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食肉(七)死傷
第35章 食肉(七)死傷
夜色濃郁如墨,楊運東和艾倫一前一後踏著塵土飛揚的泥路,緩步向村子西邊探索。
夜晚出門無疑意味著危險,但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的。
系統提示說,真相蘊藏在村民的言語之中。而越早找到真相,後面受到傷害的人就越少。
村民們要等晚上才會出來,如果想問他們話,就必須在夜間外出。
一片寂靜中,艾倫終於耐不住了,開口問道:「楊,你能和我說說這個詭異遊戲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誰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也許是一種規則,也許是大型靈異事件,又或者是高維度文明投放的實驗。」楊運東沒有回頭,敘述聲平靜無波,「結果就是有一些人被意外選中了,拉進了副本。」
「酷!」艾倫激動地喊了一聲,下一秒他意識到不妥,連忙改口,「所以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啊?我聽那個聲音說,可以實現我的任何願望……」
「不是好事。」楊運東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他,「大部分人都會死在遊戲裡,哪怕能活下來,也不一定是人了……」
「我的上帝,這麼可怕嗎?」
月上中天,闃寂中連蟬鳴都沒有,時間都好像在某一刻凝固,和世界一同等待死亡。
矮小的房子像墳堆似的成片林立,簇擁著一座占地頗大的平房,上面「鼓足幹勁、力爭上遊」的標語早已褪色,倒像是隨意潑灑上去的髒污,正向下流淌。
艾倫不喜歡安靜,便開始沒話找話:「我都沒來過龍郡的農村呢,這次就當免費旅遊了。不過那個老婆子說的可真嚇人,每個房間都餓死過人,搞得我都不敢住進去……呃……」
似乎是為了照應他的話語,飢餓感毫無預兆地襲來,排山倒海,陡然將他淹沒。
胃部的絞痛從胸口蔓延至全身,帶來強烈的無力感,他顫抖著蹲下,肢體不受控制地去挖地上的泥土。
楊運東同樣蹲下身,面色難看,顯然也被突如其來的飢餓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維持著冷靜,顫著手從口袋裡摸出兩塊神肉,自己拿了其中一塊,將另一塊遞給艾倫。
兩人狼吞虎咽地將神肉吃下,艾倫狼狽地將沾了泥和黏液的手往衣服上擦著,神情再無之前的輕鬆。
在切身經歷死亡點之前,誰也不會相信危險離自己如此之近。
艾倫第一次意識到,這次不尋常的遭遇同他以往參與的戶外探險和極限運動並不一樣……
盲目的樂觀被戳破,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楊運東卻忽然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一個激靈,抬眼向前望去,只見黑暗中幽綠色的光斑若影若現,如幽靈,如鬼火……
……
朱大福躺在床上,大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他已經七十八歲了,種了一輩子的地,鎮子都沒出過,平日裡閒下來,也不過刷刷短視頻。
他沒有讀過書,也沒看過無限流小說,更不曾玩過恐怖遊戲。
三天前,他拉著車去鎮上趕集,正遇到治安局的人抓捕罪犯。那個罪犯被當場擊斃,他剛巧路過,就看到一張黑色的金屬卡從血泊中飛了出來,沒入他的身體。
他就這麼稀里糊塗地進了「詭異遊戲」。
跌跌撞撞地活過了第一個副本,什麼積分啊,TE還是NE啊,他全然聽不懂,只知道自己以後每隔三天都要見一次鬼,各種稀奇古怪的鬼。
年紀大了,一有點憂心事,就睡不著了。
朱大福回憶著這幾天的經歷,越想越清醒。
他想,這次好啊,這村子這房子還有這人,都是他熟悉的樣式;不像上次,又是「基因」,又是「克隆」,他啥也聽不懂。
那個姓蘇的老太太講的事兒,他也能領會不少。他就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先餓死的是他爺爺,再餓死的是他妹妹,他們也求神拜佛,可怎麼就沒個好心的神明來救救他們啊?
朱大福翻了個身,正看到室友年輕的臉。
他又想,這次哪都好,就是和他一起的人都太小了,還有個在上大學的小姑娘呢,比他孫女都小。
他一把年紀,死了也就死了,那些天殺的鬼怪找這些娃子們幹啥呀?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他看到窗外的月亮一點點升上高天,冷白的光線穿過窗欞照在他的臉上。
胃部忽然開始抽痛,久違的飢餓油然而生,無法靠意志忍耐,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囂著進食的欲望。
他仿佛又被帶回了七十年前那個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年代,時隔多年再次看到了乾枯的土地、腐爛的臭味、浮腫的臉和黃白色的膿水……
過去的記憶和此時此刻的感觸重迭,他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
……
天邊一聲雞鳴嘹亮,東方發白。
齊斯從床上爬起,快走幾步推門而出,目光落在庭院正當中,栽倒在地的人身上。
這個倒霉鬼正是和紋身女一個房間的乾瘦男人,齊斯記得他叫「陸克良」,是個支教的數學老師。
——人看上去已經死去多時了,就差把「我沒救了」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齊斯用腳將男人的屍體撥弄成平躺的姿勢,垂眼看到後者沾滿泥土的口鼻和誇張地鼓脹著的肚腹。
幾乎用肉眼便可以判斷,此人不是噎死的,便是撐死的。
看來,只要玩家沒有及時吃下神肉,就會被魘住,在詭異遊戲的操縱下硬生生吃下大量不該吃的東西,直至死亡。
這種死法太難看了,齊斯一瞬間堅定了一定要活過這個副本的想法。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懷裡的用布包裹起來的神肉。
整整一塊神肉才能讓人挺過一次飢餓,昨天蘇婆一共就給了玩家十一塊神肉。
每有人多拿一塊神肉,就意味著會有一人挨不過飢餓,悽慘而死。
所有多拿神肉的人,嚴格意義上來說都是兇手。
思及此,齊斯順手將布包往口袋深處藏了藏。他沒有分毫愧疚感,但一點兒也不想被人揪住把柄,借題發揮,實施道德綁架。
宅院門口的方向傳來「吱呀」一聲,木質的大門被從外面推開。
齊斯快速抽出插在口袋裡的手,應聲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眉眼染上兔死狐悲的哀傷。
「怎麼回事?」楊運東從門外進來,看到地上的屍體,眉頭擰緊,「昨晚發生什麼了?」
艾倫跟在他身後進來,在看到男人的屍體後差點跳了起來:「法克!第一天晚上就死人,這麼刺激?」
齊斯壓下嘴角,用沉痛的語氣將所見所聞簡單講述了一遍,當然沒忘記突出紋身女在其中的作用。
楊運東聽完後,臉色沉了幾分,下意識摸了摸口袋,什麼都沒摸到。
他將粗糙的手垂在身側,又問:「其他人還好嗎?」
大概率一點兒也不好。齊斯在心裡答道,面上則垂下眼,一聲不吭。
這會兒,其餘玩家也陸續醒轉,紛紛推開門,來到庭院。
率先出來的是朱玲和周依琳。
在看到屍體的那一刻,周依琳臉色煞白,差點兒失聲尖叫。好在朱玲維持著冷靜,及時擋在她面前,輕聲細語地出言安慰。
張立財和趙峰緊隨在後面,到底是通關過一次副本的玩家,雖然同樣臉色難看,但沒有太過失態。
趙峰顯然沒睡好,眼眶深陷在黑眼圈裡,一打眼給人鬼怪的既視感。
看到楊運東,他上前一步:「楊哥,昨天你走後,我去找那個小鬼了,它說它不吃神肉……」
說到這兒,他咬牙切齒:「你說我去哪兒給它找別的肉啊?」
楊運東擺了擺手,臉上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還有一整天,事情一件件來。」
趙峰聞言有些不忿,但在看到其他玩家的眼色後,終究還是訕訕地住了嘴。
就在這時,紋身女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察覺到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沖地上吐了口粘液,恨恨地指著男人的屍體罵:「這個王八蛋,自己沒拿神肉,就惦記上老娘的那份了,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沒人有仗義執言的打算,儘管有不少人記得,昨天傍晚分明是她嚷嚷著「晦氣」,不肯碰桌上的神肉。
紋身女又罵罵咧咧了許久,直到楊運東叱責一聲「閉嘴」,才堪堪停下對死者的數落,環抱雙臂仰面站在一邊。
「吳恆和朱大福沒出來。」楊運東說。
他徑直走向緊閉著的最後一扇門,用手掌重重拍了兩下,沒有聽到回應,直接抬腳將門踹開。
門內,兩道人影扭曲著栽倒在地上,昭示預料之中的結局。
吳恆,也就是戴眼鏡的小青年,此時已經斷氣多時,橫亘著裂紋的眼鏡歪歪斜斜掛在臉上,嘴角還沾著點點的木屑。
花白頭髮的朱大福則撲在門檻邊,抻直著手,大張著嘴,像是想抓住什麼,亦或是要留幾句遺言。
死寂的沉默中,楊運東緩緩蹲下,伸手合上朱大福的眼,神情莫測。
片刻後,他直起身,回頭環顧身後眾人:「伱們也看到了,第一天就有三人死去。不提前破解世界觀,我們還要在這裡留整整四天。」
言盡於此,玩家們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保底死亡人數未知,誰都不能確定自己就是活下去的那幾個幸運兒中的一員。要想儘可能保證自己的存活,只有積極收集線索、破解世界觀這一條路。
「昨晚我和艾倫去村里探查。地圖上有標註的地方都被霧氣遮住了,我們試著走過去,結果又回到了原地。看來這些地方需要我們在白天進行探索。」
楊運東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是從旅遊手冊上撕下來的地圖。
他用粗糙的手指點著地標,緩緩講道:「我們後來又在沒有霧的地方轉了轉,主要是村子的西邊。我們在那頭看到了很多出來勞作的村民。他們大部分時候表現得和常人沒什麼區別,見到我們,就都圍上來要肉吃,我們假意答應下來才脫身。」
說到這兒,楊運東看了趙峰一眼:「我、艾倫和你現在面臨同樣的困境,暫時沒辦法解決,只能先擱置一會兒,結合後續探索再想辦法……」
這無疑解釋了他之前為什麼和趙峰說,「事情一件件來」。
趙峰明顯還是感到不滿,嘴裡小聲嘀咕:「我是今天就得找肉給那個小鬼,找不到可怎麼辦?要是實在想不到辦法,我就只能……」
他將目光掃過地上的屍體,卻沒有說下去,那個想法在不相干的人眼中未免太過瘋狂,而且不知會不會有其他風險。
楊運東顫動了下嘴唇,似是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出聲。
他轉身離去,艾倫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這白人青年經歷了什麼,才一晚上,就對他言聽計從、無比崇敬。
齊斯將自己隱在角落裡,眯著眼將所有玩家的神情收在眼底,如願看到趙峰眼底的狠戾和猶豫。
剛被從秩序井然的現實中凌空抓起,扔進詭異遊戲,很少有人能在短時間內完成三觀的轉換,改變在人類社會中養成的循規蹈矩的習性。
哪怕是天生的反社會分子、殺人狂,初到罪惡橫行無忌的樂園聖地,也會出于思維定式,不自覺地將自己隱匿於陰影。
「明明並不相信道德,卻習慣性地維護約定俗成的秩序,自縛於人類社會的行為準則,你和楊運東那樣的蠢貨又有什麼區別?」
齊斯兀自笑了笑,上前半步站到趙峰身側,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你須知,這裡無所謂公權力和法律,唯一需要敬畏和遵守的,只有系統界面上的詭異規則。」
「人也是動物,人肉也是肉,不是麼?」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