快慰,實情如此。

  播州之亂將平。二十八年來,先有新政富國文治之功,又有數大征震懾內外之武功,他更不像爺爺那般激得宮人謀逆弒君,當然是仁善聖君。


  看著陳矩,朱翊鈞先漫不經心地開了口:「聽說馬堂扣了一個西洋夷人要進獻給朕的禮物?」

  陳矩想了想,隨後說道:「陛下,給馬堂一萬個膽子,他豈敢扣下外藩夷人進獻給陛下的禮物?實情是這樣的……」

  去年冬,利瑪竇就已經到過京城。

  那時候的事與馬堂也沒什麼關係,而是王弘誨作為幫助利瑪竇入京的人,介紹了一個相識太監幫利瑪竇聯繫皇帝。

  那太監對那些禮物卻興趣不大,反而想向這西洋夷人學什麼點金術。

  而後則是王弘誨上了一道疏,那太監知道皇帝震怒,就不敢說話了。

  利瑪竇回去時,倒是確實因為運河結冰而困在了山東臨清。

  那裡,有著天下聞名的臨清鈔關。而馬堂這個天津稅監,就是在那裡為朱翊鈞斂財。

  開春後,利瑪竇只帶了兩人回南京,眼下他那些禮物確實仍舊在臨清。

  「王弘誨?」

  朱翊鈞的心裡不爽起來,看了看身旁的鄭夢境,只見她一臉疑惑,毫不知情的模樣。

  「正是。」陳矩立刻在雨中磕了磕頭,「如今一看,那奴婢也是不守規矩,私自結交外臣,奴婢回去後立著拿辦。」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

  儘管陳矩立刻這麼給出了處置意見,朱翊鈞的怒火還是被這個名字重新勾了起來,想起王弘誨上的那道疏。

  這麼多年,不知多少重臣、小官罵過朱翊鈞了。

  當年那道《酒色財氣疏》,朱翊鈞生生忍到臘月過完,正月初一才把申時行等人喊來叫屈。

  而王弘誨這個南京禮部尚書去年底不辭勞苦跑來京城,說是親自跑來請辭,更主要的目的倒是為了遞他那道疏。

  因病請辭還折騰什麼?有病還要以身疾喻朝政?

  王弘誨有相熟太監,勾通內外,助外藩夷人獻禮媚上,又充什麼忠君為國的良臣?

  什麼「天府有如山之積而海內嗷嗷思亂」,什麼「臣雖不知醫,而所言者皆醫國醫民,苦口良藥,願陛下常試之」!

  天下之病就是這些目無皇尊、嚴於律天子而寬於律己身的臣工!

  「那就打殺了!」朱翊鈞寒聲斷了生死,而後再問,「王安那廝呢?差使辦完了?」

  陳矩心中叫苦,哪知道皇帝突然又會提起那個西洋夷人,順帶因為王弘誨怒火高熾?

  即便他立刻表示回去就拿辦那個王弘誨熟識的太監,皇帝顯然已經不是心情不錯的狀態了。

  箭在弦上,陳矩咬了咬牙,也只能再磕頭:「奴婢無能。皇長子以身回護,奴婢不敢造次,還請陛下定奪……」

  朱翊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而後陡然暴怒,提起酒壺就砸向陳矩那邊:「反了天了!你怎麼辦的差?」

  陳矩不躲不閃,但朱翊鈞的準頭也很差。

  精緻的酒壺只是輕脆地碎在地上,酒香四溢。

  「殿下讓老奴如實回稟……」陳矩把頭垂得更低,「奴婢說過,這是陛下旨意。殿下直言,既如此,他便抗旨……」

  說著語速更快,把朱常洛的那些話和盤托出,只隱去了「若非皇祖母,父皇都不願認我這兒子」這種話。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朱翊鈞宛如被人扒光了衣服,什麼為自己解憂,什麼忠孝之舉,什麼實如同囚徒……

  雖然自己確實不想立他為儲,但他怎麼敢故意做出這種狂悖不孝抗旨不遵的事,好像求個貶為庶民甚至求死還是解脫一樣?

  「萬歲爺息怒,龍體要緊……」鄭夢境迅速上手,撫著朱翊鈞的背。

  朱翊鈞確實氣得發抖。

  最為狂悖的言官尚且只能在言語用詞上內涵他,誰能想到直直白白捅破這窗戶紙的竟是利益漩渦中心的大兒子?

  如今,逼他做決定的竟多了一個皇長子!

  說他是逆子,是當真說對了!

  「以身回護,你就辦不成事是吧?朕親自來!」

  堂堂大明天子,竟然氣得走出萬春亭抽出了那邊御馬監長隨侍衛手裡的刀,當頭沖入了雨中。

  太監們甚至沒來得及第一時間為他撐起華蓋,鄭貴妃嚇得急匆匆追上去,只不過腳步顯得驚喜而興奮。

  陳矩仍舊跪在雨中,心裡掙扎不已。

  當真必須去請太后娘娘了,不然轉眼就是人倫大禍。

  難道讓後世記一筆今上是個殺子暴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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