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小心兔子(九)深埋山洞前
「聽說神無大人病得很嚴重,恐怕活不過這個八月了……」
「你別亂說……唉,像神無大人這樣寬厚仁義的家主可不多見,他怎麼會害上那樣的病呢?」
「我們把今年的花火大會辦好,為神無大人祈福,希望兔神大人保佑!」
行人的議論聲適時響起,如同配了字幕般清晰可聞,切切察察地灌入齊斯的腦海。
齊斯好像直到此刻才完全加載進了遊戲,終於可以說話了。
他迎著玲子考量的目光,笑道:「因為我想聽玲子講啊,總是自己給自己講故事,多無趣啊。」
他又垂下眼,有些沮喪地說:「而且,家主大人竟然害了那樣的病,我總懷疑是不是我講錯了兔神大人的故事,惹了祂的不快,才招致這樣的懲罰……」
「小七你不要多想,怎麼可能會講錯呢?」玲子眼中的懷疑絲縷散去,只剩下關切和寬和,「我們所有孩子,從小都要背那兩聯俳句,不會有人記錯的——
「兔神降西北,披紅掛彩坐高台,賜福佑萬代;三家慶花火,車駕行過東南街,深埋山洞前。我和你還有黑川明都知道的,怎麼會錯呢?」
女孩迷離著雙眼,低聲呢喃:「兩百年前,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還很荒涼,連固定的名字都沒有。那時候我們的祖先們尚未置辦基業,沒有畜牧,沒有良田,只能以打獵為生。他們活得好苦,都希望有一位神明能降臨世間,為他們指引方向。
「兔神大人被他們的精誠打動,在一次秋狩中降臨於西北邊的山上,接見了當時這一帶最大的三個姓氏的家主,分別是神無、江戶和黑川,也就是我們的祖先。祂向祖先們許諾,只要他們願意子子輩輩供奉祂,就可以在每年的花火大會實現大家的願望。
「可是人的願望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每個願望都要實現,那就太麻煩兔神大人啦。所以,兔神大人只會實現最虔誠的幾家的願望,誰家的孩子講祂的故事講得最好,誰家就最虔誠,祂就會實現那家的願望。
「像小七你是神無家主的兒子,你們的願望肯定都是讓神無大人康復吧?我姓江戶,我的願望還要問過母親大人,但她總說讓我不用考慮別的,許自己最想實現的願望就夠了……」
玲子的講述聲漸漸變得興高采烈,齊斯認真地聆聽和記憶,一絲一縷地補全《逃離兔神町》遊戲的世界觀背景。
他首先確定了自己和神無家主的關係是父子,以兔神町居民們對神無家主的愛戴程度,他應該也能享受到餘蔭,至少不會被厭惡和排斥。
其次,除了神無家以外,還有江戶和黑川兩大家族,三足鼎立,相互制衡。玲子是江戶家的女兒,似乎很得家族寵愛,被允許擁有自己的願望。
最後,兔神判斷一個家族是否虔誠的標準是孩子能不能講好祂的故事,齊斯在獲知這條信息的剎那,腦海中就閃過「傳述」二字。
三大家族代代傳承,孩子們口口相傳,使得兔神的故事被更多人聽聞。再是虛假的傳說,講得多了也會被一部分人信以為真。
那些人也將成為兔神的信徒,並將這種信仰傳播開去,使越來越多的人獲知……
齊斯不由得想到在進副本前詭異遊戲對他的勸誘,也說名姓和事跡被他人知曉後,便有可能收穫信仰。
兔神蝸居在兔神町,想必是在進行收集信仰這一步驟,不知所圖為何。
玲子握住齊斯的手,喜悅地說:「小七,我和你都很擅長講故事,一定都能受到兔神大人的眷顧的。七天後,我們的願望也許都會實現。」
女孩的手冰冷而僵硬,缺乏彈性,明顯屬於死人。
齊斯由她握著自己的手,裝做關心地問:「那玲子究竟打算許什麼願望呢?」
「不能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玲子神秘地說,「不是什麼太難實現的願望,太過分的願望兔神大人不會理會的啦。」
什麼算是過分的願望?讓這個所謂的兔神把權柄轉讓出來算嗎?
齊斯饒有興趣地盤算著,還真有些好奇兔神實現願望的機制,不知和斯芬克斯有何異同。
「小七快看!那邊在賣兔子面具!」玲子忽然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攤,驚喜地叫道。
未等齊斯回應,她便鬆開齊斯的手,提著裙擺小跑過去,拿起一個面具戴在臉上。
她轉過頭看向齊斯,凸出的兔子唇瓣和毛茸茸的臉頂在她白皙的脖頸上,剎那間和土坑裡那具小小的屍體重合。
這張兔子面具很奇怪,雙眼空洞而深陷,讓人聯想到骷髏頭的眼窩;嘴角不自然地咧開一個弧形,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恐怖谷效應被發揮到了極致,很難想像,這種東西會受到追捧。
攤主的頭上也戴著一個兔子面具,由於他身材肥碩,乍一看滑稽勝過於恐怖。
他看著玲子,笑呵呵地說:「是江戶家的玲子吧?果然是最像兔神大人的孩子啊。」
玲子撫摸著臉上的面具,嘻嘻地笑著回應:「謝謝您,如果真是這樣就好啦!」
「玲子,喜歡的話這個面具就送你了。」攤主笑著說,看上去完全是厚待小孩的寬和大人。
「太感謝您啦!」玲子深深鞠了個躬,才跑回齊斯身邊。
她臉上戴著的那張詭異的兔子面具在跑動間微微震顫,笑容咧得更加陰森而浮誇,好像一瞬間活了過來。
齊斯不作聲地打量身邊的恐怖兔子,就聽玲子笑嘻嘻的聲音從面具下傳來:「大家最近都對我好客氣啊,明明之前都說你才是最像兔神大人的孩子!」
「是麼?」齊斯輕笑一聲,雙眼眯成狹長一線。
臨時的改口不可能無緣無故,他扮演的「小七」突然間被玲子趕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背後很可能另有隱情。
「像兔神」和「講述兔神的故事」不是同一個概念,前者離神更近,也更容易被選中承擔一些神降之類的儀式。
兔神故事中的俳句說:
【兔神降西北,披紅掛彩坐高台,賜福佑萬代
【三家慶花火,車駕行過東南街,深埋山洞前】
副本開頭CG中,玲子死了,屍體被拖到山林中掩埋,面龐異變成兔子的狀貌,恰和「深埋山洞前」一句吻合……
「像兔神」,真的是好事嗎?
齊斯走向賣兔子面具的小攤。
相距兩步遠的時候,他還沒有開口,攤主便遠遠地招呼:「是神無大人膝下的七郎吧?聽說是對兔神最虔誠的孩子呢,我也送你一個面具吧。」
他抓起一張面具遞向齊斯。
齊斯:「……」
他直視攤主面具後的眼睛,道:「我剛才聽到您對玲子說,她是最像兔神大人的孩子,但之前明明我才是的。」他恭順地垂下眼:「花火大會在即,我想問問我要怎麼做才能變得更像兔神大人,我還有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攤主慌了神,連忙賠笑:「七郎已經做得很不錯了,我們小本生意,總要說幾句討人開心的話,就當結個善緣了……
「祭祀是家主們的事兒,我又怎麼可能知道具體細節呢?花火大會上兔神祭在即,一般不會臨時更換選擇,您也許可以去問問神無大人。」
「真的嗎?」齊斯問。
攤主摸了把脖子上的汗珠,道:「您要是不信,我也可以和您說,神無七郎果然是最像兔神大人的孩子啊。」
「算了。」齊斯面無表情地從攤主手中接過面具。
無論如何,攤主還是提供了一條有用信息,即花火大會上要展開對兔神的祭祀,疑似和孩子們有一定關聯。
並且,兔神祭由三家家主操持,他們有不小的權力。
系統界面上刷新出面具的物品描述。
【名稱:兔神面具】
【類型:道具(不可帶出副本)】
【效果:讓你看上去更像兔神】
【備註:別動手,自己人!】
偽裝類的道具,齊斯拿到的第一秒,就開始籌謀該如何扮演兔神,竊取信仰和神力了。
當然,他並不打算立刻戴上面具,天知道戴上後會發生什麼,會不會引發詛咒之類的後果。
他將面具抱在懷裡,折回玲子身邊,輕聲問道:「玲子,你覺得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玲子從歡喜中回過神來,不解地說:「小七,你今天真的很怪欸,你的父親我怎麼好評價呢?」
齊斯面色不改,循循善誘:「可是我就是很想知道玲子的看法,這對我來說很重要。父親大人總說他生病是因為不夠虔誠,連我都不再是最像兔神的孩子了……我想,外人的看法也許更令人相信。」
只要知曉一個人的性格,就能設計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針對性話術。
而陸鳴,恰恰在二周目開始前告訴過齊斯玲子的性格特質。
玲子果然中了圈套,思索著說:「你們怎麼可能不夠虔誠呢?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吧……我覺得神無叔叔是很好的人,總是對我微笑,可是媽媽好像很不喜歡他……」
她頓了頓,愁苦地揉了揉頭髮:「媽媽還讓我不要和你玩,不過不讓她知道就是了,我最喜歡和小七一起玩了!」
齊斯隱隱感覺玲子的媽媽可能知道什麼,不動聲色道:「我想你媽媽是因為某些人的不公正的評價誤會了我,也許你可以帶我去見她,說不定就能解除誤會了。」
玲子為難地搖頭:「父親去世後,母親大人就不允許我帶其他人回家了,我要不要回去勸勸她?」
「不用了,也請玲子不要告訴她我和你說過這些話,以免讓她為難。」齊斯說。
《逃離兔神町》的遊戲面板上出現了【可存檔】的提示,他在心中默念【存檔】二字。
【獲得存檔點②玲子的兔神面具】
【玲子獲得兔神面具後,你憂心忡忡,旁敲側擊地問了攤主和她一些話語,卻沒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似乎有一個陰謀在暗地裡生長,隨時會摧毀眼前平靜安樂的一切,但誰也不知道那會是什麼……】
齊斯看完旁白文字,知道事情果然不對,確實藏了陰謀。
只是不知具體是哪方面。
不過,遊戲名為《逃離兔神町》,任務目標會不會就是離開兔神町呢?
畢竟神無七郎也是孩子,同樣被贈予了兔神面具,大概率也會被陰謀波及,提前逃離是最簡單的選擇。
頂多順手把無知無覺的玲子捎上,兩人一起逃離兔神町。
齊斯有了決斷,側頭對玲子說:「玲子,我們沿著這條街走,到兔神町外面看看吧。」
「為什麼啊?」玲子目露糾結之色,「我們從出生到現在,還從來沒有出過兔神町呢。孩子們不被允許離開兔神町,我的媽媽和你的父親要是知道你有這個想法,都會不開心的。」
「不讓他們知道就沒事了。」齊斯輕輕嘆了口氣,「而且,我原本的願望就是要出兔神町看看,沒想到父親在這個節骨眼上生病了……我真的很想出去看一眼,一眼就好。玲子,你願意陪我嗎?」
玲子遲疑了半晌,才點點頭:「好吧,我們就出去看一眼,一眼就回來。」
齊斯笑了:「謝謝玲子,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遊戲面板上有兔神町的地圖,和希望中學的平面圖輪廓相似,雖然建築設施完全不同,但依舊能夠差不多對應起來。
齊斯按照地圖上的指針,沿街往西北方向走。玲子略有些緊張地跟在他後頭。
兩側的房屋越來越低矮,人煙也逐漸變得稀疏,只有零星幾個穿黑衣的大人立在街邊,冷眼打量緩步前行的兩個孩童。
到後面,那些大人戴上了兔子面具,像雕像般佇立著,毛絨絨的兔臉追隨齊斯的方位轉向,目光幽幽。
天地間不知何時起了霧,將面目和身影都模糊了,頭頂的祈福帶飄落下來,在腳邊淤積,每一條都破破爛爛,好像飽受風吹雨打。
「小七,我好怕。」玲子說,「我們回去吧。」
「不要怕,繼續走。」齊斯回身抓住她的手腕,卻摸到一手短短的兔毛,冰冷而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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