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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想讓朕跪著當皇帝?沒門!

  第122章 想讓朕跪著當皇帝?沒門!

  隨行宣旨的緹騎和宦官早就打好了招呼,自然沒有用力,講究的就是一個欲拒還迎,讓朱載堉拿到了但是沒完全拿到的那個勁兒。

  唾手可得,卻得不到,就像貓爪子在心裡刺撓一樣。

  淡泊名利的君子,最好對付,找到他真正在意的東西,一擊必殺。

  徐爵走了過去,將六分儀下一封精美的信箋打開說道:「這可是陛下親手調校六分儀,這水平儀,這螺旋微分鼓,這望遠鏡,真的是奇思妙想,巧奪天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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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嘖嘖。」

  「這兩面鏡子可是兵仗局費盡心機磨出來的,陛下在這六分儀留下親筆書帖:順天府觀星得北極出地角度39.98°,仍不精準、著實可惜,皇叔可有良策?」

  「世子殿下,可有良策啊?」

  朱載堉仍然不肯鬆手,連連點頭說道:「有有有有。」

  徐爵笑著說道:「要不,世子殿下隨咱家進京一趟?」

  「好好好。」朱載堉再連連點頭,就像是貓不能拒絕貓薄荷,色中饕餮不能拒絕美人,將軍不能拒絕金戈鐵馬萬里氣吞如虎一樣,作為一個大科學家,朱載堉完全不能拒絕精密儀器出現在自己面前,唾手可得而不得。

  根本沒那個能力拒絕。

  就這樣,朱載堉這個和興王府一系有間隙的鄭王世子,開始隨大明緹騎入京,抵達通州的那天是萬曆二年十一月底,十二月開始了。

  萬曆二年有兩個十二月。

  而朱翊鈞去了一道中旨,讚賞了一番朱載堉識大體後,並沒有召見他入京,而是一直等到了十二月初三。

  朱載堉之前為什麼不肯入京?因為皇帝宣他入京,他就必須穿上世子冠帶,那代表他認輸了,對這個糟糕的世道認輸了。

  所以,朱載堉一聽聖旨,就立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要討個對錯,穿上了世子冠帶,就沒辦法討個對錯了,那是他出世後跟紅塵滾滾唯一的聯繫。

  但是在看到了皇帝陛下送來的六分儀以及千里鏡後,朱載堉立刻投降了。

  他發現了,自己之前的理解有誤,他真的想要做的事兒,沒有強大的財力和政策支持,幾乎是不可能做到。

  那些個透明琉璃,那些手巧的工匠,那些從泰西舶來的知識,沒有朝廷,他一樣也得不到。

  朱載堉看到了希望,他需要遍布大明大江南北的觀星台、需要一大批的同道中人、需要龐大的天文儀器、需要海量的人幫他計算,這些,他一個人做不到。


  天文觀測從來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個妙手偶得的事兒。

  皇帝給了他這個希望,他滿懷期望而來,在大道至理面前,他可以妥協,可以認輸,只為一個答案。

  朝聞道夕死可矣。

  萬曆二年十二月初三,大明皇帝在皇極殿召開了大朝會,宣朱載堉入朝覲見。

  這一個月的時間,朱翊鈞、張居正、廷臣們都有些苦惱,那些個言官們,一次又一次的上諫,就是為了阻止削減宗俸之事,理由千奇百怪,方法五花八門,無論萬士和、葛守禮、海瑞如何奔走,都無法阻攔這種風力輿論。

  因為一旦讓郡王以下自謀生路,那代表著掛靠在那些宗親身上的避稅田畝,就立刻暴露了。

  張居正也遭到了巨大的壓力,就像上一次遼王被廢藩一樣的被動,言官們高舉著尊主上威權,攻訐張居正虐待宗室,是在剪除陛下羽翼,是在謀求僭越,小皇帝也是不識好歹,耳目之臣的一片恭順之心全然不見。

  葛守禮也是被罵的狗血淋頭,說葛守禮阿附權臣,蔑視主上,坐視這樣親親相殘的惡事發生,卻束手旁觀,將楊博臨走時的交待全然忘了個乾淨。

  連趙夢祐被奪情的這個案子,都沒有人提起,反而對削減宗俸,郡王以下,自謀生路這個話題,喋喋不休。

  「宣鄭王世子覲見。」朱翊鈞揮了揮小手一揮,朱載堉可算是來了,為了彰顯親親之誼,朱翊鈞把遠方堂叔都詔入京師來,這不是親親之誼是什麼?

  朱載堉給人的感覺是謙謙君子卻又飽經風霜,眉宇之間皆是英氣,但是這股勃然的英氣被什麼打斷了一樣,戛然而止,在鄭王朱厚烷被囚禁高牆之後,朱載堉也受到了各種各樣的刁難,很多人為了討世廟、嚴嵩歡心,可沒少為難朱載堉。

  鄭王府怎麼塌的?朱載堉一清二楚。

  朱載堉戴世子冠帶,行大禮朗聲說道:「臣鄭王府世子載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叔免禮。」朱翊鈞笑著說道:「皇叔舟車勞頓,辛苦了。」

  「謝陛下隆恩。」朱載堉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這輩子他第一次覲見,路上徐爵也只是強調禮節,壓根就沒告訴他,上殿要說什麼,做什麼。

  張居正出列俯首說道:「騂騂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無胥遠矣。」

  「親親之誼,有國者不可不篤。蓋以親不敦睦,則民興怨;君多薄德,則俗益偷。而化導之機,自上程之也,今鄭王世子入殿朝見,丰神飄灑,器宇軒昂,臣請大宴賜席,以彰顯親厚之誼。」

  「先生所言,唯理所在。」朱翊鈞笑著說道,答應了下來,就是吃吃喝喝表達一下叔侄情誼。


  「皇叔左上歸班,朕今日朝會仍有事未了,朝會之後,再敘眷親之厚。」朱翊鈞發現了朱載堉的不適應,一輩子都沒上過朝,該站哪裡都不清楚。

  親王世子尊貴,站在台下也是左起第一個。

  「謝陛下隆恩。」朱載堉走到了張居正身邊,站在了一旁。

  朱載堉一開口稱呼自己是世子,張口閉口就是謝恩,狂生如此表現,讓很多朝臣非常失望!

  皇帝詔朱載堉回朝,科道言官並不覺得有異,為了表示親親之誼,宣親厚藩王進京,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兒,天順年間,復辟的明英宗為了爭取宗藩的支持,兩次把嫡皇叔襄王朱瞻墡請到了京師來撐場子。

  這些朝臣失望原因比較複雜。

  鄭王府和興王府不和已經二十七年,嘉靖皇帝在旁支入大宗之前是興王,很多朝臣都把這一系叫做興王府,就像當年燕王清君側進了南京城當了皇帝,很多士林都把朱棣這一系叫做燕王府或者燕府。

  嘉靖皇帝大禮儀的確贏了,而且贏得徹底,可是還是有人覺得嘉靖皇帝是鄉下人入京來當皇帝了。

  朝臣們希望看到的局面是,狂生朱載堉,入殿不跪,大罵興王府失了親親之誼,薄待宗親,上演一出宗室相殘;或者因為二十七年前舊事,鄭王世子痛哭陳述,大聲詰責皇帝,你們興王府不顧親戚幫襯,問一聲當年之事究竟誰對誰錯;或者因為小皇帝年齡幼小,皇叔朱載堉擺出皇帝的架子,教訓一下這個為非作歹天天罵人的小皇帝,哪怕是殺殺小皇帝的威風也好。

  哪怕是朱載堉罵一罵張居正也好,遼王廢藩之事,那可是傷害的親王!

  可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朱載堉上了朝就一直很老實。

  圍繞著朱載堉入京,朝臣們展開了許多的構想,並且做出了不少的方案,如何跟進,如何架起火架子來,把這朱載堉給架的高高的,活活烤死。

  結果人人皆稱的狂生,就這?

  入了殿就磕頭,皇帝說句話就謝恩,狂在哪裡?

  朱載堉也想狂,他倒不是顧忌朝堂威嚴,也不是不想那麼干,實在是不想給自己親爹找麻煩,他若是孑然一身,怕是早就咆哮朝堂了,但是他還有個受了十九年高牆之苦的親爹,在朝里咆哮朝堂,他全家豈不是都要被貶為庶人?

  要知道遼王在隆慶二年,被廢藩了,幹這事兒的人,就在朝堂上站著,叫張居正。

  朱翊鈞的手伸向了奏疏,拿出了一本。

  朱載堉敏銳的察覺到,整個皇極殿上百十來號人全都安安靜靜,一言不發,甚至有幾個人還抖了一下。

  主要是被小皇帝給罵了,不漲聲譽,更得不到什麼諍諫的美名。


  朱翊鈞拿起了第一本奏疏說道:「刑科左給事中鄭岳在不在?」

  「臣在。」鄭岳出列俯首說道。

  自從小皇帝開始隨機點名,大朝會就沒有故意失朝的人,那個賈三近被押到殿內的場景,歷歷在目,令人不寒而慄。

  朱翊鈞拿著奏疏說道:「卿上奏來說:我朝會典載:蓋以藩王體尊,其燕饗皆得用樂,不獨迎接詔敕為然。親王樂工二十七戶,今乃概從裁革,此減削太苛,事例之未妥者也。」

  親王府應該有樂工二十七戶,一體裁撤。

  「藩王體尊,恩恤太薄。」鄭岳不覺有異常。

  朱翊鈞點頭說道:「你這奏疏里,除了樂戶,還有房屋等項一概停給、身後墳價概從停給、郡王故絕不准襲封,如此種種十七條,朕都看過了。」

  鄭岳趕忙俯首說道:「必考求國體,審察人情,上不虧展親睦族之仁,下不失酌盈劑虛之術。」

  「臣誠知國家財用大虧,可是這宗藩乃是朝廷藩籬,做事理應審查人情,若能上不虧展親睦族的仁德,下不失酌盈劑虛的計較,為德茲之計。」

  「臣細心選了十七條,這十七條花的不多,卻能體現朝廷的恩厚。」

  朱翊鈞看著鄭岳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鄭岳才是個孩子,朱翊鈞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孩子。

  「上不虧展親睦族之仁,下不失酌盈劑虛之術。兩全,兩全,這天底下哪有兩全之事。」朱翊鈞稍微掐算了一番說道:「朕就說這房屋等項一概停給吧。」

  「正德八年封榮王,營建王府八百間,民役、米粱、木架、磚石等物折算,共計折銀四十二萬,嘉靖四十年,景王封藩,王府營建,折銀四十四萬。」

  「一個郡王府是每位蓋府屋共四十六間,前門樓、中門樓、前廳房、廂房、後廳房、廚房、庫房、米倉、馬房等,就要兩萬銀子,愛卿啊,你知道大明郡王有多少嗎?」

  「一個郡王府就兩萬兩銀子,洪武至今一共有218位郡王,愛卿啊,這就是四百三十六萬銀子。」

  鄭岳打了個哆嗦,他提了十七條,就這一條造房子,就要拿去四百萬銀子,十七條都施行,那還不要了大明朝的命?

  「就按愛卿所言,親親之誼篤矣,下章戶部。」朱翊鈞拿起了大印就要蓋章。

  嚇得鄭岳猛地打了個哆嗦俯首說道:「陛下,陛下,稍待,此事仍需從長計議。」

  「這不是愛卿上奏來說?就這麼辦。」朱翊鈞手中的印緩緩往下按。

  鄭岳魂都要被嚇飛了,立刻跪到了地上,大聲的說道:「臣愚鈍,未能釐清倉皇上奏,臣有罪。」


  朱翊鈞這才停下,他還以為鄭岳膽子有多大,結果他還沒怕,鄭岳反而怕了。

  小皇帝一直沒說話,他稍微掐算了下,搖頭說道:「卿所言之事,含糊核算,也要千萬銀子之多,而且這日後開銷也是個大頭,且拿回去,盤算明白了再上奏言事。」

  朱翊鈞將奏疏遞給了張宏,讓張宏把奏疏還給鄭岳,上面已經打了叉號,下印也不能行。

  「謝陛下隆恩。」鄭岳小心收好了奏疏,就在剛才,陛下下印的時候,大司徒王國光的目光凌厲,看著鄭岳,恨不得生吞活剝。

  東北戰事,朝廷為了幾萬兩銀子的軍餉,還要到皇宮去討飯吃,這的的確確是陛下聖明,可是自嘉靖而來,國帑內帑已經分了家,這就是討飯!

  陛下顧忌朝廷臉面、憂心東北戰事,願意給這個錢。

  鄭岳倒是大方,一開口就是千萬兩,那能維持全楚會館運轉一萬年,剛好一個萬年曆。

  就鄭岳列舉的那些事,一家一戶不顯眼,乘以兩百多位郡王,就是個天文數字。

  「都給事中侯於趙在不在?」朱翊鈞拿過了另外一本奏疏問道。

  「臣在。」侯於趙回來的時候不用那麼急,是坐車回來的,倒是休養好了,面色紅潤了起來。

  「去往鄭王府宣旨舟車勞頓,辛苦了。」朱翊鈞頗為真切的說道,怎麼能把侯於趙綁在身後趕路,就是著急也不能這麼做,到時候落個薄待臣工,那不是他這個皇帝薄涼寡恩?

  朱翊鈞狠狠的批評了徐爵和緹騎,告訴他們下次不能這樣了,怎麼說也要加兩個墊子。

  「不辛苦,不辛苦,謝陛下體恤。」侯於趙趕忙謝恩,辛苦是有點辛苦,但是在外面多了一陣,耳邊清淨多了,日子也舒坦,這一回京,耳邊都是指責,同僚都是仇視,身後都是指指點點。

  朱翊鈞繼續說道:「伱的奏疏說得很好,嘉靖四十四年為何要定《宗藩條例》,今日為何又要讓郡王之下自謀生路,講的很清楚。」

  「一,諸王以勢窮弊極,不得不通變之意;二,天下財賦歲供君主不過四百萬石,而各處王府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不啻倍之;三,郡王以上,猶得厚享,郡王以下,多不能自存,饑寒困辱;四,勢所必至,常號呼道路,聚詬有司。守土之臣,每懼生變;四,父生子、子生孫,孫復生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賦不可增,而宗室日益蕃衍。」

  「勢窮弊極要通變、祿糧匱乏財力虧、饑寒困辱不能存、號呼道路擾地方、宗室蕃衍無窮盡。總結很是到位,理應嘉獎。」

  「馮大伴,賜銀三十兩,國窖一瓶。」

  「臣謝陛下隆恩。」侯於趙已經接近於破罐子破摔了,天天跟人逆行,又不是他故意的。


  他哪知道,朝中的風力輿論,會從削減宗藩俸祿,變成恢復宗藩俸祿,這種風力輿論的轉變,侯於趙沒把握住,也把握不住。

  「歸班吧,日後盡心做事便是。」朱翊鈞滿是笑意的說道:「愛卿,國之干臣。」

  侯於趙這本奏疏寫的真的很好,這可是侯於趙送上來的彈藥,朱翊鈞立刻上膛,就這本奏疏提綱挈領的幾個點,拿出來,可以把九成九議論削減宗俸的奏疏給擋回去。

  朱翊鈞接連點了幾名御史,就拿著侯於趙提供的彈藥,挨個反駁了起來,那叫一個乾淨利落。

  就侯於趙提出這五條,能解決一條,朱翊鈞都給他們下印,立刻恢復宗藩待遇,廢掉嘉靖老道士的《宗藩條例》彰顯親親之誼。

  郡王之下,饑寒困辱不能存,就拿看起來最簡單的一條,大明的宗室是親王節制郡王,郡王節制將軍以此類推,往往宗俸發過去,頂天了到將軍這裡還剩下點兒,再往下,毛都沒有一根,這滿朝的科道言官,誰能把這事辦了,小皇帝明天立刻拜他當大將軍。

  王國光也只能讓九邊發實物,朝廷給餉銀,這樣的變種納鹽開中法。

  戚繼光在薊州,整整六年時間,都解決不了這個把軍餉發到軍士手中的問題,只能讓北軍吃飽肚子打仗,北軍直接把董狐狸打了個全軍覆沒,生俘了卜哈出。

  戚繼光也就能把軍餉完全發到他帶的那六千浙兵,和現在帶的一萬京營手裡。

  能解決宗俸被截留的問題,那自然能解決軍餉到軍兵手中的問題,這大將軍、大司徒,都能給他當!

  「山西道監察御史傅應禎何在!」朱翊鈞又摸到了一本奏疏,看了一眼,立刻變了個模樣,滿臉的怒氣,連語氣都森嚴了幾分。

  傅應禎趕忙出列俯首說道:「臣在。」

  「啪!」朱翊鈞將手中的奏疏猛地擲在了地上,厲聲說道:「爾不當人子!」

  「爾舉進士,先生為爾總裁;爾任部曹,先生看爾忠義,舉薦爾改為御史;爾受先生恩厚矣!今日上諫,彈劾先生?」

  「哪怕是換個浙黨,族黨、晉黨的人出來說這番話,朕都不會覺得奇怪,大明國朝二百年來,無門生劾師長者,偏偏是你!」

  「你還是個人嗎?」

  朱翊鈞真的動怒了,他從哪裡沒有這麼直白的罵過人,他拳頭握緊,若是手邊有把戚家腰刀,非要給他一個丁字回殺不可。

  傅應禎算是張居正的學生,隆慶五年進士,張居正舉薦了他做御史。

  傅應禎這第一本奏疏,就是彈劾張居正洋洋灑灑數千字,說張居正沒有容言之量;說張居正不是元輔,不是當國,是實質上的宰相;說張居正託疾以逐高拱出內閣,又以王大臣案誣陷高拱;說定襄王朱希忠沒有奇功贈王爵;說張翰是張居正私用;說考成法是排除異己不勝不休;說張居正獨占講筵隔絕內外;說張居正主持寶岐司是傳笑四方;說遼王以重罪是張居正挾私怨報復;說張居正貪腐,不在文吏而在武臣,所以稍給武將事權;


  說張居正當國,削減宗藩俸祿,是要謀朝篡位,是大奸臣,以法正之!

  什麼東西!

  養條狗,還知道叫兩聲呢!

  傅應禎出列俯首,不卑不亢的說道:「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訟言攻之者!君臣誼重,則私恩有不得而顧也!願陛下察臣愚悃,抑損相權,毋私事誤國,臣死且不朽。」

  「要死是吧!來人!」朱翊鈞一聽,平靜的說道:「拖出去,杖斃!」

  今天就要讓傅應禎見識見識,什麼叫做小孩子下手沒輕沒重,不就是背一本罪己札記嗎?

  兩名緹騎走上殿來,一腳踹在了傅應禎的腿窩上,兩手一架就要把他拖走。

  傅應禎都蒙了,他就說了一個死且不朽,就是個誇張的說辭,大家都彈劾張居正,博不畏權貴的清譽,這種比干挖心的詞,不是比比皆是?怎麼輪到他,就要被杖斃而亡?

  他就求點清譽,不是求死啊。

  「陛下,不可。」張居正一看到了這個局面,趕忙站了出來,小皇帝已經勃然大怒了,連刺王殺駕案,小皇帝都是在利益交換,到了這件事上,能這麼生氣,是張居正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局面!

  他一直以為小皇帝因為江山飄零、國朝崩壞,已經變得和廷臣一樣,是一架無情的政治機器,憤怒這種情緒已經不會遮蔽理智,萬萬沒想到,小皇帝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就要杖斃言官!

  當年嘉靖皇帝杖斃言官,陷入了多大的被動當中。

  他就留了一個空白的浮票,天下彈劾他張居正的人多了,缺這一個門生嗎?

  「先生!」朱翊鈞看著張居正,語氣溫和了一些說道:「先生,他不當人子,受先生恩厚提點,如何能做出這等事兒來?」

  張居正甩了甩袖子,緩緩跪下,俯首帖耳,略顯悲戚的說道:「是呀,國朝二百年來,無門生劾師長者,他劾了臣,他是御史,本就風聞言事,耳目之臣,杖斃言路閉塞,豈不是坐實其指控之言?」

  「陛下,三思。」

  朱翊鈞一甩袖子,深吸了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怒火,看著張居正,眉頭緊皺的說道:「好人就該被欺負嗎?」

  「朱紈如此、胡宗憲如此、戚繼光如此、俞大猷如此,殷正茂如此,如今,先生亦如此,做點事,怎麼這麼難?這等逆賊,留之何用?真的能養骨鯁正氣?」

  張居正再上諫言:「陛下若因私廢公,臣不敢苟同,座主門生乃私,國家之制為公,陛下曾問臣公私,陛下篤信好學,大明元氣再復兩分,臣誠不願因私廢公。」

  「他也配當耳目之臣?」海瑞出列俯首說道:「就他彈劾那些罪名,每一樁,每一件,都是虛偽,若是反駁,反而讓他得了清譽,若是將其杖斃,豈不是全其死而不朽之名?千古論斷,皆言其諍諫,杖斃他,反而讓他得逞了。」


  海瑞也站出來勸皇帝,不要為了這種人生氣,殺了他,他豈不是真的從賤人成了諍臣?

  朱翊鈞閉目了片刻,才睜開眼,面色逐漸溫和,看著傅應禎說道:「傅應禎,你看到了嗎?先生在回護你,到了這個地步,先生還在回護你,先生為帝師,國朝元輔,天下之先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搜腸刮肚的為你辯護周全一二。」

  「朕也是先生的學生,你不尊師,朕尊師,你能做出這等狼心狗肺之事,朕做不出。」

  「先生請起,就依先生所言。」

  張居正再叩首,鄭重其事的說道:「謝陛下隆恩。」

  「把他身上的全楚會館的腰牌摘了,就他也配當先生的學生?!」朱翊鈞眼睛毒,立刻看到了傅應禎身上的腰牌,厲聲說道:「諸位明公,朕知道你們有門第,但不能沒有門檻,若是要收這等糟爛貨,不過引人嗤笑罷了。」

  緹騎放開了傅應禎,猛地把全楚會館的腰牌摘下,送給了張居正後,行軍禮一揖,仍值守殿門口。

  「謝陛下開恩,謝先生救助。」傅應禎真的被嚇傻了,連忙磕頭跪謝。

  「散朝!皇叔、元輔,且隨朕來。」朱翊鈞站起來,一甩袖子就離開了皇極殿,今天朱載堉回京,不在朝會後廷議,本來朱載堉回朝,是一件頂高興的事兒,但是被傅應禎一攪和,朱翊鈞的心情變得很糟。

  朱翊鈞到了文華殿偏殿,坐在千里鏡前,愣愣的出神。

  張居正和朱載堉來到了偏殿時,張居正看到了和往日裡完全不同的陛下,無論是陽光開朗、還是不可名狀,亦或者是凶神惡煞的和駱思恭對打,還是對各種知識孜孜不倦的追求。

  張居正始終能從皇帝身上看到那種激揚、進取的鬥志,而今的皇帝似乎有些心灰意冷,有些落寞。

  文華殿的偏殿是簡陋光學試驗室,厚重高大的帷幕拉開了一條一人寬的縫隙,寒冬的陽光照在了朱翊鈞的身上,這一束光,顯得有點冷。

  小皇帝就靜靜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著千里鏡、六分儀、一大堆的光學鏡片,這些東西好像在無聲的嘲弄著朱翊鈞,做那麼多有用嗎?張居正做了更多,也做得很好,又有何用?換來的是自己的門生,狠狠的扎了一刀,刀刀見血。

  朱翊鈞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神情有些落寞,情緒也有些低落。

  皇叔朱載堉總覺得心頭一股的憋屈,攥緊了拳頭。

  是呀,他們家有冤屈,可先帝給他們家恢復了王爵,還加了俸祿,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嘉靖皇帝已經走了八年多了,連先帝都走了兩年多了。

  張居正這麼厲害的元輔,小皇帝如此伶牙俐齒,居然如此步步維艱。


  退一萬步講,作為皇叔,哪怕是遠房皇叔,難道就看著小皇帝被外人這麼欺負?

  可是朱載堉認真盤算了一番,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就今天這局面,他的處置,恐怕還不如自己的侄子強。

  「參見陛下。」張居正上前行禮。

  「參見陛下。」

  朱翊鈞轉過頭來,開口說道:「免禮。」

  張居正又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冷厲的光里,笑容很是溫和的說道:「陛下,很失望嗎?」

  「有一些。」朱翊鈞點頭,看著張居正有些困惑的說道:「先生,似乎一點都不感覺到意外和失望呢。」

  張居正想了想搖頭說道:「以前的話,會有些困惑吧。」

  「現在沒有,《矛盾說》有言,萬物都是複雜的,也是變化的,更是矛盾的,所以,他彈劾於臣,臣倒是沒有想的那麼失望,頂多就是有點可惜傅應禎,他本不該就這點成就的,其實他很聰慧,但年紀輕輕,走上了弘而不毅的路。」

  「這輩子怕是要在困惑中,止步不前了,唉。」

  朱翊鈞聽聞,面色古怪的說道:「先生引用自己的學說來說教,是不是有些賴皮啊?」

  張居正趕忙搖頭說道:「那是陛下的學說,以陛下名義刊行天下的。」

  「陛下啊。」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朱翊鈞看著張居正頗為肯定的說道,這是恩師,主少國疑的時候,都是張居正撐著這一攤子。

  朱翊鈞自己已經足夠薄涼寡恩了,但是人是一切關係的總和,放下碗就罵娘的事兒,朱翊鈞真的做不出來。

  張居正語重心長的說道:「陛下啊,不能失望,陛下失望這就是他們想要的,他們明明清楚彈劾不倒,卻連連上章,一日復一日,從不停歇,目的就是為了讓陛下失望,失望了就會懈怠,懈怠了就會更加失望,如此循環往復,最後他們的目的就達成了。」

  朱翊鈞思考著張居正的話問道:「什麼目的?」

  張居正極為認真的說道:「把一切美好的全都破壞掉,一點點一點點的消磨掉陛下的銳氣,潛移默化,滴水石穿,當陛下開始失望,他們就開始獲勝,日拱一卒無有盡,功不唐捐終入海,當陛下絕望,他們便大獲全勝。」

  日拱一卒無有盡,功不唐捐終入海:每天都像是小卒一樣向前走一步,沒有停歇之日,所下的功夫、付出的努力不會白費終究會匯入大海。

  朱翊鈞點頭說道:「朕明白了,他們想把朕變成不弘且毅或者不弘不毅餒弱懦夫,然後,讓他們僭越那弘毅的大義,為非作歹,他們想讓朕跪著當皇帝!」


  「朕腿腳不好,跪不下去!」

  張居正發現自己這個學生,學的真的很好,弘毅二字記在心裡,總結的也非常到位。

  「陛下英明。」

  朱載堉看到了什麼?君聖臣賢,大明何愁不能再起?

  寫到這裡的時候,發現這些讀書人的心思是真的髒啊,水滴石穿,潛移默化,把一個個好人變成壞人,張居正、殷正茂、李樂他們難道不想做道德君子,還把事兒辦了?他們當然想,但是做不到,只能變成壞人,把事做了。月初了,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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