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色戲子
鄭國,江州,太昀山。
玄青宗就坐落於山巔之上,建築巍峨錯落,飛檐斗拱,四下古木繁茂,清幽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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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宗門並不如往日那般清淨,卻見那山門前,臨時搭建了一道華麗戲台。
那戲台高兩層,寬五丈,紅紗帳額將其分成前後台兩部分,前台可供觀眾三面觀賞,後台則是演員化妝更衣之處。
「弟弟,別亂動......」
「啊,讓你不要亂動了,都弄到姐姐身上了......」
戲台後台,落地銅鏡中,倒映出一道紅袍少年身影。
一旁一位女妝師,正給他上妝。
少年躲來躲去,一臉不情願,無意間碰倒散粉盒,撒了女子一身。
惹得女子連忙收拾整理衣衫。
妝師名叫蘇菀,黑衣素裙,不施粉黛,已是世間罕見的美人,但比起身旁那少年,竟還是遜色三分。
「對不住了。」望著處理衣襟散粉的蘇菀,楚渝歉意道。
旋即眉頭皺緊:「這妝可以不化這麼濃嗎?」
「不可以。」蘇菀嘆了口氣,見清理不掉裙子上的粉斑,索性去後方更衣,回來後繼續拿刷子沾著案上顏料,在楚渝臉上塗抹勾勒。
鏡中是少年蒼白削瘦的面龐,精雕細琢的眉眼,雌雄莫辨,俊美得近乎陰柔,用妖異、絕色形容不為過。
可這不是楚渝想看到的。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威武陽剛,他怎能忍受穿成一個小白臉?
而且這小白臉還是專業扮演青衣的戲子,跟個娘們似的!
加之繼承了原主記憶和唱念做打的本領,更讓他心理極度不適。
此界名為古塵道界,並非他前世所在的中土神州,想不到他堂堂大乘期魔君,竟遭遇敵襲,飛升失敗肉身隕滅,再睜眼發現自己穿到了這具身體上......一身修為、神魂力量,都蕩然無存了。
當前這個世界,他們所來巡演的玄青宗,便是江州大修仙宗門之一,傳承數千年,築基老祖就有三位,鍊氣後期長老數十,內外門弟子上千,雜役弟子都有上萬人,實力在江州可謂雄厚。
「弟弟,今日不同以往,我們要為玄青宗一年一度的收徒典禮慶賀,妝造不可敷衍。畢竟若不是紫宸宮搶了玄青宗聘請的祭舞師,還輪不到我們凡俗戲班演出。」
「祭舞師?」
楚渝前世從未聽說過這種職業。
蘇菀曾是鄭國凡界高官府中千金,三年前家道中落被賣進戲園,原主當時幫她謀得後台妝師職位,兩人因此交好,私下裡以姐弟相稱。
她出身不凡,見識遠超原主一個農村出來的少年,聞言搖頭道:
「我所知不多,只知祭舞師能通過特殊的祭祀舞蹈和禮儀儀式,討好天地仙神,得到仙神賜予氣運和獎賞...…其內有著明確等級劃分,據說一些強大的祭舞師,甚至能召喚仙神征戰,一人可抵百萬雄師......」
「宗門內若能出一個祭舞宗師,就意味著得到仙神眷顧,源源不斷給宗門凝聚氣運,宗門必將扶搖而上...…可是,祭舞師太稀缺了,否則紫宸宮也不至於跟玄青宗搶人。」
楚渝默然,前塵往事化為雲煙,如今兩大修仙門派之爭,還輪不到他一個凡人戲子操心。
他消化著原主記憶。
原主也叫楚渝,幼年時全村被邪祟屠戮,獨自逃出,被梅園常駐戲班一名花旦收為學徒,十歲那年,花旦年老珠黃嗓子壞掉,被逐出戲班,跳了江。
原主摸爬滾打到十八歲,原本憑藉容顏,只要勤學苦練,成為頭牌不是不可能,卻被戲班總管事張洪看中貼身玉佩,原主卻拒絕贈送,因為這是那花旦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自此之後,張洪便憑身份處處欺壓,斷了他的晉升之路,為羞辱他,處處讓他扮作女裝,飾演青衣,在梅園戲班數十戲子之中地位低下,在太昀城數十戲班中,更是排不上號。
原主不是沒想過要跑,但畢竟簽了賣身契,若是跑了再被抓回來,下場自然不會好過.....
前日去臨江城主府上巡演,被城主老爺看中,欲要納入府中為男妾,原主不從,回了戲園後,又被張洪毒打一番,傷重之下一命嗚呼。
「這張洪太可惡,仗著管事身份,處處刁難你......」
兩人交談著,楚渝趁機打聽這個世界訊息,同時感知自身狀況。
「這具身體只是凡人,但竟是五靈根,能五行靈氣同時吸納,一旦平衡好五種屬性,在前世就是萬中挑一、同境無敵的天才......」
「兩個世界修煉體系倒是相同,幸好我還記得鍊氣之法,能從現在開始修行。」
「只是,這裡靈氣如此稀薄,對需要大量靈氣支撐修行的五靈根並不友好。恐怕單一屬性靈根的靈氣轉化效率、純度才高,修行速度才快。」
楚渝面色陰晴不定,嘗試運轉前世的鍊氣功法,發現納入天地靈氣的速度極緩慢,幾不可察。
「若得不到靈氣充沛的修行條件,五靈根無異於廢物資質,恐怕等不到破境延長壽元,壽元便已將盡。」
正思索著,身後屏風突然被一腳踹開,張洪陰冷的聲音便傳來。
「說什麼閒話?若是待會兒上場出了岔子,惹了仙宗老爺們不痛快,就等著挨打受罰吧!」
話音剛落,一道鞭子便狠狠抽在楚渝胳膊上,疼得他嘴角有些抽搐。
「這還沒出亂子呢,怎麼就打人?」楚渝聲音冷了下來。
他不是原主,不屑跟張洪這種人計較,但對方找茬至此,實在過分。
張洪見他態度硬氣,更是火冒三丈:「你小子拒絕被城主納妾,這事還沒跟你算完帳,晚間下了台,你給我等著!」
「沒完沒了了是吧?」
張洪本就看楚渝不順眼,前日城主看中這小子美色,眼看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卻被他拒絕了!
城主是鍊氣一層的修士,原本許諾得到人後,就給張洪一顆靈石……
這下可好,不僅沒得到靈石,楚渝害得他不得不倒貼給城主一顆靈石,才平息其怒火!
一顆靈石,可抵五百兩白銀啊!
「這事完不了!這十年的月例包份,你都別想拿!」說罷,他摔簾而去。
蘇菀不敢再與楚渝多說,確認他沒有受傷後,便提筆專心在他容顏上描摹。
楚渝坐在梳妝檯前,默默承受著蘇菀給他妝點。
他閉上眼,感知到腦海內,正漂浮一尊古老祭壇,自從他穿越過來,就出現在這裡。
這祭壇古樸破損不堪,其上花紋被歲月磨滅,模糊無比,卻散發著滄桑神異的氣息,玄奧無窮,令他昏沉的意識,瞬間清醒通明。
只是這祭壇在那靜靜懸浮著,任憑楚渝如何呼喚或是感知,都毫無異動,不知從何而來,又有何用。
「蘇姐,還沒給他上完妝嗎?未時便要登場了。」
一名身披月白鑲金邊戲服、青玉束冠,手提銀槍的俊朗青年走了過來,看向蘇菀,皺眉道。
他是待會兒與楚渝登台唱戲的搭檔,也是戲班頭牌,邱臻良,萬眾矚目的角兒。
楚渝只是給他做龍套配角,雖戲份不少,卻大多在一旁站著,並無幾句台詞。
蘇菀只是淡淡道:「馬上好。」
見蘇菀給楚渝妝點如此細緻,對自己態度卻不冷不熱,邱臻良面色不太好看。
眾所周知他對蘇菀有意,但凡跟蘇菀走得近的,他都有敵意,況且他跟張洪關係不錯,瞪了楚渝一眼:
「台詞都背好了沒?別再像上次那樣給我拖後腿。」
楚渝懶得理他,敷衍道:「差不多了。」
邱臻良冷哼,掐著腰,在身後盯著兩人。
蘇菀收拾一番妝具,從後方服飾架上取下一件大紅霞帔,披在楚渝身上,仔細端詳幾眼,目露驚艷之色。
少年已徹底換做女子面容,妝面美艷絕倫,顧盼生輝,眉目流轉間,自成風情萬種。
蘇菀滿意道:「好了,去吧。」
邱臻良不經意間瞥向楚渝正臉,突然愣了下。
心中暗呼:「呸,我鍾意的可是蘇姐,豈能為男色所惑?」
楚渝卻是不知他內心戲,忍著憋屈,跟隨邱臻良走出後台預備處。
「上轎。」邱臻良故意不看他,淡然道。
楚渝無奈一步踏上花轎。
花轎搖搖晃晃間被戲班轎夫抬起,楚渝伸手掀起微微晃動的簾幕,卻見一雙雙目光,齊愣愣聚焦在他身上。
他連忙將帘子放下,坐在黑沉沉的轎內,心中滿是無奈。
不錯,他飾演的正是即將要成親的娘子,而邱臻良飾演的,正是迎娶她的狀元郎。
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渾渾噩噩間,戲台之上,大紅簾幕拉開。
楚渝踏出花轎,已然站在了台上。
他頂著紅蓋頭,手持團扇,隨記憶本能開口唱和,移步甩袖間,紅衣翩然而舞。
「我本無心戀紅塵......」
「奈何紅塵欲斷魂......」
話說那青山下的玉郎君,一心只讀聖賢書,拒絕所有上門提親之人。
鄰里都說他是謫仙般的人物,不染凡塵。
怎奈那日清湖旁遇見一女子,自此動了凡心。
中狀元後欲娶嬌妻,迎親路上,娘子卻被一眾山匪劫掠而走。
這狀元文武雙全,單槍匹馬殺入那山匪老巢,將娘子奪回......
「紅顏易逝時光促......」
「遁入仙門求根淨......」
入洞房,新郎將紅蓋頭摘下。
霎時之間,台下滿座驚呼,紛紛被新娘絕艷容顏驚艷。
可不待夫妻二人做什麼,天上有神仙看中狀元資質,欲收之為徒。
仙人撫頂之下,狀元醒悟一切情愛都如鏡花水月,毅然跟隨仙人離去,將美嬌娘拋之腦後。
「欲將相思寫漫天......」
「飲盡此酒別舊愁......」
徒留娘子在婚房垂淚空悲嘆,卻發現自己珠釵里有成仙的法門。
自此以後,她不再留戀離去的郎君,一意修行,終於飛升成仙......
這曲戲劇,是為宗門教化弟子所編排。
既然拜入山門,便要斷塵緣,不可留戀凡情。
宗門老祖宗主們閉關修行,可不少長老協同弟子在觀眾席上觀看,暗自點頭。
山門外,大批欲要拜入宗門、參加明日試煉的年輕人,自然也觀看到這一幕。
有人意識到這齣戲劇的含義,開始猶豫,有的則原路返回:「修仙要求多,還是回農村吧。」
鑼鼓喧天,歌舞終於作罷,戲聲繞樑久久迴蕩,台下傳來陣陣叫好。
可就在眾人放鬆心神,等待第二場戲上演之時。
天空之中,突然風雲大變!
冬日凜冽寒風大作,吹得戲台帳額四處飄飛。
大日之下,一座巨大無比的七角塔狀祭台虛影,悄然在高空凝聚,漸漸成型。
浮空的祭台四周,環繞無數衣著各異的人影,正狂熱望向祭台中央,那道紅衣女子的模糊身形。
那女子雙手掐訣,長袖舞動翻飛,抬首望天,看不清面容,卻給人風華絕代之感。
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段,祭台上緩緩升起一桿玄青大旗,直插天穹,隨風狂烈飄揚鼓盪……如同招引。
以上這幅如畫卷展開的巨大圖景,海市蜃樓般,浮現於玄青宗山門前、大紅戲台之上!
楚渝見狀不由一驚。
空中那祭壇投影,怎麼與自己腦海中祭壇一模一樣?
只是放大了無數倍......
「這,這是什麼?!」
觀眾席上,有長老目露駭然:「是,是祭舞師?!」
「這是祭舞儀式具現的天地異象!」
有長老狂喜,撫掌大笑:「天地異象竟顯現出祭舞師為宗門祈福,此乃天大吉兆啊!」
「實乃仙神賜福,天佑我玄青宗,明日必有高徒入門!」
頭頂祭台異象,愈發顯現清晰。
太昀山崖之巔,一座洞府大門緩緩洞開,走出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
他怔怔望著天穹,流下熱淚:「異象化實……」
不禁仰天長嘯:「紫宸宮啊,你們這些老怪物恐怕沒想到,搶了我聘請的祭舞師,上天卻派來如此強悍的祭舞大宗師,助我玄青宗氣運百年不衰!」
山門外,一些之前欲要放棄拜入宗門的年輕人,也意識到此景不凡——或許意味著玄青宗將一飛沖天。
紛紛猶豫起來:「如果回家種田,是不是就錯過了飛黃騰達的機會?」
議論聲鋪天蓋地,如潮水席捲,震耳欲聾,遠壓過對戲劇本身的叫好。
山門前,觀禮弟子們也驚現震撼狂熱之色,七嘴八舌不絕。
這異象在戲曲落罷方才出現,莫非是此戲所引發?
眾人目光落在台上那俊朗主演身上。
此時邱臻良正朝台下拱手致謝。
「此戲子,名為何?」
「莫非是他演得太好,感動天地仙神,才為我宗降下此等祥兆?」
「該當重賞!」
「將此子收入內門才是!」
邱臻良也望向天空,愣愣出神:「我竟演得如此感天動地?」
沒人把關注放在楚渝身上。
畢竟他只能算背景板龍套。
若說是他所引發這幅異景,也不會有人信。
連他自己都不可思議。
若這異象真是腦海內祭壇所引發,他前世倒是聽說過傳聞,一些超品寶物,激活或出世時可能會產生異象,或是霞光萬兆,或是龍鳳飛舞,或是星辰異動……
莫非他登台唱戲,與祭舞有某種共通之處,無意間將其激活?
他不在意自己被忽略,反倒慶幸。
這祭壇顯然來歷不凡,若被人發覺是他持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今他實力孱弱,未必能護得住。
感受著腦海內祭壇竟開始微微震動,散發出幽暗光芒……
楚渝連忙下了台。
他的戲份完成,接下來是其他戲子登台出演。
楚渝離去後,天地異象緩緩消散。
天空又恢復了冬日嚴寒肅殺,仿佛方才一切,皆是幻覺。
但觀眾們經此一遭,都振作起精神,被接下來的戲劇勾起更高期待。
原本幾個瞌睡打呼的長老,也目光炯炯起來。
只是連續十場戲幕落下,再也沒出現過任何天地異象。
眾人不禁有些失望,便覺那第一場戲,愈發值得回味起來。
不過這一切都與楚渝無關了。
他回到後台,見蘇菀沖他豎起大拇指,清美臉上浮現揶揄微妙的笑容。
像極了前世的姨母笑。
楚渝:請銘記本座性別,謝謝。
更衣,卸妝,洗臉......
冬日冷寒空氣從簾縫裡透進來,讓人心底也沾了絲絲寒意。
冷水澆面,楚渝鎮靜了些,從水裡撈出被凍得微紅的蒼白手指,甩了甩手上水珠,從衣物架上取下毛巾,一點點將手擦乾。
不能就這麼認命,必須要想辦法擺脫戲子生涯。
得趕緊修煉,恢復修為。
要先找到適合五靈根修行的去所。
眾所周知,修煉需「師、財、侶、法、地」。
玄青宗不缺名師,資源充沛,掌控著一條二階靈脈,天地靈氣濃郁,放眼整個江州也是最佳修行場地之一,今日歡慶禮畢,明日便開展收徒儀式,屆時會廣納門徒。
近水樓台,楚渝打算去試試。
哪怕成不了外門弟子,當個雜役弟子也能靠近靈氣充裕之地,比他在這個戲班子裡強得多。
雖說楚渝前世被世人稱為魔君,但他並不認同這個身份。
他所修,明明是正道......
真不懂那些人何以如此稱呼他。
拜入仙門,他並無覺得不妥。
蘇菀看著他孤寂清瘦的背影,忽然一嘆:「弟弟,今晚去我房裡,姐姐有話跟你說。」
楚渝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因為他愕然發現,腦海中那尊古老祭壇,突然劇烈搖動起來!
緊接著,他的意識便被拉入一方無邊無際的空間!
再回神,眼前世界已然變了模樣。
這裡的大地,是血染一般的猩紅,天空,是亘古的滿目昏黃。
一輪血日,高懸於遠天之上,將緋紅的光線,照在中央那座巨大無比的蒼黑祭壇上。
那祭壇高九層,七角塔狀,通體漆黑,雕刻詭異暗銀色符文,不知是什麼材質打造而成,撲面而來的歲月氣息,給人一種堅不可摧之感。
仿佛任憑滄海桑田,時光變遷,自巋然不動。
而楚渝,此時就坐在祭壇之下的觀眾台上。
他下意識眺望著祭壇最高層正中央。
那裡有一道面容模糊、身姿極其窈窕、踏著九天舞訣的紅衣女子虛影。
跟他方才所見天地異象中的女子,一模一樣!
那女子虛影,似是感知到了什麼,衣袂翩躚一轉,停下舞步。
「終於,來觀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