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平安快樂

  第385章 平安快樂

  同周依棠相會,與其說是早有預謀,倒不如說是臨時起意的插曲。

  如果早有預謀,陳易就不必要買煙花,更不必被一群小孩追了半條街。

  但恰恰是這種臨時起意,才最能讓這前世之妻心潮起伏。

  因為她想不到。

  有些時候就是這樣,

  做一千遍別人都想得到的事一過就忘,而做一遍別人都想不到的事,反而會銘記一生。

  人間有味是清歡固然不錯,但清歡之外,仍有千萬滋味。

  把自己的計劃跟周依棠簡要交代之後,陳易便回到了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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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在冬貴妃的院子裡,大被之內度過了一夜。

  被窩暖和,更有佳人相伴,陳易便是怎麼摟,都覺得摟不夠,只是晨起時來了宮女,說是太后要見他。

  陳易便隨意洗漱了下,穿好衣裳,便在宮女的帶領之下過去了。

  自高往下望去,便見一個小如黑點的身影,出現斟月樓之下。

  安後站在露台上,眺望著大年初一,一眾宮女們往湖裡潑灑魚料,千尾錦鯉翻騰,輔以周遭的大紅燈籠,好不喜慶。

  身後的腳步聲傳來,安後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來了。

  「昨夜睡得可好?」安後問道。

  陳易站定住了腳步,臉上神色晦暗不明,好一會後才道:

  「還可以。」

  他的話音聽上去像在猶豫,安後聽得出,那是一種接受了別人的好,要和解時有些拉不下臉的猶豫。

  許多時候就是這樣,人心裡分明想要和解,但有時就不知如何開口,而便是開了口,語氣也不免生硬彆扭。

  化開這些芥蒂,需要時間。

  而她還有許多時間。

  安後慢悠悠道:「你可知那貴妃的名字?」

  「似乎是叫冬芝姬,表字靈善。」陳易回道。

  「高麗人哪怕取漢名一聽就知是高麗人,」安後頓了頓後又道:「放心,她是個沒娘家的,你如何待她,她都不敢說一個不字,至於宮裡,也不會有人說你不是。」

  這是一個有意無意的提點,冬貴妃作為宮裡的禮物送給了陳易,只要依靠宮裡,冬貴妃就一直是他的,反之,宮裡就隨時可以把她收回去。

  安後繼續道:「大年初一,該聽些喜事,襄王女雖不願被封郡主,但赦了罪籍不是難事,至於襄王府就封給你當侯府,已派人去打理,元宵的時候你就在那成親。本宮知你向來寵那襄王女,但凡事有個先後,你要娶東宮在先,立她為正室。」


  陳易像是默認般道:「謝過娘娘了。」

  比起「娘娘」,安後更想聽他喊一聲「娘」,只不過如今關係出現和緩之事,不必刺激到他,也不必操之過急。

  安後心境舒緩,她轉過身去,眸光似水溫柔。

  她走上前兩步,在陳易身前停了一停,接著越過了他,道:

  「你隨本宮來。」

  陳易便起步跟隨她,一前一後,下了這臨近蓮音湖的斟月樓。

  身後起初有宮女隨行,但只跟隨了一兩段路,便不再跟了,安後似乎帶著陳易離開了都是女人的內廷,來到了外朝。

  在皇宮外朝兜兜轉轉,去到某處深入的地方,一路上草木掩映,翠竹環路,陰影里不知躲藏著什麼。

  二人終於在一處半開的院子裡停下,院中竟有小型的演武場,除此之外,還有假人、木樁,兵器架上排列著一連串的刀槍棍棒。

  陳易的腳步一停,脊背警惕性地發寒,感覺有什麼盯著自己。

  安後目不斜視:「出來吧。」

  只見牆根的陰翳角落裡,兩道黑影竄了出來,她們的身著宮女的衣裳,動作幹練,呼吸平穩得像是死人,離陳易不過十丈,而這個距離從來是介乎於危險和安全的微妙距離。

  二女躍到了安後的面前,動作靈巧,整齊地單膝下跪:「娘娘。」

  瞧見陳易的緊張,安後笑道:「她們是嬤嬤最為得意的四位弟子裡的兩位,皆是座主,所以在內廷護衛本宮。可惜長相磕磣了些,不適合你。」

  陳易記得她們的身份,便道:「雙姝鳥?」

  安後讚許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她們,江湖上有不少關於她們的故事,本宮便是聽聽,都覺得聳人聽聞。」

  人世間貌美女子何其之多,而貌美的高手就更多,無論男女。

  正因如此,江湖上有許多女人行刺的故事,其中多是美人,只因美人計難防,但雙姝鳥不在此列。

  美人計雖說難防,但那些有頭有臉的人也並非蠢材,既然知道美人計難防,那就不再染指來歷不明的美人。

  但堵上一個漏洞,另一個地方就會漏空,正因如此,那些看似少言寡語的僕從丫鬟,往往連主人都不太記得,也往往是他們,露出一柄尖刀。

  雙姝鳥便是此理。

  「美是一種武器,但過於精於這種武器,便會忽略真正實在的事。」安後平淡道:「喜鵲閣里姿容絕艷的人,往往都當不上座主。」

  陳易沉吟片刻,而後道:「看來我天生當不上座主。」


  安後微挑眉毛,忍俊不禁。

  笑過之後,她接著道:「也說不準,待你覆滅西晉陳氏後,便改姓為安,到時你若想,喜鵲閣可交予你打理。」

  喜鵲閣一直是安家的根基之一,也是在先帝死後,安後奪權的重要助力,話裡面的信任與許諾,陳易如何聽不明白。

  陳易見此出聲問道:「今日娘娘帶我來這,是為了什麼?」

  安後道:「你完婚離京後入西晉,除去明面上的扈從之外,本宮會派喜鵲閣的人馬隨行,不是這雙姝鳥,而是另外四位……都出來吧。」

  只聽一聲令下,陳易便見那院子裡冒出四人,三男一女,衣著各異,手中雖並無兵器,但那種殺氣卻不減分毫。

  由左往右,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皆是喜鵲閣的座主或副座主。

  「催命鴉、歸魂雀、笑鵜鶘、無常鷹。」

  安後由左往右地念著,

  「這四位武功最次也是五品,有他們一路護送,便是西晉陳氏傾巢而出也能保你不死。」

  陳易本來不以為意,但聽安後補了一句:

  「本宮說的傾巢而出,包括斷劍客。」

  話音落下,再度望向那四位殺手,短短一句話囊括了多少冷酷、狠辣、肅殺、決然,陳易瞬間冒起森然之感。

  而陳易毫不懷疑,如果他在途中變卦,放棄覆滅西晉陳氏,那他不知會死在那一把刀下……

  讓陳易與這群殺手打一照面之後,安後便轉身而去。

  院落間雖無殺手明確地對自己表露殺氣,但呆在那裡,仍然陳易很不舒服,所以他快步跟上了安後的步伐。

  一路走,安後一路說:

  「大過年的,本不該帶你來這兒,但他們都不是你的敵人,本宮也不是。」

  陳易沒有回答。

  安後的腳步慢了,掃了他一眼道:

  「你覺得他們是?」

  「我擔心他們是。」陳易回道:「他們聽你的,不是聽我的,只要娘娘一句話,他們的刀就會對向我,對向若疏。」

  安後捕捉到陳易對東宮姑娘直呼其名,眸底流露一絲滿意,她道:「只要你聽命於本宮,他們聽本宮的,也是聽你的。至於陳若疏,本宮先前說過,這一回再說一遍,她可以不死,本宮並非絕情絕義之人,留個兒媳也好,更何況生了孩子,女人的心思就會在孩子身上。」

  陳易順著這話道:「孩子也是姓陳。」

  「孩子姓的陳是你陳易的『陳』,不是西晉陳氏的『陳』。」說完,安後似乎是覺察到陳易的一絲不安,噙笑道:「留後、留後,只有留下男兒,才是留後,留一個女子,又怎能叫有後呢?所以你不必怕本宮還想殺她。」


  男子用來傳宗接代,延續香火,至於女子,只是夫家的依附,這便是安後根深蒂固的觀念,也是這人世絕大多數人的觀念。

  與陳易這現代人,把孩子視作二人結晶的想法並不一樣。

  而從話語之間,陳易已明白了安後的意思,她所做的一切讓步,都是建立在不影響原來計劃的讓步,一切都不會動搖她想要的東西。

  二人從外朝走回到內廷,他緊跟在安後身邊,如此近的距離,若想弒君,便是雙姝鳥都阻止不及。

  然而,安後把這距離留給了他。

  陳易並未再多靠近,也並未遠離,想來她要是要去景仁宮,吩咐些關於離京的事宜,到時他自會認真傾聽。

  轉過了一連串的朱牆,昂頭可見屋脊上脊獸迎著晨曦,宮殿的琉璃金頂閃電似傾瀉,格外輝煌,路上滿地落葉,沿路掃地的宮女都紛紛低下腦袋。

  陳易正疑惑安後在繞什麼遠路,但當她停下來的時候,他的瞳孔不住一縮。

  坤元殿,坤者地也,地有滋養萬生之德,皇天后土,坤元殿即是太后的寢宮。

  她竟把他帶到了寢宮裡。

  門扉敞開著,宮女們躬身相迎,安後跨過高高的門檻,入了寢宮之內,朝南的落地花門二十四扇,繡著百鳥朝鳳之景,寢宮主要用來寢,所以只有小廳堂,臥房與小廳堂以屏風相隔,圓潤的黃花梨木茶几下,有兩座,都擺了軟墊,黃杏色的琉璃座燈冒著盈盈光亮,從屏風的間隙望向臥房處,可見繡衾羅帳,配著錦帶銀鉤,還有數張花藤小椅,供守夜的宮女用。

  安後讓他在茶几邊坐下,她則轉身入了臥房。

  茶几上有佛經,是為《妙色王因緣經》。

  陳易打量四周時,側頭看見一爐龍涎香在這大年初一焚了起來,宮女輕輕扇風,屋內香氣繚繞,恍若仙境。

  安後折返而歸,手裡多了一個錦盒。

  她也坐了下來,宮女為二人點起茶水。

  陳易凝望她,不住問道:「娘娘為何帶我來這?」

  其實話不用問出口,陳易也隱約知道答案。

  安後輕聲道:「因為本宮如今不恨你。」

  「也就是說,曾經恨我?」

  陳易問著,可其實他知道答案。

  安家本宗為西晉陳氏所滅,安後要讓他成為一把刀,要讓世上所有人以為他就是西晉陳氏之人,因此她也曾將他當作西晉陳氏之人來憎恨。

  安後側過了臉,目光落向別處,緩緩道:

  「本宮三十有幾,膝下從來無子,唯有易兒你,你叫本宮如何再恨?塗山氏也不恨你,不是麼?」


  她有意無意間,處處要和塗山氏相像……陳易沉吟了好一會後道:

  「我知道恨一個人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強烈,

  那種感覺…你做盡一切事都彌補不了。」

  恨就是這樣,陳易從前恨殷聽雪的時候,便想著一寸寸地揉碎她的心,一點點地折辱她,讓她尊嚴盡碎,讓她永遠當個沒地位的妾室,刀劍不過是了卻恩仇最輕鬆的武器。

  他能理解那種感覺,更明白那種感覺有多深。

  「本宮從來沒有真正恨過你。」

  安後兀然說道。

  陳易驚訝地看她,哪怕他知道答案。

  她曾經恨他,這固然不錯。

  只是後來,塗山地宮,無論是陳易祀天壇上的自我犧牲,還是殘留下來的母子親情,動搖了這女人的內心,在她的眼裡,陳易逐漸從西晉陳氏里剝離了出來,她甚至要給他賜姓安。

  從頭到尾,陳易的身份從來都沒變過,變的只是安後的目光。

  「我知你以為,我為你做這麼多,不過是為了收心。」

  安後這一次不再用「本宮」自稱,而是用「我」,

  「只是本…我不恨你,不再恨你,又何必刻意收心?

  我只恨西晉陳氏。」

  「如此之深?」陳易問。

  「何其之深。我念佛這麼多年,都未曾化解,佛經說過去的都已過去,這固然不錯,可是…」安後搖頭失笑,輕撫佛經,「可是過去的雖已過去,但恨留了下來。」

  陳易不知仇恨占據了這女人內心的多少,但他能理解那種仇恨到底有多深。

  他也恨過別人,恨過殷聽雪,也恨過殷惟郢,也曾有過諸多惡念,便是殷聽雪百依百順,也多有逼迫,而且假借正當名義,至於殷惟郢,就更是如此,打斷她的長生橋,採補她的道行,看似是因她不安分,可說到頭來,又何嘗不是一種報復凌虐?只是如今他不再恨了,以後也不再恨了。

  正因安後恨得太深,她的一切讓步,都建立在不動搖計劃之上,不動搖那仇恨之上。

  陳易悵然若思,他還是頭一回走入這女人的內心世界。

  「你我既然本無恨意可言,那你也知道,我對你以真心相待。」

  安後放柔著嗓音,

  「待你歸來之後,就改姓吧,要做富家翁也好,要做能臣干將也罷,都可以滿足你,你與若疏的第一個孩子姓陳也無妨,也算給她一些寬慰,至於襄王女、景王女,她們也都會封郡主,子嗣們也世襲罔替,到時你的侯府之上,就是闔家歡樂,兒孫滿堂,我老了之後,也能來你家得享天倫之樂。」


  安後的語氣很輕,她小心翼翼規劃著名他的未來,她仍撫摸著茶几上的《妙色王因緣經》。

  陳易並不答話,他只是默默把這些話都聽在耳內。

  安後把這些看在眼裡,他像是在動搖。

  她輕輕把錦盒往前推了一推,掀開了蓋子。

  陳易轉頭看去。

  那不是什麼天材地寶,不是什麼法寶神兵,只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玉墜,上面雕著由篆書寫就的簡簡單單的一個「易」字。

  「好不好看?」安後摩梭著錦盒問道:「我命官窯里最好的玉雕匠雕制的。」

  陳易怔了一怔,看著那溫潤的和田玉,並沒有說話。

  安後捻起了玉墜,湊近了過來,

  「我給你戴上。」

  陳易一動不動,不一會,那玉墜子已掛到了脖頸間,她的眸光上下打量,欣賞地看了好一會。

  光線黯淡,陳易側眸去看安後,煙霧繚繞之間,她有如雲彩飄忽不定的山巔絕境,她美則極美,他從來知道,只是過去在景仁宮見她,她總籠罩在一國之後的威嚴里。

  但如今不同,陳易這時才注意到她眼眶微紅,似乎…昨夜哭過。

  「新年了,平安快樂,你要平安快樂……」

  月末了準備給大家多加更,而且這一卷也準備結束了。

  之後會進行合章,就是更新量不變,兩更合為一更。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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