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辯證遊戲(五)沉沒成本
第60章 辯證遊戲(五)沉沒成本
恐怖谷效應帶來心理和生理上雙重的不適,皮膚被空調的冷氣挾去熱量,如墜冰窖。
違和感如網如織,齊斯感受到了久違的不安,血管收縮、血液流速加快、呼吸急促,反而像是感到驚喜和興奮。
許久後,他平靜地說:「如果只是外表看上去不太像人的話,完全可以通過化妝解決。」
晉餘生認真地說:「你沒有靈魂。」
齊斯注視著鏡中的影像,好笑地搖頭:「在你看來,決定人之所以為人的是肉體還是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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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靈魂,你為什麼執著於維持齊斯肉體的生命體徵?如果是肉體,伱為什麼要以是否有靈魂為判斷標準?」
晉餘生說:「我怎麼看不重要,詭異遊戲認定的判斷標準是靈魂。」
詭異遊戲的判斷標準?
齊斯捕捉到關鍵詞,愉快地笑了:「那你覺得,判斷一個人有沒有靈魂的標準是什麼呢?」
「非洲的民族堅稱新生兒沒有靈魂,因此可以心安理得地拋妻棄子,降低養育成本;某些宗教則需要恐嚇信徒們生下更多的孩子,來增加供養他們的人口,擴大影響力,因此宣稱靈魂存在……」
「有人覺得靈魂是生而為人的自我認知,也有人認為它是那個傳聞為21克的無形之物。那麼你呢?我很好奇,你是以一套什麼樣的標準評判『靈魂』存在與否的呢?」
晉餘生收了平板,語氣不善:「你剛才還答應過,說不會和我討論這些無聊的問題,別說話不算話啊。」
齊斯歪了歪頭,沒有聚焦的眼中流露出適度的困惑,好像很想知道答案似的。
「我不知道。」晉餘生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色流露出幾分疲憊,「我相信詭異遊戲的判斷,等它判定我實現了願望,就說明齊斯的靈魂回來了。」
「你後悔許下那個願望了。」
齊斯笑容不減,語氣篤定:「你和齊斯認識了六年,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渣。死亡是他最好的結局,所有罪惡塵埃落定,是非善惡蓋棺定論;你作為一個平庸的正常人,從來不敢承擔將惡鬼引回人間的罪責。」
「更重要的是,你明白,一旦他知道你也成了玩家,勢必會想方設法處理掉你這個太過了解他的隱患。一時衝動後,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開始害怕,開始遲疑……靈魂是最後一把鑰匙,而你不敢打開生與死的盲盒。」
氣氛一時凝滯,晉餘生的臉色變得難看,因為齊斯說的恰恰是他反駁不了的事實。
沉吟兩秒,他幽幽一嘆:「但我必須得復活他,願望許下後就無法變更了,不復活他,我就不能許新的願望,就永遠擺脫不了詭異遊戲。」
不能變更麼?詭異遊戲這是作弊了?
齊斯的微笑像面具一樣掛在臉上:「如果只是想換個願望,我或許可以幫你。」
晉餘生沒有回答,自顧自拿起桌上的一個對講機,說:「結束了,把9號送回觀察室吧。」
……
兜兜轉轉一圈,齊斯再度回到了觀察室,被固定成仰躺的姿勢,和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大眼瞪小眼。
儘管「自己是克隆體」這件事有些難以接受,但理性主義的分析下,越來越多的證據被擺上檯面,使得結論的天平向糟糕的那邊傾斜。
第一,他的三點疑問都得到了比較合理的解釋。
讓他獨處一個房間是因為研究員不負責任,而回顧那些白大褂的態度,確實可以發現他們缺乏工作熱情。
他現實里的身體沒有立刻死去,大概率是因為晉餘生隨口許了個復活他的願望,詭異遊戲樂得用他吊著晉餘生,好榨取更多罪惡。
而研究院和復活技術的存在就更合理了,從詭異遊戲中兌換出來的玩意兒,確實不需要講科學。
第二,晉餘生的態度很真實。
如果這貨從頭到尾都和齊斯記憶中的別無二致,齊斯反而會釋然,確定他就是詭異遊戲一比一復刻到副本里的NPC。
但他起初維持著面具般的冷漠,儼然是在副本里摸爬滾打三年的老玩家的模樣,唯獨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舊日幻影……這就很符合實際了。
還有,最開始出於某種彌賽亞情結想要復活他,結果復活了一半又後悔了,像鴕鳥一樣得過且過,這樣的反應同樣不像假的。
現實里的晉餘生就是這麼個游移不定、首鼠兩端的人,雖然經常幫他幹些髒活,但永遠沒膽子犯些反人類的大事兒,路上遇到殺人案沒準還會報個警……
第三,晉餘生認為「願望無法變更」。
就齊斯的經驗來看,許下的願望是可以通過花費積分更改的;詭異遊戲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如果有心設計,不可能在這方面露出這麼明顯的破綻。
遊戲副本是講邏輯的,只有現實才不需要邏輯。儘管不知道晉餘生為什麼無法更改定下的願望,但這恰恰能夠說明:此情此地,正是現實。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齊斯看到自己在鏡中的形象明顯不是活人。
遊戲論壇三十六年來總結出無數定律,有一條便是「只有扮演類副本才會改變玩家形象」。玩家要麼變成完全不相干的人,要麼就頂著自己的臉,萬不會只有眼睛等細節發生變化。
當然,也有可能是倖存者偏差,遇到特殊情況的人都死在副本里了,出去後忙著留遺言,沒空傳述經驗。
——但這同樣不是好消息。
思緒如藤蔓般將齊斯纏絡,許久的靜默後,齊斯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看起來是齊斯,認為自己是齊斯,思想記憶是齊斯,行為選擇也是齊斯……那我憑什麼不能是齊斯?」
……
大概又過了兩個小時,護士再度推著小車走了進來。
在她拿出血壓儀調試的當口,齊斯說:「我要見你們院長,有些事忘記交代了。」
這話的語氣像極了想要補充口供的罪犯,護士不敢怠慢,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十分鐘後,晉餘生一臉不耐煩地出現在觀察室中:「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齊斯的臉上再一次掛起微笑:「你現在無非是想快點結束當前願望,好儘早擺脫詭異遊戲。」
「那你說,如果在實現願望的過程中,願望的難度直線飆升,使得預計所需的積分遠低於實際情況,詭異遊戲會願意繼續做這個虧本的買賣嗎?」
晉餘生一愣:「你該不會想說……」
「就是你想的那樣。」
晉餘生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聲音也冷了下來:「你有他的記憶,應該知道我傷害誰都不可能傷害他。九年前在那個夏令營里,要不是他救我,我就已經被燒死在火場裡了……」
「那把火是他放的。」
齊斯抬眼瞪天花板:「要不是為了製造混亂,他根本不會去把每個房間的鎖都撬開。他其實很好奇人肉在那樣壯觀的篝火中燒焦的速度,至今仍為沒有嘗試感到遺憾。」
晉餘生冷笑:「你是把我當傻子嗎?當時我腿受傷了,他無論如何都沒必要折回來背上我,那只會降低逃亡的速度……」
「哦,當然是因為他考慮長遠。」齊斯回憶著說,「幼年的齊斯對自己的演技沒有太多自信,並不認為自己可以在沒有道具的情況下博取他人的同情心……」
「而渾身是傷的你看著就慘兮兮的,足以昭示問題的嚴重性。這樣一來,搭車報警留宿都會變得容易很多。」
他停頓片刻,目光中多了絲憐憫的意味:「至於後來你對齊斯感恩戴德,心甘情願被他利用了六年,那倒是在他的計劃之外。」
「齊斯原本想的只是靠一次雪中送炭建立和你的聯繫,換取一定程度的幫助。畢竟,你看上去養尊處優,不像是被親戚賣進去的。他把你送回家,再裝得可憐些,你們家怎麼都得收留他一段時間。」
「事實證明他想得不錯,你的家長既然不靠譜到了會把小孩送進那種夏令營的地步,自然不會懷疑他的所作所為。你們愣是資助了他半年,直到他繼承了父母的遺產。」
齊斯是個有旺盛的表演欲的人,很喜歡當著受害者的面,將自己幹過的事兒如數家珍地描述一遍。
他愉悅地咂摸著過往編織的堪稱藝術的謊言,右手指尖在床欄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起了Twisted Nerve的節奏。
「看你的表情,我前面的八位前輩似乎並沒有告訴你這些?對了,你真的以為你父母的死是偶然嗎?後續你遇到一系列意外,而每次齊斯總能輕描淡寫地幫你解決——你覺得這一切可能都是巧合嗎?」
「說實話,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你會天真地以為,連父母都不在意的齊斯會珍視你這個頂多能算常用工具的『朋友』……自我PUA?」
晉餘生冷聲打斷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信你一個克隆體的一面之詞?」
齊斯仰著臉,語氣變得莊重而肅穆:「其實你已經相信了。情感和恩仇脆弱易碎,利益才是永恆不變的衡量對象。讓齊斯這樣的不穩定因素活下來弊大於利,這點沒有懸念——不是麼?」
在晉餘生飄忽的目光中,他笑著嘆息:「是時候結束這場鬧劇了,從『我』開始,由我結束,很有意思的結局——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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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