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死傷枕籍,錦衣暗伏
第173章 死傷枕籍,錦衣暗伏
歐陽宇等聽見了這聲音。
但他們並不以為然。
一是哭廟之後,他們已是血氣上涌,早已不顧一切。
二是他們知道南都城內的權貴官僚們也反對改革。
再加上……
素來傲慢,且因為離政治中心北京太遠,而輕視王權的他們,也有意讓天子知道他們江南士人的力量。
「給我抓!反抗者,格殺勿論!」
而來人也不客氣,見他們無動於衷,就下了嚴令。
這來人乃是南京守備太監廖堂。
錦衣衛朱七見他如此行徑,也大感詫異。
但在他感到詫異之餘,廖堂帶來的兵丁就已經集結,朝江寧縣學半包圍而來,且開始紛紛拔出刀來。
且說。
在不久前。
周尚文這裡已率領勇衛營主力已來到了南京通濟門。
但通濟門的守將把總指揮李其卻在這時提前下令緊閉了城門。
周尚文因而大聲問道:「你等守軍為何不開城門?」
李其道:「你們帶如此多兵馬來,誰知道是不是造反,沒有我們侯爺鈞命,不敢開城放你們進來!」
「本官乃陛下欽點提督綱紀之總兵,你不開門,是要違抗聖命嗎?!」
周尚文大聲質問起來。
李其道:「老子不管什麼聖命,老子只知道,沒有侯爺的命,你們都不能進去!」
「放肆!」
這時。
魏國公徐鵬舉在一名錦衣衛陪同下走了來。
李其見此立即跪了下來:「國公爺,您怎麼來了?」
「你現在給我開城門去!」
徐鵬舉吩咐道。
李其頗為猶豫。
「怎麼,我還使喚不動你?」
「老子才是南京內外守備,他保定侯只是協守!」
「你要真想不顧九族性命,要跟著他梁永福造反,可以不聽我的命!」
徐鵬舉厲聲說道。
李其只得稱是而下了樓。
南京守備一般都是南京的國公為守備。
但因為新守備徐鵬舉年輕,所以,朱厚熜就從南京兵部之請,讓保定侯梁永福為協守守備。
而李其倒是沒想到徐鵬舉會跟著錦衣衛出現。
他現在只在下令開城門後,對自己的親信武官低聲吩咐說:「立即派人去告訴侯爺,錦衣衛把魏國公叫來了,我們擋不住!」
「把他拿了!」
周尚文這時先率騎兵進了城,然後下令把李其扣押了起來。
隨後。
周尚文就帶兵先朝江寧縣學趕了來。
徐鵬舉這邊則看向了自己身後的錦衣衛,凝神未語。
原來,朱七早就在聽聞有人要哭廟時,就讓錦衣衛來找了魏國公徐鵬舉。
因為朱七在奉旨駐紮南都後,先做的事就是探查南京兵權現在歸屬於誰,也就先得知了現在守城的人是梁永福的人,便讓錦衣衛提前去找年輕不知裡面厲害的徐鵬舉,讓他協助勇衛營可以隨時進南京城維持綱紀。
話說。
江寧縣學這邊,廖堂下令抓人時,周尚文和勇衛營也已經進了城。
不過。
廖堂這邊下令後,他的兵勇雖然拔出了刀,卻都未動。
廖堂不由得大聲質問麾下兵馬的頭領——南京錦衣衛千戶陳蟠:「陳千戶,沒聽見咱家的命令嗎?」
沒錯。
南京也有錦衣衛。
而且這些錦衣衛皆由他這個守備太監節制。
只是這時,朱七等便衣錦衣衛就看見廖堂似乎指揮不動他下面的錦衣衛。
而陳蟠這時還跪下言道:「公公,我們錦衣衛只懲奸拿盜,處置反賊,但他們不是啊,他們是士子百姓啊!」
「放肆!」
啪!
廖堂直接給了陳蟠一巴掌:「他們已經是反賊!」
「真義士啊!」
「沒想到錦衣衛也有如此忠直之士!」
這時。
在縣學內,已有士子開始稱讚起陳蟠的舉動來。
而歐陽宇等更是得意地笑了起來。
任鑒和方寧等官紳也暗自微揚嘴角。
「磕頭!」
「向孝宗敬皇帝請罪!」
李奕甚至因此更加大膽,而直接喝令起被摁跪在地上的李秉和張斌等人來。
張斌脾氣較為暴躁,氣得掙扎不已,而大罵道:「娘的,你們沒有資格審判老子!」
「放肆!」
李奕大喝一聲。
「我們沒有資格,但孝廟敬皇帝有資格!」
接著。
李奕冷冷一笑,說了一句。
「放肆!」
嘭!
這時。
外面也傳來了一聲「放肆。」
接著,就是一聲銃響。
原來是勇衛營趕來了這裡。
周尚文直接以火銃開路,把擋在面前的一士子當場轟殺在地。
「啊!」
「我要死了嗎?」
這士子當場青衫血紅一片,在地上嚎叫起來。
廖堂和陳蟠見此大驚。
他們都沒想到勇衛營主力這麼快就出現了。
本來……
廖堂因為知道保定侯梁永福的人會提前擋住勇衛營進城,也就只是想表演一下自己多麼替天子恨這些哭廟士民,讓陳蟠表演一下多麼同情這些士民,而不是真心要嚴厲處置這些哭廟士民的。
但現在,周尚文及時出現,讓他們的表演不得不中止。
「保定侯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他的人會擋住勇衛營的人嗎?」
廖堂因此面色不悅地低聲嘀咕起來。
陳蟠更是忙站起身來,一臉慌張地對廖堂問道:「公公,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你趕緊逃走!」
廖堂低聲說道。
陳蟠稱是,就悄悄地帶著自己的幾個親信退了出去,且因為人太多,以至於他的其他手下都不知道他離開了。
但朱七知道。
因為他一直盯著廖堂和陳蟠的反應呢。
他見一開始還因為陳蟠拒絕執行命令而大怒不已的廖堂,居然和陳蟠在這時低聲絮叨起來,就覺得可疑,然後也悄悄離開了人群,也就沒去看縣學這裡正進行的一場廝殺,而是壓著斗笠,挑著一擔子柴,悄悄跟了過去。
而廖堂因為勇衛營出現的太突然,而一時驚駭與著急之下,竟也忘了堤防可能暗中存在的錦衣衛。
此時。
縣學這邊。
周尚文已經開始了殺戮。
銃聲大作。
白煙瀰漫。
企圖擋道的士民皆被殺死。
而害怕了的士民則紛紛四處奔逃,各個恐懼不已,有假扮男裝的女眷更是大喊大叫起來。
不少參與哭廟的士民也因此被活捉。
歐陽宇和李奕等也看見了這一幕。
兩人一時大驚。
「兩位相公快走!」
一直被派來暗中保護他們的權貴家丁,此時倒是提前推搡著歐陽宇和李奕等,趁著勇衛營還在外圍掃蕩,而從縣學后街離開了縣學,且將他們帶進了一間園子內。
南京權貴官僚的園子很多,不少更是挨著城牆建造,而能直通水門。
而彼時,歐陽宇和李奕等也就因此逃了出來。
「這事沒完!」
「儘管他官軍強悍,但通過這次哭廟,能看出來,民憤極大!」
「我們當去明道書院設立議事局,號召更多民壯鄉勇們聯合起來對抗這些殘暴的奸臣走狗,且號召各府州縣的同窗發布檄文,傳揭帖,讓朝廷知道,一日不辦朱希周,我們就一日不配合清丈不繳納賦役錢!」
註:史上明朝的江南士民非常大膽,打砸官衙,乃至另設組織機構都是常見的事,不相信的可以去看一本《顯微鏡下的大明》一書,裡面就有生員程任卿因為戶部改人丁絲絹稅占領紫陽書院設議事局,另立自治政體的事,而這人最後居然沒有被處死。
且說。
歐陽宇此時就站在長江邊,看著滔滔江水,對李奕等士子說了起來。
李奕附和道:「應當如此!」
於是。
這些人就去了城外明道書院,一起商議決定設立議事局,明顯欲有組織的對抗官府。
而最終,議事局決定,歐陽宇去蘇州,李奕去松江,徐誠則去常州,以掀起更大的對抗風暴。
周尚文這裡則在率領勇衛營占領縣學後,就將被活捉的參與哭廟之士民,暫時關進了江寧縣衙的大牢里,而被殺死的則擺放在縣學外,讓各自家人領走。
任俊和方寧等官紳也都在這時回過神來。
連廖堂也都在這時才回過神來。
看著死傷枕籍的場面,他們心裡既驚且怒,但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只能強作出遺憾之色。
而且……
他們還都走來給周尚文見禮,然後說了一番自己如何勸都沒有用的話,最後也相繼離開了這裡。
李秉和張斌等自然也被趕來的勇衛營解救了出來。
受傷的兩個騎兵也被抬下去讓軍醫醫治。
而被射殺的那個騎兵也被抬到了周尚文面前。
周尚文摸了摸被殺死騎兵的傷口:「箭術竟如此精良,看來是有武勛蓄精銳家丁參與!」
「大帥說的沒錯,剛才那幾個哭廟的為首士子趁亂逃跑時,就有身強體壯者在護送,且腳步飛快,還早備有良駒!」
李秉這時回道。
周尚文聽後叉著腰,嘴裡嘟囔著:「可惡!」
然後。
他就對經歷官朱景固吩咐說:「把這一切以密奏的方式如實呈遞陛下!」
朱景固拱手稱是。
而周尚文自己則對李秉吩咐說:「回營!」
李秉則在這時問道:「大帥,我們不追捕那些混帳嗎?」
周尚文停住腳,看向了李秉:「怎麼追捕,這裡是他們的地盤,水陸交通,人情風俗,他們比我們熟!而我們都是外地人,一開口就敗露口音!」
「可弟兄們早就受不了這口惡氣,我們那麼忍讓克制,他們卻不拿我們當人,殺死了我們的人,還羞辱我們是奸臣走狗!我們就只是打跑了他們,算怎麼回事?」
李秉沉著臉回道。
「李指揮說的沒錯,咱覺得,不如見一個殺一個,屠光這江南算了!」
張斌跟著附和道。
啪!
周尚文直接給了張斌一馬鞭:「滿口胡浸的什麼混帳話,你不是蒙古人,也不是土匪強盜,你是親軍校尉嗎!」
張斌也自悔失言,沒有爭辯,只鼓著腮幫子,捏著鐵拳,努力把怒火往肚子裡吞。
李秉倒是繼續詰問道:「總不至於大帥也覺得我們是奸臣走狗吧,覺得他們才占理?」
周尚文紅了臉,也能看出來官兵們的怨氣很大,尤其是在看見同袍被辱後。
所以,他也還是再次開口道:「不是不追捕,也不是真的就放過他們,而是按照聖意辦,他們鼓動富戶,我們就聯合貧戶!」
「什麼意思?」
李秉問道。
周尚文道:「出京前,陛下有諭示對我說,這次改制不利富戶利貧戶,而貧戶才是真正的百姓,也素來被忽視,不被當真正的人!」
「一開始讓你們把百姓當人看,你們肯定也受不了,覺得自己作為親軍衛,也有自己的驕傲,怎麼可以為卑賤者做事!」
「但等你們發現這裡的士紳富戶不把你們當親軍衛看,不尊重你們,而高高在上的傲世你們時,你們就會願意去把百姓當人看,去接觸最底層的貧戶,陛下說,魚兒只有渴的時候才知道水的好處!」
「回營!」
「現在起,換種方式,要想報仇,就先把自己架子再放低,見苦命人就幫,見落難人就濟!也學他們讀書人,他們發展文社,我們就組織農社,工社,商社,然後等新的旨意到來!」
接下來。
勇衛營眾官將倒是沒再說什麼,皆老老實實地聽從命令,回了營,只是不少人都露出一臉認真思考的樣子。
因為他們還需要時間來理解聖諭。
且說。
錦衣衛朱七這裡一直在尾隨著陳蟠等人。
哪怕到下午,大雨突然降臨,他也沒有離開,只守在陳蟠等人突然鑽進的一條巷口,且在陳蟠出來時,他還摸出了衣襟里的一封信看了看,信不厚,來自大內,蓋著司禮監的郵戳。
他沒有拆開,只是摸了摸,然後又放了回去,且在腳步聲臨近時,突然拔出了藏在柴擔里的繡春刀。
很快,刀刃上就綴了一串晶瑩剔透的水珠,匯聚成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