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不來嗎?(二合一)
第535章 不來嗎?(二合一)
武昌府順江而下,一日便到了翻陽湖,昔年明太祖與陳友諒決戰即在於此,這時水波漸平,漣漪粼粼,天地間一派清靜之色,陳易只靠窗望了一眼,便想寫信了。
安定的時候,總有更多閒暇來做些閒暇的事。而且許久以來,陳易都無寫信的習慣,只是有的人相隔太遠,又足有牽掛,彼此的關係又微妙至極,不得不修書一封。
陳易說要寫信,便使喚殷聽雪去磨墨,他就在一邊坐著,撐著腦袋看少女素手研磨。
正乖乖巧巧地磨墨呢,殷聽雪忽地想起一件事來,
「你都沒給我寫過信呢。」
陳易愣了下,沒想到她竟說起這個來。
回想了下也是,之前離京,分別半年之久,確實未曾修書到寅劍山,此中是有擔心被喜鵲閣劫信的顧慮不錯,可見周依棠後,也沒有轉達個口信回去,無疑是有點失策了。
陳易揉揉她的腦袋,輕聲道:「那時不記得了,而且你乖,不用我寫信你也會好好想我。」
「因為我比別人懂事,就應該是被犧牲的那個嗎?」殷聽雪小聲道。
陳易無言以對,少女的神色落在眼裡,他不禁想到,其實很多小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點點細節也不放過,只是不說而已。
她眉宇微垂,悶悶不樂,陳易難得溫柔,細聲寬慰。
他哄上了兩句,她就樂意給陳易寫信了。
殷聽雪素來聽話乖巧,動作也利落,很快便鋪平了紙,磨好了墨
要寫的內容同此前幾回如出一轍,都是些過問的話,只是關心的意味比之前要濃烈了些,噓寒問暖,殷聽雪不得不斟酌措辭,不讓陳易顯得那麼肉麻。
待信寫過後,陳易便妥帖地折了起來,等下船後便投到驛站里。
「…你光給別人寫,還要我幫。」殷聽雪嘀咕道。
她頗為問責的意思,陳易挑起眉頭,道:「糟糠之妻,要我寫信做什麼?」
「我不糟糠,你最糟糠了。」殷聽雪話音平淡。
陳易呵了聲,一把就圈住她的腰肢,殷聽雪順從地依靠他的肩膀,他慢慢道:「對,我最糟糠,那又怎麼樣?」
她本來就不能拿他怎麼樣…殷聽雪撇下眉頭,柔起嗓音道:「那不寫就不寫吧,我也沒法逼你寫,就是…以後你要是寫信給周真人的話,順便給我也寫一寫。」
陳易本想挑一挑事,引她進陷阱,最後順理成章、名言正順地欺負她一番,沒想到她這麼聰明,這話叫人真是一拳打在棉花。
他笑了聲道:「綠茶。」
殷聽雪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叫陳易打了一拳在棉花上後,又打了一拳在棉花上。
陳易只能嘆口氣。
少女瞧著他,眨了眨眼睛,他好像有一整個世界,不過她只能觸碰到冰山一角,也只要這一角就好。
可能只有周真人,才能把握到冰山本身吧。
兩拳都打在棉花上,陳易反而好聲好氣了起來,輕聲解釋道:「也不是不想給你寫信,只是沒寫信這個習慣,我也是偶爾想寫一封給王爺她們,你要是很吃醋的話,下次我自己來寫。」
不讓自己來寫的話,他的信不免會貽笑大方,殷聽雪搖搖頭道:「我還是幫你寫吧。」
「嗯,你惟郢姐也想我寫信給她,軟磨硬泡得人都煩。」
殷聽雪噗嗤一笑,「女人多真是不好吧。」
她的模樣幸災樂禍。
陳易正準備嘆氣,倏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中了大獎一樣,直勾勾地盯起小狐狸,慢慢地他便彎起眼睛,壞笑了起來。
殷聽雪打了個哆嗦,她挺怕這樣眼神,百密終有一疏啊,她不小心就被尋見破綻了。
可是,這也沒辦法……反正都是夫妻了……她低著腦袋,小手輕輕攥住他衣領。
陳易正欲動手,忽地狐疑起來,看似是殷聽雪露出破綻,可又是否是她刻意為之,以此拿捏自己?好啊,詭計多端!
久久都無動靜,心裡發怵的殷聽雪便見陳易正人君子般地坐著,面上雲淡風輕,良久後,她不住疑惑道:「不…不來嗎?」
陳易瞥了眼道:「小饅頭沒意思……」
殷聽雪臉微紅,轉頭道:「不跟你說這樣的話。」
陳易只冷笑一下,最近身邊唯有少女相伴,他固然是沉湎於郎情妾意之中不錯,可話雖如此,殷聽雪面上雖乖乖順順,暗地裡耳旁風可不曾間斷過,這一回長記性了,絕不會讓小狐狸得逞,更不會被她拿捏。
思緒之時,陳易早已掐起了訣,不讓她聽到。
其實聽不聽到,殷聽雪都能多多少少猜到是什麼,以往還沒修行,少女時而聽到,時而聽不到,早就通過察言觀色明白陳易的性子,而不是跟他硬碰硬,就跟以卵擊石一樣,吃虧的還是自己,要溫柔著來……那是做妾的日子裡,為數不多的收穫。
殷聽雪深吸一氣,垂眸思索了好一會……好久之後,暗暗下定了決心。
陳易滿臉嗤笑,候著殷聽雪給他服軟,哪怕不主動低頭,都乖乖求他這夫君一兩句,再遭他戲謔諷刺,羞辱過後慢慢承恩,實話實說,他總喜歡那種逼迫少女就範的滋味。
正想著時,少女像打滾的雪團似地靠了過來,貼到懷裡。
「陳易,問你個事,」極沒來由地,她小聲問道:「殷惟郢是我堂姐對不對?」
「所以?」陳易不明就裡。
「姐夫…」她把小臉一埋,含羞吐字道:「姐夫,不來嗎……」
陳易深吸一氣。
陳易啊、陳易、你怎麼能這般沒有自制力?
不就是一點點誘惑麼?
這就受不了了,以後又該如何是好?!
陳易提前替自己後悔了一遍,隨後慢慢摟住殷聽雪,卷著她到床榻上。
「你這小狐狸!」
…………
殷聽雪蜷縮在被窩裡,輕輕吐著氣,腰肢被捆在陳易臂彎下,男人的氣息扑打在脖頸上。
少女的背緊靠著他的胸膛,她知道陳易心底滿意極了,他有時其實很容易便能滿足,就像他說的,男人的快樂其實很簡單。
殷聽雪印象最深的便是,他就喜歡一把摟住,「小狐狸小狐狸」地喊著,然後嘿嘿傻笑。
太幼稚了。
嫌棄。
二人溫存了好一會,陳易出聲道:「小狐狸,你太精了。」
「沒有啊,不精啊,半點不精啊。」殷聽雪細聲道:「我最笨了。」
「還說自己笨,真精。」陳易說完,便揭開被窩起身,摸了摸她腦袋道:「我去找一下白蓮教人,商量之後的事,你在這乖乖呆著,知不知道?」
「嗯嗯。」殷聽雪應聲道。
陳易收拾了下,三下五除二地換上便服,起身推門而出。
下層船艙離上層有一段距離,足夠讓陳易把自己的弄得面色蒼白些,還沒恢復過來的模樣,實際上那一戰,陳易本就消耗極大,主要是寂遠並非凡俗之輩可比,其在寶蓮寺寺里寺外供奉了諸多神像,可催動的法身眾多,更遑論他卡在瓶頸已久,不是一般四品,幸好,陳易也不是一般三品。
陳易下到下層船艙,尋了好一會,才在拐角處的艙室里見到儲意遠。
這裡環境惡劣,並不好待,跟縣衙的地牢沒什麼區別,又遭逢巨變,儲意遠本來精神萎靡,可見陳易比自己還要面無血色,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來。
「陳…秦公子,我們已經進江西了吧。」
「到翻陽湖了。」
「好,等到了南昌我們就下船,那裡應該有我們的據點,到時……」儲意遠抬頭看了眼陳易,愧疚極了,「到時必給秦公子孝敬幾個頭牌花魁。」
「花魁的事我當然來者不拒,但還是先商量正事。」陳易頓了頓道:「我如今跟你們同在一條船上,只是有幾點不太明白。」
「秦公子儘管說,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聽說你們以驅神趕鬼聞名,那麼那個寶蓮寺寂遠…是怎麼回事?學了你們的東西?」
儲意遠聞言使了個眼色,讓陳易走近幾步,小聲點說。
陳易旋即傳音入密繼續道:「我先前與寂遠交手,見他法身諸多,遠遠超出一般的禿驢,而且他的法身許多都很不常見,跟別人打聽了下,才知道那都是佛經中隱晦的鬼神,我都懷疑你們偷師了他……」
儲意遠回道:「寂遠的路數,確實與我教有幾分相似,原因也簡單,因為他自小便受過我白蓮教人的恩惠,幾十年前湖廣大旱,連和尚也活不下去,四處逃荒,寂遠那時便拜入了白蓮教,秦公子覺得像很正常,但說偷師就是誤會了,哪有爸爸像兒子的道理。」
陳易只是拋磚引玉,試探過後,便追根究底道:「這樣一說,那麼寂遠為何要在寶蓮寺供奉這麼多神佛?」
「這是為我們白蓮教,我教是擅驅神趕鬼不錯,但總得有神鬼可趕,世上許多神鬼都吃不上香火,平日渾渾噩噩,無甚法力,香火都被幾個大頭吃去了,什么元始天尊、如來佛祖,你要我們驅趕這個嗎?
因此,我教在江西湖光一帶暗中蟄伏,引了許多名不見經傳的鬼神,以鑄像的名義送入道觀佛寺里,這成千上萬處清靜地,裡面都偷偷供奉我教神鬼,那些方丈住持他們不是不知道,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叫那些神佛不靈啊。」
儲意遠頓了頓,繼續道:
「有幾家倒是大張旗鼓地供奉各種神佛,寶蓮寺便是其中一家,寂遠身上之所以諸多法身,當然不是他自己修出來的,而是他襲奪了神佛的香火,請神上身得來的。
教內高層信任他,對他這種自成一派的做法也聽之任之,只是沒想到,這寂遠也反了。」
陳易略有所悟道:「這麼說,寂遠就是個中間商。」
「對的。」
「他卡住這些香火願力,所以那些供奉起來的神佛才會允許他請神上身。」
「對的。」
「你們白蓮教也是個中間商?」
「對…話不能這麼說,」儲意遠怕被神教兄弟看低,連聲道:「滿天神佛,皆由無生老母所出……」
陳易對白蓮教的經義不敢興趣,他更想知道的是,神鬼為何會被白蓮教所驅趕,如今交流過後,算是明白了其中原理。
白蓮教聚攏起香火,以此誘使神佛為自己所用。
如此推算,白蓮教必然是從秘境中得到了什麼……陳易猛地想到了無生鼎,那便是白蓮教用來聚攏香火之物。
類似這樣的鼎定然不止一個,而且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法寶……
………
沒兩三日,樓船便靠岸了,陳易帶著東宮若疏和殷聽雪租了一輛馬車,而儲意遠一行人也租了一輛馬車,由後者引路,前往那處白蓮教據點。
那是處村子。
村道上荒草萋萋,細雨紛飛,漫起層泥濘。
越靠近村子,便越見此處荒敝,寂靜無聲,遠方蒙著黑夜的山丘。
從陳易口中得知會見到白蓮教人,殷聽雪有些發怵。
一直以來,她都被陳易保護得很好,武昌時待在獨院裡,連儲意遠都未曾見過,更遑論是那些一路上叫人聞之色變的白蓮教人。
「我有點怕。」她如此道。
「別怕,是他們怕你。」陳易闔眼靠在廂壁上。
話雖如此,殷聽雪仍憂心忡忡,很莫名其妙的是,連她都不知自己在憂心什麼。
沒多久就到了,那些破落的房屋裡,交錯的樹影下,早早地鑽出了許多身影。
殷聽雪緩步而下,終於見到了那些禍亂湖廣的白蓮教人。
白蓮教禍亂湖廣已久,沿路呈風捲殘雲之勢,所過之處燒殺搶掠,屍橫遍野,留下滿地焦土與斷壁殘垣。
想來必是群窮凶極惡之徒,口中吟著詭異的經咒,身披白衣悍不畏死,瘋狂嘶吼衝殺,攻克一座接一座的城池。
可與殷聽雪想像得不一樣。
這些白蓮教人衣衫襤褸,連皮肉都是殘破的,凹凸不平,條條縱橫的肉疙瘩,都是經歷過剮蹭割刺的痕跡,領頭憨笑的老者不知怎麼大腿有個肉坑,薄薄肉皮下的骨頭隱隱可見……
蓬頭垢面的老婦背著嬰孩,瘸腿漢子拖著木耙,連半大的孩子都只剩層皮。可這些殘破的身軀經過之處,糧倉地窖被掘得底朝天,樹皮草根都碾進了牙縫裡。
他們像蝗蟲。
一群老弱病殘的蝗蟲。
若都是群瘋子,再瘋狂也有限,遲早會困於囹圄之地,被剿滅得乾乾淨淨。
只有餓極了的蝗蟲才會吃盡糧食,病態繁衍,他們不停地吃著,吃得寸草不生,吃得大地翻出血黃的泥,吃得春雨落在屍橫遍野上……
蝗蟲啃過麥田,留下的不是淋漓鮮血,而是浸透泥漿的、發黃的大地傷口。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