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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9章 平帳仙人王崇古

  第739章 平帳仙人王崇古

  朱翊鈞做出了從嚴處置的決定,送解刳院。

  既然皇帝已經勾決,就代表著案子進入了死刑三復奏的流程,這進程很快,顯然是辦了加急。

  「下章漳州府,在唐志翰回到漳州之前,安撫好唐家商行那些亡命之徒。」朱翊鈞頗為鄭重的做出了進一步的指示,朱翊鈞甚至直接稱他們為亡命之徒。

  因為唐志翰手下那群人,有一部分是海寇。

  這和月港遠洋商行上一任商總,也就唐志翰反覆提及的老峰主李瑞奇有關。

  李瑞奇是澎湖海寇,他和林阿鳳是一個道上的人。

  早年間,二人都是拜了海上綠林泰老翁為義父,泰老翁死後,林阿鳳就繼承了泰老翁的大旗,而李瑞奇在大當家的爭奪中落敗,卻沒有和林阿鳳撕破臉,江湖上的事兒,也不都是打打殺殺。

  林阿鳳主要做的生意是往呂宋馬尼拉,而李瑞奇做的生意,主要是去倭國,並不衝突,相反彼此互補,大家沒有利益上的根本衝突,就不會生死相見。

  萬曆元年末,林阿鳳歸降了時任兩廣總督的殷正茂,而後隨殷正茂、張元勛、鄧子龍在次年春天踏上了呂宋的密雁港,林阿鳳率部五千五百眾,奮勇殺敵,算是爭取到了上岸的機會,成為了呂宋總督府重要的武裝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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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李瑞奇率領的澎湖海寇,在林阿鳳成功投降並且上岸後,也投降了福建總兵胡守仁,萬曆二年,李瑞奇帶著弟兄們也上了岸,成為了大明合法的海商。

  泰老翁、林阿鳳、李瑞奇等人的峰主的名頭,其實是來自於明宋冊封。

  明宋,對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個比較陌生的稱呼,這是海寇汪直在倭國九州島松津浦建立的政權,僭越稱宋,自號徽王,就是宋徽宗那個徽,並且設有官署,招降四方海寇。

  那個時候,泰老翁成為了五峰之一,而汪直也號稱五峰船主。

  當年胡宗憲之所以要招降汪直,是因為汪直這些海寇,主要是做些走私生意,和倭寇多有衝突,為了平倭、分化海寇的力量做出的決定。

  當然隨著汪直被捕,繼而被凌遲處死,胡宗憲分而化之,各個擊破的戰略,徹底化為了泡影。

  而且胡宗憲許汪直投靠不死,卻沒保住汪直,反而讓胡宗憲的聲名大跌,險些影響到東南平倭大事。

  而殷正茂招降林阿鳳,胡守仁招降李瑞奇,是因為這些海寇其本質上是海上討生活的窮民苦力,抱團取暖,大抵就是殷正茂奏疏里那句:覓利商海,賣貨浙、福,與人同利,為國捍邊,絕無勾引黨賊,侵擾海疆事。


  在新帝登基,徹底開海之後,這些人也終於獲得合法的身份。

  唐志翰是李瑞奇的繼承人,月港遠洋商行帶有濃郁的幫派色彩,如果唐志翰跟汪直一樣被冤殺,那一定會出事,所以要在唐志翰返回漳州之前,漳州要做好安撫。

  李瑞奇還有點不乾淨,唐志翰則是十分清白,從頭到尾都沒做過什麼惡事,當年李瑞奇把大旗交給唐志翰這個年輕人來扛,也是這個打算,一個乾乾淨淨的商總,有利於月港遠洋商行的發展。

  「臣有本彈劾,彈劾刑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王崇古三狀罪。」海瑞站了出來,拿出了一本奏疏,十分鄭重的說道。

  王崇古本來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睡著了的樣子,聽到海瑞這麼說,嚇了一個激靈,猛的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的說道:「陛下,臣惶恐!」

  王崇古嚇蒙了!

  要是都察院別的科道言官彈劾,王崇古根本不帶怕的,連消帶打,告訴這些個言官,他的那些手段,對付不了張居正,但對付其他官僚,那是綽綽有餘!

  但發起彈劾的是海瑞,這就得十萬個重視了。

  海瑞這樣的官員最讓人討厭,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你要彈劾,哪怕再秉公辦事,也可以透個氣,也好應對,這海瑞就不給任何人透氣。

  「這第一罪,則是科舉舞弊,臣查明,王崇古次子王謙,在鄉試舉人中請人代筆,有人證、物證、書證呈上。」海瑞說起了第一事,王謙的舉人身份有問題,而且有巨大問題,王謙壓根就沒去參考,而是他爹幫他搞到的功名。

  「臣…領罪。」王崇古一聽這個,直接跪了,也沒掙扎,直接就承認了。

  「這不對啊,王謙他會試殿試,朕可都是看過的,文采斐然,治學極為嚴謹,而且算學極好,當初他差點就進了皇家格物院,這怎麼就科舉舞弊了?考的中進士,考不中舉人嗎?沒這種道理啊。」朱翊鈞立刻說道。

  這會試、殿試,大明朝幾萬雙眼睛盯著,王謙考的可是一點都不差。

  王崇古再拜,有點無奈的說道:「陛下容稟,那是隆慶四年,王謙還在蒲州,臣當時一時糊塗,怕他考不中,就做下了這等錯事。」

  朱翊鈞瞪大了眼睛,厲聲說道:「關心則亂,愛子心切,王次輔,你糊塗!現在朕以既往不咎,寬宥此事,可此事寬宥之後,你讓王謙如何升轉?他難道就做這個正四品的僉都御史,干一輩子?!」

  隆慶四年的事兒,皇帝以既往不咎論,再加上王謙本人是真的爭氣,真才實學的考中了進士,不做處置,自然說得過去,朝中大臣們也不會過分斤斤計較。

  可這就是王謙的污點,他這輩子別想升官了,只能看著同窗們飛黃騰達。


  「臣有罪。」王崇古再拜,當年,他有些事兒做的比這個還過分,比如養寇自重,比如女兒的金字誥命等等,個個都是殺頭的大罪,鄉試舞弊而已,是眾多罪過中的一件小事。

  很顯然,當年給他辦這個事兒的官員,被海瑞反腐抓貪給抓到了。

  「這就是王謙整天忤逆你的原因?」朱翊鈞眉頭一皺,想起了王謙和王崇古這種特殊的父子相處方式,過於父慈子孝了,老爹扛著刀追幾條街,王謙還每次都要惹老頭子生氣。

  「是。」王崇古點頭,這是一部分原因。

  「朕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朕以當年削髮並論再赦,可王謙,哎。」朱翊鈞嘆了口氣,這是海瑞既然要上奏疏,那就會在通政司抄錄,通政司就是村口老槐樹下的大喇叭,通政司知道,等於京堂百官都知道了。

  海瑞職責所在,不可能不彈劾。

  「海總憲,第二件事呢?」朱翊鈞看向了海瑞詢問彈劾的三個罪名。

  「第二件則是,包庇不法。」海瑞眉頭緊蹙的說道:「萬曆四年,西山煤局井下兇殺案。」

  隨著海瑞的講述,一樁被王崇古按下的井下慘案,徐徐展開,事情並不複雜,哪裡有人哪裡就有江湖,就有這種惡事,井下有惡匪,以厚薪為由,引誘同鄉下井,在井下錘死後,以同鄉親朋的名義,騙取礦上的撫恤。

  海瑞大聲的說道:「一人撫恤僅僅十二銀,就製造出如此累累血案,而王次輔知情不報,將此事徹底壓了下去,臣彈劾王次輔包庇不法,也想問問為什麼。」

  要是王崇古包庇自己兒子不法也就算了,這海瑞能理解,一群擾亂生產的悍匪凶逆,王崇古居然也包庇,實在是古怪至極。

  「王次輔,你可要辯白?」朱翊鈞也是一臉奇怪的問道。

  經年老吏的王崇古,居然犯下了這等錯誤,是王崇古親自、親口在刑部壓下去的此事,萬曆四年,可不能以既往不咎論了。

  「陛下,確有此事,但臣不認罪。」王崇古趕忙說道:「陛下,一應案犯,全都死了,他們在井下時,遇到了滲水,一命嗚呼,陛下容稟,這些悍匪為了避人耳目,都選無人前往的礦洞,這些礦洞往往十分危險。」

  「人已經死了,案子自然就可以銷了,他們死了,但他們的家人還活著,臣追回了所有的欠款,並且做好了所有的撫恤,並且法例加設,通過種種手段,規避了騙取撫恤的可能,此事處理已經得當。」

  朱翊鈞坐直了身子,平靜的說道:「王次輔,不要避重就輕,朕問你的是,為何要把這案子壓下去。」

  案子的關鍵自然是這些歹人,但海瑞彈劾的罪名非常清晰,包庇不法,王崇古居然知情不報,這才是值得海瑞親自彈劾的大罪。


  「陛下,那幾年,鬧霾災。」王崇古深吸了口氣,回答了這個問題。

  那幾年京城一到秋冬就會被煤煙所徹底覆蓋,這幾年,隨著京師附近植被恢復、鼓勵種樹的政令,才有了些好轉,而且因為西山煤局轉型,挖煤、燒焦轉向煤鋼聯營,產業升級,現在京堂仍然有霾,但沒有嚴重到被連章彈劾的地步。

  王崇古不用細說,在文華殿上的所有人立刻瞭然,這案子在萬曆四年就會成為言官手裡的一把利刃。

  風力輿論會影響到朝堂政令的決策,而且霾災這東西,那幾年,鬧得最凶,這已經是十年前的案子了。

  「海總憲是否認可王次輔說辭?」朱翊鈞看向了海瑞。

  「臣以為,並無不妥。」海瑞鬆了口氣說道:「陛下,霾災和凍死百姓之間,臣選擇霾災,萬曆四年,煤炭產量正在邁向六億斤的關鍵時刻,那時候,還沒有勝州煤廠,六億斤煤供應,才能讓京堂百姓安居樂業。」

  「柴米油鹽,柴字當頭。」

  在挖煤還是霾災之間,王崇古選擇了挖煤,海瑞也選擇挖煤,皇帝也好,大臣也罷,大明的肉食者是不可能會凍死的,但是窮民苦力,是真的會在刺骨的寒風中,凍斃道旁。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先生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詢問張居正的意見。

  張居正非常肯定的說道:「臣以為並無不妥,陛下,這能燒煤,也就這幾年時間,之前百姓過冬全靠草。」

  草不是燒的,是鋪在身子底下,蓋在身上,草這種禦寒之物,最大的問題是一旦連續陰天,沒有晾曬,就不能保暖了,凍死人就成了常態。

  「海總憲,第三件事呢?」朱翊鈞認可大臣們的看法,情有可原,王崇古又不是包庇那些個畜生,是為了西山煤局,人死了,案銷了,也有補救的措施。

  「第三罪,王次輔涉嫌以公謀私。」海瑞面色凝重的說道:「上月,永定毛呢廠大火,價值三十四萬銀的精紡毛呢被燒毀了。」

  王崇古一聽這個立刻就急眼了,大聲的說道:「海總憲,這個我可不認!」

  「三十四萬銀,也值得我王崇古請出火龍來平帳嗎!那才多少一丁點啊,海總憲,我家現銀就有一百二十萬銀,我兒王謙手中的綏遠馳道票證,價值四百八十萬銀,為了三十四萬銀,我值當嗎!陛下給我家的投資分紅,一年就超過了五十萬銀!」

  「三十四萬銀,不值當!」

  罵他王崇古當年囂張跋扈、以權謀私,他王崇古認;罵他王崇古知情不報,這事也確有其事,為了保證生產,王崇古真幹了。

  罵他窮,他不認!


  天下除了大明皇帝富有之外,數他們王家富了!連孫克弘都得排後面!

  「所以只是涉嫌,這場大火,來的蹊蹺,陛下,毛呢廠最重視防火。」海瑞趕緊解釋,這第三項彈劾,主要是問責三月十七日,毛呢廠大火之事。

  這火太蹊蹺了,冬天最是天乾物燥,沒有著火,一隻腳踏進了夏天,燒起來了。

  而且燒的地方,還是最值錢的精紡毛呢,而且火勢蔓延速度之快,把整個丙字庫給燒光了。

  毛呢廠從建廠就格外注重防火,稱不上三步一崗,但也是有著非常嚴格的建設要求,庫房可不是木房,是鋼筋石灰構建,連個窗戶都沒有,而且所有人入庫,都要排查火源威脅,最重要的是,庫房內還掛著水桶,一旦有火,水桶會落下,水控制火情,銅鈴就會響起。

  當然不是萬無一失,但火燒起來,絕對不能把整個丙字庫全都燒的一乾二淨!

  王國光開口說道:「陛下容稟,這三十四萬銀的精紡毛呢是公帑,也就是今年上交內帑、國帑的利潤。」

  「臣還在查。」王崇古十分確信的說道:「陛下,這一定是有人縱火,庫房是臣親自盯著蓋起來的,火燒完了,庫房還在!臣不把這個人揪出來,臣就得為這三十四萬的公帑負責。」

  「陛下,臣平了這麼多年的帳,平帳最重要就是少量多次,這火來的蹊蹺,來的古怪,顯然是瞞不住了,只能鋌而走險,燒一次大火來平,既然如此,那就是火場沒有線索,臣也能把他們給揪出來。」

  王崇古督辦了毛呢官廠、西山煤局、皇宮中軸線、十王城、皇家理工學院、崇古馳道等等鼎工大建,只要干工程,難免就要平帳,王崇古自稱平帳仙人,沒人敢質疑。

  就連戶部養的那群年終審計的帳房們,都對王崇古的平帳能力非常認可。

  平帳第一要務,就是少量多次,但一旦少量多次的平帳,就會被王崇古所察覺。

  這活兒要是交給王崇古來干,他絕對不會幹的這麼糙!

  「這件事朕在上月就已經聽聞,一直等王次輔給朕一個答案。」朱翊鈞不認為海瑞是在誣告,而且時間過去了一個月,王崇古居然沒有給皇帝一個初步結果,的確應該接受質詢。

  「陛下,臣已經有線索了,月底之前,一定給陛下一個答案。」王崇古當著所有人的面兒,下了一個軍令狀,限期月底之前,完成內部審查。

  「戶部、都察院的御史,也一起介入吧,王次輔督辦,還是以內部稽查為主。」朱翊鈞斟酌了一番,還是做出了具體的布置。

  王崇古有個很嚴重的問題,雖然他看起來朝氣蓬勃,幹勁十足,但他老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沒有人能永遠年輕,王崇古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前,再也不能扛著七星環首刀,跑幾條街追殺兒子了。

  年紀一大,有些人就不拿他當回事兒了,嚴嵩權勢滔天,臨到老了,兒子都給他一刀。

  朱翊鈞派出戶部審計和都察院御史入場,一來給王崇古提供助力,二來,也是多方聯合辦案,互相節制,把事情早點查清楚,也省的王崇古被言官所質疑。

  「臣遵旨。」王崇古、海瑞、王國光領命。

  張居正看海瑞要質詢彈劾的事兒已經結束,拿出了奏疏說道:「朝鮮戰事,陛下,要不要派御史前往開城?」

  「其戰功率在塞外,易為緣飾,戰場不在腹地,難以監察,若敵入我地,則以堅壁清野為詞,擁兵觀望;甚或掩敗為功,殺良民冒級。閣部恐被蒙蔽,臣以為再派御史前往開城探看為宜。」

  張居正要求御史前往親自查看戰果,如果開城、臨清真的收復,那論功行賞不在話下,但如果是瞞報,那朝廷就該做好準備。

  梁夢龍是張居正的嫡系門生,是吏部尚書、是內閣候補,若不是這次梁夢龍總督軍務前往朝鮮,這個時候,梁夢龍就該議入閣之事了,戚繼光自然不必多說,奉國公三個字足矣。

  「陛下,不是臣疑心,大軍征戰在外,派了御史前往,也好堵住一些賤儒的嘴。」張居正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他說不是疑心,其實就是疑心,他不信任殷正茂、凌雲翼、潘季訓,不信任自己的門生梁夢龍,也不信任戚繼光,這是多年殘酷政鬥的本能,信任在官場這個宦海是極其奢侈的。

  二,堵嘴,省的言官胡說八道了,他直接派幾個御史前往,看看真實情況。

  朝中已經有這種聲音了,因為戚繼光給出的戰報,實在是太漂亮了,到現在京營在朝鮮戰場的陣亡,一共就十八個人,算上負傷,也不過五十餘。

  「那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鈞准許了張居正的提議。

  萬曆十四年四月末,朱翊鈞收到了王崇古的奏疏,匯報了毛呢廠大火的具體情況,事情並不複雜,一名會辦,管理丙字庫的三個管庫大使,再加上二十七個精紡毛呢的匠人,操辦了這次火龍平帳。

  其中還有一個大工匠,涉及其中。

  王崇古其實已經查的差不多了,他就是在最後補足證據,也在追回損失,這可是給內帑、國帑交的銀子,這少一厘銀,王崇古都得自己補進去,欠皇帝銀子這種事,實在是有點可怕。

  錢其實沒多少,主要是噁心。

  「大工匠汪古惕。」朱翊鈞看到這個名字,嘆了口氣,毛呢官廠大工匠滿打滿算才二十四名,這就因為這次的縱火案,少了一個。


  汪古惕是北虜人,不是漢人,因為擅長分辨羊毛好壞、清洗羊毛,在板升城也是一號人物,被王崇古從俘虜中救了出來,在官廠委以重任。

  汪古惕改進了大明清洗羊毛的器械,精紡毛呢主要看纖維長度,而清洗環節的改進,讓精紡毛呢的產量提升了兩成。

  「陛下,刑部要論斬。」馮保低聲提醒陛下,刑部部議的結果。

  汪古惕是個反賊,他和會辦、三個管庫大使,在數年時間裡,長期用粗紡毛呢替換精紡毛呢,販賣精紡毛呢謀取暴利,人都有私慾,貪腐之事,根本就避免不了,尤其是官廠,或多或少罷了,這不是問題。

  問題是汪古惕,將貪腐所獲的髒銀共計十五萬銀,都資助給了草原上的死硬之徒,用於從事反明復元大業,這不稀奇,俺答汗才死了五年,草原上有的是冥頑不靈之徒。

  汪古惕將白銀提供給這些人,發動了十數次性質極其惡的行動,包括暗殺、鼓譟民亂、聚嘯亡命、劫掠等等。

  比如前段時間,歸化城韃官巧立名目、弱化皇帝威信,也是反明復元的一部分,也正是因為朝廷大力嚴查歸化城巧立名目之事,引發了這次的火龍平帳。

  歸化城被抓的一些人,沒有供出汪古惕,因為壓根不知道汪古惕是何人,但有大筆銀錢來歷不明。

  王崇古這個人太精明了,精明到少量多次一定會被察覺,只能鋌而走險了。

  朱翊鈞點在了名冊上,略微有些疑惑的問道:「會辦吳應奎,萬曆二年進士三甲九十一名,蒲州人,王次輔的同鄉,他也要論斬嗎?他又不知道汪古惕把銀子都給了什麼人,王次輔還真捨得。」

  吳應奎是工黨的一顆新星,極為能幹,而且因為和王崇古同鄉,算是王崇古的嫡系了,這次工黨也是損失極為慘重,不亞於范應期進解刳院了。

  馮保嘆了口氣說道:「吳應奎找不出證據來證明自己之前並不知情,和汪古惕不是一路人。」

  自證清白最難了。

  可沾上了謀叛大罪的嫌疑,就是黃泥糊褲襠,說都說不清,雖然從口供和種種證據來看,吳應奎是真的不知道汪古惕做的事兒,但謀叛,從來都是疑罪從有,寧殺錯,不放過。

  比如宣宗族誅親叔叔漢王府全家,包括漢王府那些幕僚。

  建文君朱允炆,還有一個兒子朱文圭活到了天順年間,有後人改姓建,子嗣未曾斷絕,可漢王朱高煦在靖難之中立下了汗馬功勳,依舊沒能逃脫滿門被滅的下場,連幕僚都被殺了個精光。

  謀叛,是十惡不赦。

  「朕先勾決,再查查,看有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吳應奎不知情。」朱翊鈞做出了決策。


  死刑是要三復奏的,就是朱翊鈞要以上天有好生之德、厚土不錄蒙冤之魂、明君仁德不妄殺生三個理由,下章法司,三次複查,一般三複查不會改變結果。

  而這一次,三復奏還真有了效果!還真給吳應奎找到了一線生機。

  這次汪古惕發動火龍平帳,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內鬥。

  吳應奎說自己察覺到了汪古惕的詭異之處,這傢伙貪了那麼多錢,可是看不到錢花在了哪裡。

  吳應奎說自己在火龍燒倉前,寫好了奏疏,準備檢舉。

  吳應奎要跑到王崇古門前投案去,他作為王崇古的嫡系,貪點錢,絕對不至於丟了性命,吳應奎猜測汪古惕這個韃人的動機,有大問題。

  汪古惕察覺到了吳應奎打算投案,不得不發動火龍平帳,讓吳應奎和他成為一條船上的人。

  但吳應奎找不到那本奏疏了。

  他堅稱那本奏疏應當是落入了汪古惕手中,而汪古惕說自己沒見過。

  找到這本奏疏,吳應奎就能活,證明他的確和汪古惕決裂,懷疑過其貪腐動機,甚至準備主動投案。

  這本奏疏給緹騎找了出來。

  吳應奎的正妻在他還沒有中舉前撒手人寰,吳應奎中舉後,就一直沒有娶繼室,他在青樓養了個相好,有一次吳應奎醉酒留宿,就拿那一本奏疏,給那相好的看,說些斷斷續續的話。

  青樓女子不懂這些,就只想著伺候好老爺,奏疏遺落在了青樓的床下也沒注意,打掃的婢女掃到了柴房裡。

  經過緹騎反覆稽查,三番五次的確定吳應奎行蹤、字跡檢查等等,確認奏疏的確是吳應奎之前寫好的。

  奏疏的內容,就有他為何要主動投案的原因,貪腐頂天就是流放,謀叛可是族誅,吳應奎越想越怕,才會在酒後和相好的絮叨此事。

  「既然不是同謀,流放臥馬崗,清醒清醒。」朱翊鈞再次勾決,讓緹騎再仔細偵辦,明君不妄殺生,但不代表要放過壞人。

  朱翊鈞倒是不懷疑這是王崇古為了搭救吳應奎,編造出來的證據,因為不值當。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哪有那麼多天衣無縫,但凡是編造證據,無孔不入的緹騎,很有可能會發現異常,那王崇古本人,就十分危險了。

  案件進行到這個地步,躲還來不及,沒人會幫吳應奎。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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