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我喜歡你(8k大章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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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有漁夫早起拉網,網極其之重,本以為拉到大魚,但撥開一條條小魚小蝦後,只見一具被泡脹的屍體。
漁夫當日便報了官,而正午的時候,消息就通過鷹隼傳回了喜鵲閣里。
………
「笑鵜鶘確認死了?」
「確認死了,要看看嗎?」
「想看也來不及了,之後給他多倒兩杯吧。」催命鴉咕噥著說道,抹了抹手臂的衣袖,他在地上畫起了圖,「笑鵜鶘死在那邊的時候,大概是在失蹤不久,那是中下游交匯一帶,水流湍急,他不可能渡江,就還留在北岸。」
無常鷹掃了眼地上的圖道:「那裡有兩個村、一座山,兩座村名大旗頭、大旗尾,山名醉江山,山中有一處回首崖,有很多樵戶靠采靈芝為生,現在過年,沒什麼樵戶,他沒有假扮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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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解那裡?」
「我就是從哪出來的,乾娘一眼就相中了我。」無常鷹的語氣帶著驕傲,他口中的乾娘便是無名老嬤。
催命鴉拿衣袖颳了刮鼻子,低聲道:「既然如此,我跟你一道過去。」
「你不和歸魂雀行事?」
「她要隨侍太后身邊,」催命鴉頓了頓,接著道:「你確定我們能找到這姓陳的嗎?」
無常鷹語氣篤定道:「找得到。」
「也是,他既然是想和我們周旋,當然會留下蹤跡。」
………………………
………………………
喬水縣某處安氏宅邸里。
作為勢力最大的外戚,安家在京畿一帶各處都有田產,連喬水縣這一小小縣城都不例外。
而到了要秘密徵用之時,這一處的安家人自然是說一不二地將整座宅邸讓了出去。
那雍容華貴的女子站在書房中,身後便是跪在地上的歸魂雀。
「他殺了笑鵜鶘?」她平靜發問。
歸魂雀低著頭應聲道:「前日笑鵜鶘失蹤,今日發現,已確認為他所殺。」
披著黑袍的安後沉默了下來,臉龐在昏暗的燈火下輪廓朦朧。
歸魂雀垂著腦袋,目光也不往上瞥,她有一位殺手最好的秉性——安分守己,但她此刻不禁在想,為何這一國之後竟如此風平浪靜。
同為女人,她知道安後寄托在陳易的情感做不了假。
然而安後自始至終都平靜得可怕。
「本宮之後會安排好笑鵜鶘的後事,厚葬、追封、做法祈福……」
安後頓了頓後,接著問:
「那麼,他去哪了?」
歸魂雀回報導:「大概是在北姚江北岸潛藏,無常鷹和催命鴉動身去追了。」
「好,你先退下吧。」
歸魂雀隨話音一掠而出,消失得無影無蹤。
穿慣繡鳳袍服的女子頭顱微垂,那人的畫像映入到眼帘里,這是他待在宮裡的那些日子,她命人暗中畫下的,紙上之人臉龐略顯頹喪,那雙眼睛爍著猶豫的光,正因這副幾乎認命的姿態,才讓安後放下了最後的戒備。
這最後環節,許是出於那似是而非的親情,她相信了他。
但他辜負了。
笑鵜鶘的死,不輕也不重,就像一根不致命的刺,扎入到手心間。
昨日他殺了笑鵜鶘,那麼明日,會不會就殺她?
意識到這件事,安後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相反,她笑了,像是在嘲弄,又像是取笑。
笑過之後,安後摩梭了下畫紙,起初溫柔,但摸到畫中人物胸腔時,猛一用力。
畫紙撕裂了開來,畫中之人也撕裂開來。
而書案之上,還有許多類似的畫,那都是她命人畫的,每一張都是他。
「我對你夠好了,你還是逃了。」
她面無表情,指尖拂過佛經,正是那本《妙色王因緣經》,喃喃道: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佛經的言語迴蕩在耳畔,安後想到一眾喜鵲閣座主追殺著他,這一刻心中卻並無念想。
她不想讓他再活下去了。
她之前倒是怎麼了,竟待他如此寬容,屢屢讓步,到頭來,又得著什麼?
得知他這般決絕,安後終於驚嘆於,她竟有過以母子相待的幻想……
一時之間,曾動搖內心的疼愛和憐意竟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尋不到蛛絲馬跡。
他就這樣走了,離她遠去,安後遍尋內心,再也尋不到為他讓步的理由。
「事已發生,所謂過去的都已過去,但恨…留了下來,」她捻起畫幅,將之丟入到取暖的火盆里,「我曾與你說過這話,不知你明不明白話間的真意。」
火燼灰飛,畫中的面容散去,她臉上撲朔火光,忽明忽暗。
殺了他吧,
斷去一切雜念,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似是佛經的言語抑制住了過去的情緒,安後面上似古井無波,她與他曾並無恨意可言,可在他逃走的一瞬間,極深的恨意種了下來,從此生根發芽,她不去弄清這恨的名諱,也不去寬恕這恨意。
她的驕傲不會讓她去想,這恨是因愛而不得。
陳易曾恨過殷聽雪,故此迫她為妾,如今安後終於真正恨上了這個人,而她想親眼看他去死,人有了恨,就會了結恨,陳易如此,安後亦是如此,他們都不過是做相似之事。
恨會留很久很久,因人會不經意撫摸癒合的傷痕。
安後一言不發地把一張張畫像投入火中,待到手裡剩最後一張時,她停了下來,再看了一眼,凝望著那畫中之人的猶豫,嘩地一聲,她把畫推入到了火舌里……
當夜,鷹隼將她的口諭傳給了眾座主,
「見之,格殺勿論。」
…………………………
轟!
元宵節才過兩日,煙花炸鳴在遠天之上。
離得很遠,分不清那是哪裡的煙花,像是京城,又像是那兩個小村子。
光芒灑落,映襯著夜色一派淒清。
陳易穿行在山林間,說來這山的名字倒有意思,竟叫醉江山,需知江山不過死物,美人可醉,江山不可醉,否則人世間不會有那麼多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江湖上更有歸隱的武林盟主直言:「江山不能喝酒,我需要一個陪我喝酒的人……」
百無聊賴之間,有時陳易思潮起伏,若江山可醉的話,是否更勝于美人?
想一想或許吧…
不過自己愛美人不是因為喝酒,自己不怎麼愛酒。
但倒是有些喜歡美人喝醉的模樣,特別是小狐狸,小臉紅撲撲的。
對了,鸞皇喝醉時倒也不錯,人雖醉,但更添了雲海獨步的天仙之氣,
對了,不知閔寧怎麼樣了,離京這麼久,她的酒葫蘆滿不滿
對了…身後似乎有個黑影……
正想著的時候,陳易倏地回身刺去,沒有聲響,也沒有反應,再一細看,不是什麼人影,不過是搖晃的枝葉而已。
原來虛驚一場。
陳易吐了口氣,一路周旋,一路躲避追殺,他早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每一朵雲,每一場風,每一片樹葉,都好似暗藏殺機,提防遇到的每一個細節,已讓陳易有自顧不暇之感。
冷靜下來,陳易抹了抹額上汗水,清風拂過山崗,穿過發梢,他忽然覺得,自己從來不夠逍遙。
從來都不自在。
「要不要喝口酒?」陳易自言自語。
念頭一閃而過,但也只是一閃而過。
掠過風聲,隱約的鳥鳴,樹皮夾隙間的細小蚊蟲,犬牙似的崎嶇陰影突出一角,那像不像一把刀?樹蔭間來回晃動的到底是飛禽走獸,還是刀光劍影?一口酒或許可以緩解倦怠,但酒液淌過之後,就是落地的人頭。
陳易的心提得很緊。
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刻也不敢鬆懈。
撥開枝椏,穿行於山林之間,陳易的呼吸平穩,沒有多少起伏。
他靜得可怕。
接著聽到,枯葉「咔」的碎裂聲音。
嘩!
回身一刀斬去。
茫茫夜色間拉起蒼莽白線,一個微不可察的黑點撞在了白線之上,瞬間被撕得粉碎!
「他在這裡!」
陰翳之間,催命鴉一聲驚呼,身影躍高,落在樹冠之上。
他把距離瞬間拉開,不讓陳易有追上自己的機會,此刻不由心有餘悸,方才無聲無息間吹出的一根毒箭,原以為一舉得手,但如何也想不到,這人警惕心竟這麼強。
陰影晃動之間,陳易瞬間就判斷出那是身形矮小的催命鴉,此人不過五品,但卻擅長陰毒狠辣之法,下毒更是家常便飯。
隨著催命鴉的一聲驚呼,陳易便見樹林間有人穿梭而來,他連退數步,退到高高聳立的岩壁之後,以此抵禦暗中箭矢,但下一刻,岩壁撞碎開來,煙塵中冒出無常鷹的壯碩身影。
無常鷹單手握刀,夜色里拉出一道寒亮刀光,刀鋒直斬!
陳易側身一閃,由上而下的一刀便將斷裂的岩壁分成兩斷,轟隆一聲,響聲如同炸雷一般。
石屑紛飛,煙塵滾滾,岩壁徹底塌陷,陳易正欲起刀反手斬向無常鷹,卻聽見岩石炸裂的響聲掩蓋里,有「嗖嗖」的聲音。
頭顱一偏,毒箭便穿碎發梢,釘在了地上。
箭上塗有劇毒,哪怕陳易練了銅骨功,但破了皮肉,也會廢半條命。
見他躲過,催命鴉「咦」地驚呼一聲。
本以為上一箭有失,這一箭總該中了,中了之後,這姓陳的就會渾身麻痹,不得不廢真氣排毒。
轟!
喜慶的煙花炸在空中,到處都是新年的氣味,除了這座黝黑的山林。
催命鴉雖驚疑,但手上動作不停,他放下吹筒,解下了腰帶上的弓弩,箭矢上的毒更烈、更重。
不過再烈再重的毒,都不過是為無常鷹打輔助。
只因對於這些真氣洗滌過氣血的武夫而言,世上並沒有見血封喉的毒藥,只要真氣運轉,便能暫時隔絕毒素深入,待毒性發作,總需過上一段時間。
無常鷹並沒有因催命鴉吹箭落空而氣餒,壓身近前,那彎刀在夜間掄如圓月,一刀就朝陳易的腹部斬去。
陳易身形倒退幾步,無雜念抬起,一刀要抓住空隙直刺,但無常鷹似是想要以傷換命,不躲不避地迎了上來,刀光接連划起,封鎖住陳易的動作。
陳易手腕擰刀,繡春刀的刀路頃刻擰轉,撞向了無常鷹的彎刀。
轟地一聲。
兩刀相撞炸開的狂暴氣浪震得落葉紛飛,無常鷹的身影倒退開去,一路撞散了不知多少落葉。
陳易也同樣在拉開距離,接著他的眼眸里倒映出寒芒。
一記箭矢飛掠而來。
陳易心念急動,箭矢像是被施加了橫向推力,為之一偏,釘入一旁的楊樹上,近乎全根沒入。
他擰過身,朝山上樹林更密處衝去。
催命鴉見此情此景,摸出多重吹筒,氣勁湧起,奮力一吹,數以百計的銀針密集如雨,幾乎淹沒了樹林間的所有空隙。
陳易儘量依靠樹木遮蔽,同時掐出御風訣,無形風牆掠起,銀針接連散落。
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驟然爆發,沒入到密林深處。
無常鷹與催命鴉對視一眼。
「他往那裡去了。」
「你從右側繞過去,我隨後跟上。」
「好。」
無需言語,目光瞬間就完成了交流。
踏踏踏…
樹林間腳步聲密集,不知多少枯葉應聲碎裂。
三人的身影穿梭密林之間,一人在逃,兩人在追,緊追不捨。
陳易越上了山坡,沿路丟下符籙,他站到樹幹之上,身影驟然停頓,單手掐起法訣。
轟!
符籙煥發光輝,泥土轟地塌陷,無常鷹腳下一空,瞬間墜入到坑洞裡。
陳易雙腳連踏樹幹,竄如飛鷹,撞破夜幕,朝著樹冠間矮小的身影殺去。
催命鴉急停在樹冠間,手中摸出銀針。
但他的動作出現了一抹滯澀。
只見月色之下,陳易的嘴唇微動,讀得懂唇語的他,隱約看出是個「定」字。
而當他看出之時,無雜念已划過寒芒。
刀鋒斬入皮肉,自他的側腹一掠而過。
催命鴉咬牙一掌擊去,陳易側身躲過,但見那掌擊在樹幹上,他靠著反震瘋狂倒掠,沿路撞碎了成群成片的枝椏落葉。
腸子滑出肚子外,催命鴉飛快點穴止血,將腸子托著塞回腹部,殺手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死亡的恐懼。
正是他從前經常在死者身上見到的那種。
無數枝椏落葉胡亂散落,罡風吹得樹冠彎曲皺起,陳易停住追擊的腳步,因為他看見無常鷹從坑洞裡躍出。
無常鷹踏樹而上,狂暴的氣勁翻滾,身上的衣裳鼓圓,刀鋒撞破夜幕,幾乎眨眼就斬到了陳易面前。
颯!
刀鋒破空,罡風悽厲嘶鳴。
這一刀快得很難想像,無常鷹身為四品武夫,自然悟出了何為殺人刀,駭然的刀勢讓人寒毛豎起!
但有一張符籙落下。
轟地炸開了煙塵石灰,遮蔽住了無常鷹的視線。
無常鷹的腦子裡掠過一個念頭。
這姓陳的陰招太多了!
不止長相英俊瀟灑,連武德都是相貌堂堂!
視線受阻,無常鷹感覺到一刀斬在了空處,耳畔聽到了劍鋒破空之聲。
陳易不知何時握劍在手,劍罡三尺,滅禪劍狹勢而出!
哪怕練有橫練功夫,但無常鷹的胳膊還是被洞穿開來,可見劍勢鋒芒之盛。
無常鷹悶哼一聲,刀不離手,他踏著樹幹,閉著眼朝聲音湧起的方向一斬。
喜鵲閣座主皆是悍不畏死,這一擊的力道可謂駭人,陳易抬刀抵擋,整個人的身影就被震飛了出去。
催命鴉連射數箭,但失血之下,弩箭散了准心,砸在樹上均落空。
他臉色慘白,接著眸里掠過一道精光,朝受傷的無常鷹看了一眼。
無常鷹瞬間領會其中意味。
無需過多言語。
不過是以一人之死,換取一擊斃命的機會而已。
一點無關的光芒升起,過年的煙花真是繁多。
煙花燦爛,卻又易冷,嗖嗖的聲音蔓延天邊,光輝閃過他們的臉,又消失不見。
催命鴉吹了聲口哨,像是鳥鳴,又像是催命,林間無數飛鳥驚起,他低聲念叨了下歸魂雀隱藏在代號下的真名,接著身影就掠出去。
那聲口哨,像是在催他自己的命。
他悍不畏死,藏在袖間的短劍探出,像是炮彈似撞破了夜幕。
在枝椏、飛鳥、落葉諸物紛飛的遮掩下,催命鴉來到了陳易的身前。
天際間掠起一道白線。
短劍被斬得粉碎,與之一同斷開兩截的,還有催命鴉矮小的身體。
他嘴唇嗡動,最後一次念叨了下歸魂雀的真名。
只是陳易不是他,讀不懂唇語,更沒心情明白一個人臨死時的心境。
與此同時,無常鷹已在催命鴉的掩護之下,繞著一刀斬了過來。
刀鋒像是劃破了夜空,斬開一道弧光。
聲勢驚人。
也斬到了陳易。
自脖頸到右側肋骨,劃開了一道裂口,陳易見到血花噴涌,曾經他在許多敵人身上見過,但這一次見到的,卻是自己的血。
不一樣,
不一樣…
自己的血,似乎更濃,更漂亮些……
莫名的念頭一閃而過,好像有了些逍遙意味。
他突然感覺,自己看似擁有很多,但一樣會死。
陳易壓制住了這念頭,拼盡全力左手一推,劍鋒在無常鷹一斬過後的無法應力之時,洞穿了他的咽喉。
無常鷹的壯碩身體往地上倒了下去。
追殺而來兩個座主皆死。
陳易想喘口粗氣,但驚覺喉嚨被血堵住,他點穴止血,但那猙獰的傷口仍在。
那雕著「易」字的玉墜晃動著。
那人勉強將長刀歸鞘,一手扶著樹幹,一手握劍,翻過了山坡,月色照出了一地的血跡,美得像花,美得不像樣……
「我不能死。」
新年新氣象,嗖嗖的煙花籠在夜色里,夜幕時暗時亮。
火星點點而落,新年的喜意蔓延開來,闔家團圓,平安快樂……
但這都與醉江山無關。
醉江山被封鎖了起來。
夜幕之下,黑影躥躥,來回而行,枝椏的摩梭聲好似不會停息,在這樣一個滿是刀光劍影的夜裡,好似隨時都會迸出血花。
「找到座主的遺體了……」
「兩位座主都斃命了,何其…狠毒。」
「無常鷹的刀上有血,是他的,肯定是他的,他受了重傷,跑不遠!」
諜子們的聲音好似嗡嗡啼鳴,月色下拉長了尖銳陰影,深冬的山林給人毛骨悚然之感。
那些隨兩位座主而來的諜子們,搜索起了整座醉江山。
處處都是陰影綽綽。
月明星稀,諜子們分散著搜索。
一個諜子在樹幹上發現了一點血跡,朝同伴招了招手,二人便順著坡爬上去。
接著,他們隱約間看見石縫裡冒出衣角的輪廓。
「找到他了!」
話音剛剛驚起。
黑影一閃而過,說話的諜子脖頸噴出鮮血。
另一個諜子慌不擇路地提刀就跑,縱如飛兔疾馳。
但是腦子裡忽然混沌,眼前一黑,像是被什麼砸中,他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頭顱便落地了。
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子從樹影處走出,將那石縫裡的衣裳收回。
他抓著衣服,聽到樹梢微動,瞬間回身一劍!
「咔。」
只有枝椏的斷裂聲。
他什麼都沒刺中……
緩過神來後,陳易聽見「嗖嗖」的聲音。
以為是箭矢,他匆忙抬劍,待火樹銀花的光芒照到臉上時,他才意識到那是煙花。
漆黑的山林被照亮了一瞬。
陳易苦澀地勾了勾嘴角,按了按身上的猙獰傷口,森森白骨在血肉中冒著。
身受重傷,失血過多,他已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樹影,還是人影,是枝葉晃動,還是刀劍嗡鳴……
不知那一片落葉會化作利刃,奪走你的性命。
還不待陳易傳一口氣,遠方便傳來呼聲:
「杜丙、李戌,你們人呢?」
喜鵲閣殺手的第一課是拋棄姓名,所謂名字不過是代號的一種,故此以「甲乙丙丁」為名,既方便記錄管理,也方便建立對喜鵲閣的歸屬感。
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陳易屏住呼吸。
沒人回話,遠方安靜了片刻。
陳易慢慢挪身。
而下一刻…
「杜丙、李戌死了,他就在那裡!」
聲音驟起,樹影唰唰搖曳!
像是成群的鬣狗,疾馳山林之間,圍殺著這唯一一個獵物。
陳易腳步一踏,縱身躍高,咬牙忍著腹部的疼痛,穿梭樹冠間。
風聲、枝葉聲、飛鳥驚起的慌亂逃竄聲,每一個聲音都好似藏著箭矢。
嗖!
箭矢真的來了。
寒芒劃破夜空,朝著陳易而去。
陳易猛地側頭一躲,箭矢割裂了他的衣裳,與他擦肩而過。
這一箭意味著,有人已經找到了他。
他的腳步停住,目光電似環視茂密陰森的山林,終於在十丈外的樹幹後面看到無意探出的半隻手。
陳易咬緊牙關,身似電閃般激射而出。
劍鋒直刺,那冒出的半隻手飛了起來,陳易迎上那諜子驚恐的目光,橫著劍回身一斬。
寒光悽厲,像是要劃破夜幕一般,但大幅度的動作扯到了胸前傷口,撕裂的疼苦襲來,他的手不住一抖。
本來要封喉的劍鋒斬入了諜子的胸腔,卡在了裡頭。
諜子倒在了地上,陳易雙手把劍扯出,連捅數次,血花濺射,就像是個第一次拿劍的稚童……
可其實在他的第一劍斬去時,那諜子就已失了生機。
「我聽到聲音,在這個方向!」
聲音順著寒風而來,陳易費力地撐起身體,再度躍上樹冠。
地上已分不清是諜子的血,還是他的血。
傷口再度撕裂,陳易恨不得就這樣睡去,張了張嘴,自語一聲:
「不能死在這裡……」
他艱難地躥了出去,身影躍動在樹冠之間。
月色之下,照得血跡斑斑,無論是獵手,還是獵物,都沒有喘息的機會。
風聲淒淒,醉江山上的漆黑樹海隨風搖曳,像是洗刷著地上的鮮血。
陳易一開始還是運著輕功躍來躍去,可傷口卻經不起這般的折騰,每一下都帶來撕裂之感,要點的穴位也越來越多,半個身子都麻痹了。
但血還在滴,他不得不放慢腳步,從樹上落下,拉著一根根樹木,把自己的身體扯起來。
陳易一點點地往高處去爬,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看清到底哪些是刀光劍影,哪些是枝椏掩映。
視野逐漸模糊,枝葉與枝葉混在了一起,樹木與樹木混在了一起,分不清晰,陳易踉蹌地走著,他的眼裡朦朧一片。
遠方的花火又炸裂在夜幕,本就朦朧的輪廓,便更是模糊。
朦朧、太朦朧了……
朦朧到……
看不清那是一把劍!
嘩!
寒光掠了過來,陳易的瞳孔驟縮,劍身撞在身上迸裂出鐵石擊鳴聲,沒入到腹部,他這時才反應過來。
面前的諜子雙手握著短劍,拼盡全力去刺。
但陳易已一劍攪碎了他的心窩。
「咳、咳……」
他吐出了卡在喉嚨里的鮮血。
練有銅骨功,短劍沒入得不深,陳易用力拔了出來,把劍丟在了地上。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看不清那是一把劍。
明明過去都能看清……這一念頭一閃而過時,陳易忽然發現,自己真的會死,自己看似擁有很多,但同樣也是會死。
死亡追逐著他的腳步,等著在恰當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
方才還說不能死的他,此刻吐出一句:「我不要死……」
月色下,他獨身一人走著,腳步比之前更踉蹌,血液止不住地滴落……
他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身子一點點扯動,風聲呼呼急促叫喊,陳易拼了命地前進。
意識比之前更模糊,落葉掠過耳畔,他的腦袋昏沉。
好像真的要死了……
他側過頭,眼角餘光捕捉到一個細節。
他的血落了一地,拉長出一條長長的蹤跡。
而在血跡之後,是綽綽涌動的陰影……
真要死了嗎?
思緒還未落下,箭矢便破空而出。
他猛一側身,躲過箭矢,身體像是滾石般,朝著山坡下滾了出去。
「是他!是他!」
「他在那裡!」
鬣狗般的聲音此起彼伏,陳易的身體翻滾著,在樹林間撞來撞去,任誰能想到,曾經的西廠千戶竟是如此狼狽不堪。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停下時,已衣衫襤褸,遍體鱗傷。
陳易不知道自己在哪,他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厚重絕望壓在身上。
「真要…死了嗎?」
他試著爬起來,可腳碰到碎石,又跌落下去。
陳易低頭就能看見滿地鮮血,他喘不過氣,如鯁在喉。
意志越來越朦朧模糊,死亡離得太近太近了。
夜色漆黑,山林沉默著,死寂照樣死寂,陳易環視一圈,抓著劍想要爬起,眼眸里掠過好多好多……
銀台寺里,殷聽雪摟著他哭泣;周依棠屹立雨中,凝望著斷裂的若缺劍;閔寧離去前帶他爬上最高的樓,指著遠方天空;祝莪交託至親時的溫柔;秦青洛把簪子摘下,穿碎發梢的一箭;林家小娘離別時的悵然一吻;殷惟郢在黃泉河水裡,無力地把手伸出去………
他曾經擁有好多好多……
走馬燈花掠過雙眼,就在遠處,就在前方,她們好像就站在那裡,陳易伸手去摸,卻發現誰也抓不住,才發現那是摸不到的蜃景。
死…原來是這麼近。
笑鵜鶘會死、無常鷹會死、催命鴉會死…每一個被他殺了的人都會死,他…又怎麼不會死?
視線越來越朦朧,失血越來越多……
陳易忽然感覺到比死更可怕的事,那是前功盡棄!
他想尋回些什麼,盡力去抓,但什麼都從指尖里流走了。
轟!
又是一聲煙花炸鳴,兀然的響聲讓他認清了事實。
「我也會死…」
陳易呢喃著。
答案其實很簡單,他本來就會死,過去做得再多,也一樣會死,一樣要前功盡棄。
真的要死了。
明明還有那麼多沒做,那麼多……
起碼、起碼再看一眼……
恍惚間,陳易想起了什麼,他想再看一眼什麼,是什麼呢,無窮無盡的漆黑包裹著他,他的意識逐漸朦朧,但他還是想看一眼……
陳易慢慢抽出那早已不成模樣的小紙船。他記得,殷聽雪在上面寫了字,他想看看,他想看看那是一句怎樣的話,哪怕就要死了也好……
手指一搓,紙船拆了開來,皺巴巴的紙上,寫一行娟秀字跡:
我喜歡你了。
……
恰在這時,煙花炸在遠天,炸在身後,萬千燦爛,夾雜寒風呼呼吹來,一時淹沒了陳易的視線,也淹沒了他的淚水。
「傻瓜,」
他想到他給少女帶去的悲哀,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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