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無心之過

  第461章 無心之過

  別說是老朱和馬娘娘他們,這個問題就算是到大明滅亡,應該都沒人意識到。

  否則不會到最後都沒有改變,連提都沒人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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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他們遲鈍之類的,而是時代局限性。

  這也是陳景恪現在最大的優勢,現代思維。

  當時代被改的面目全非,前世的知識逐漸失去作用的時候,現代思維就成了他最大的依仗。

  他的身份地位,讓他有條件可以了解大明的一切。

  然後用現代思維去剖析,能得到許多這個時代的人很難發現的問題。

  發現廷推和打擊結黨的弊端,就是成果之一。

  不一定百分百正確。

  畢竟一個巨大的社會問題,不可能是一兩個因素造成的,都是多種因素綜合的結果。

  但總能提供一個不一樣的參考意見。

  很多時候,這個『不一樣』能起到關鍵作用。

  陳景恪說道:「首先說說廷推。」

  「從始皇帝開始,命官的產生方式一般有三種。」

  「其一,君主直接任命。」

  「其二,丞相推舉,君主任命。」

  「其三,吏部推舉,丞相討論,君主任命。」

  「通常情況下,這三種方式是同時存在的。」

  朱元璋三人微微點頭,確實如此。

  始皇帝完成中央集權,將命官的任命權收歸君主手裡,縣令都要皇帝親自任命才有法律效力。

  雖然有些時期出現過例外,比如西漢前期丞相也有權力任命官吏。

  甚至明朝初年的丞相,也能不經皇帝允許任命部分官吏。

  胡惟庸就是靠這個權力培植黨羽的。

  但這都是特殊情況,很快這種權力就會被君主收回。

  從始皇帝之後,官吏任命的流程大體上就這麼固定了下來。

  當然,皇帝不可能事必躬親。

  全國一千多個縣,幾百個州郡府,數萬命官。

  除非皇帝是計算機,否則根本不可能管得過來。

  所以,一般只有重要官員皇帝才會親自任命,比如丞相、三公九卿、封疆大吏等等。

  相對重要的官吏,比如州郡長官、主要衙門的主事一類的,由丞相舉薦皇帝審核之後任命。


  當然,吏部也有舉薦權。

  尤其是低級官吏以及不那麼重要的職務,基本就有吏部舉薦,丞相討論然後上奏皇帝。

  皇帝象徵性的看一看,然後蓋章任命。

  可這麼做很容易養成權臣。

  尤其是在皇帝暗弱無能的情況下,往往會出現強勢的丞相,反過來壓制皇權。

  也會讓吏部的權勢過重,吏部尚書和侍郎,就是事實上的半相。

  老朱解釋道:「所以,咱才更改了任命官吏的流程,有了空缺讓群臣共同舉薦討論人選。」

  「皇帝只需要掌控大局即可,能省去不少心力。」

  陳景恪暗暗搖頭,太想當然了啊:「問題就出在這裡。」

  「前朝任命官吏的流程決定了,這個權力掌握在皇帝、丞相和吏部手裡。」

  「普通官員是沒有資格插手的。」

  「一個職位出現了空缺,誰都不知道最終會由哪個人來填補空缺。」

  「對普通官吏而言,即便職務出現空缺,也很難輪到他。」

  「一個人想升官,要麼好好干拼政績,要麼走門路攀關係。」

  「可是廷推之法施行之後,所有人……至少有資格上朝的人,都有了插手的權力。」

  「這就意味著,一個職務出現空缺,『我』就有機會自己坐上這個位置,或者舉薦我的朋友坐上這個位置。」

  「廷推看的是誰的聲音大,官吏為了增加勝算,就會拉攏更多人。」

  「這也意味著,有野心的人必然會結黨。」

  「最致命的還不是百官結黨,而是廷推逼著他們必須要進行黨爭。」

  有空缺的職務,大家結黨去搶這個空缺。

  那如果沒有空缺,而我又恰好有個朋友想升官,怎麼辦?

  答案只有一個,拉一個人下來,職務不就空出來了嗎。

  「以前山東的官和廣東的官,相互之間沒有什麼利害關係,大家你好我也好。」

  「現在不一樣了,只要兩個人不是一派的,就有可能下死手去整對方。」

  「因為只有對方下來了,自己派系內的成員才能晉升。」

  「自己派系的力量強大了,自己升官的概率就變高了。」

  「所以,哪怕兩個從來沒有見過,甚至都沒有聽說過對方的官吏,都能成為死敵。」

  你說我不結黨行不行。


  不行。

  只要你當官,就擋了別人的路。

  別人就會把你搞下去,把這個位置搶了。

  一旦這種局面形成,那麼只要是當官的,就必須要結黨。

  有人說了,海瑞,他總沒結黨吧。

  對不起,海瑞也有自己的朋友互相幫扶。

  那個朋友就是朱衡,一個名聲不顯的大佬。

  沒有他一路的提拔保護,就海瑞的性格,早就被人陷害死了。

  更準確的說,海瑞是舉人的身份,在明朝沒有人提拔,連縣令都很難當上。

  是朱衡將他從教諭一步提拔成縣令的。

  他出仕後,幾次大的危機都是朱衡幫他化解的。

  比如他擔任縣令時候得罪鄢懋卿,朱衡當時恰好擔任吏部侍郎。

  嚴黨不想得罪朱衡,就沒有動他。

  直到他上了《治安疏》名震天下,有了名氣作為護身符,才算是沒人敢動他。

  當然,他們兩個屬於君子之交淡如水。

  朱衡欣賞海瑞的性情和操守,海瑞對朱衡非常尊重。

  屬於互相提攜幫扶的楷模。

  但海瑞在朝中有人幫扶也是事實。

  明朝中後期,已經到了不結黨就沒法活下去的程度。

  聽到這裡,朱元璋三人恍然大悟。

  但理解了之後,老朱卻更疑惑了:

  「既如此,那咱打擊結黨,不正好能遏制黨爭嗎?」

  「為何你還要說會加劇黨爭?」

  陳景恪長嘆道:「問題就在這裡,什麼是結黨?標準是什麼?誰來判定?」

  「我和他是同僚,一起吃了幾頓飯,算不算結黨?」

  「我和他政見相近,為了推行一個政策,在朝堂攜手合作了一次,算不算結黨?」

  「我拉一個人下馬,只是空出來一個位置。」

  「如果我給他打上結黨的標籤,就能拉下來一大群人,空出來更多的位置。」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會不會有人故意搞擴大化?」

  老朱三人都不說話了,他們太了解官場的情況了。

  不是會不會搞擴大化的問題,而是肯定會。

  陳景恪頓了一下,給他們思考時間,才繼續說道:

  「以後有官吏犯事下獄,審訊的時候問的第一句話,可能就不是他犯了什麼罪,為什麼犯罪。」


  「而是先問他的同黨都有誰。」

  「你和他一起吃過飯,結黨,抓。」

  「你曾經在朝堂幫他說過話,結黨,抓。」

  「僅僅是結黨還不夠,必須要變強,讓自己的黨派變得足夠強大。」

  你說我們幾個人抱團結成小圈子,不搞事情只自保行不行?

  對不起,不行。

  你們當官就擋了我的路,必須要給你們搞下去。

  你們抱團成小圈子那更好了,罪名都有了,結黨。

  官吏哪怕只是為了自保,也只能拼命擴大自己黨派的勢力。

  黨派實力越強,在黨爭中活下來的概率就越大。

  「職務就那麼多,想擴大自己的勢力,就必須去爭去搶去偷襲……」

  「想盡一切辦法去攻擊別人。」

  「到那個時候,上上下下都只有一個念頭,結黨營私。」

  「沒有人會再想著去干實事。」

  「因為不做就不會錯,做的越多錯的就越多。」

  「所以,朝廷明牌打擊結黨不但不會遏制黨爭,反而會激化黨爭。」

  「讓朝堂變成類似於亂世的狀態。」

  馬娘娘和朱雄英都臉色凝重,他們沒有想到,以前以為的兩條良策,竟然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

  而且他們敢肯定,陳景恪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真的會演變成這種情況。

  道理其實並不複雜,推演一下就能得出結果。

  只是以前大家陷入了思維誤區,沒有往這方面想罷了。

  老朱眉頭緊皺,說道:「你說的確實有道理,可陷入亂世有些誇大了吧?」

  陳景恪說道:「您以為亂世和治世最大的區別在哪?」

  老朱說道:「亂世自然是禮樂崩壞、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治世律法健全,百姓安居樂業……」

  陳景恪搖搖頭說道:「這只是表象。」

  「亂世和治世的區別,在於亂世一切都是不確定的,治世是相對確定的。」

  朱元璋、馬娘娘和朱雄英都很茫然:「確定性?何意?」

  陳景恪說道:「先說治世,因為有相對穩定的秩序,大多數東西都是相對確定的可預見的。」

  「比如,我努力種田,一般都會有不錯的收成。」

  「我建一所青磚瓦房,就能傳承兩三代人。」


  「我是個當官的,清廉愛民保一方平安,就算不能升官也能平穩做到致仕。」

  「再說亂世的不確定性。」

  「我建了一所房子,第二天就被劣紳惡霸給搶走了,告官的地方都沒有。」

  「我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田,即將收穫的時候,又被人給搶了。」

  「我是個當官的,保境安民……突然來了一波匪兵,將一切付之一炬。」

  「如果大明的官場陷入全面黨爭,那麼一切就會變的不確定起來。」

  「我辛辛苦苦做了官,啥都沒幹,突然有一天就被人給扣了個帽子抄家滅族了。」

  「這種不確定性,會讓百官心裡惶恐不安。」

  「為了消除惶恐獲得一點安全感,他們只能拼命結黨去攻擊別人。」

  「最終讓大明陷入永無止境的黨爭泥潭。」

  老朱、馬娘娘、朱雄英三人都露出深思之色。

  這個說法確實很新穎,給了他們很多靈感。

  但他們思考最多的,還是黨爭的事情。

  過了許久,老朱才長嘆一聲,開始了反思:

  「若不是你提醒,恐怕咱這輩子都捉摸不透其中的道道。」

  「當初趙瑁案的涉案人員如此之多,咱心裡就很奇怪,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今日總算是有了答案。」

  「是咱的惡政,逼迫著他們結黨。」

  「等這件案子爆發,他們的政敵又聯合起來落井下石。」

  「或許很多人都是無辜被牽連進去的……不,不是或許,是肯定如此。」

  「還有前兩年咱巡視地方,每次咱都能輕易發現部分官吏的小尾巴。」

  「派人去查的時候,幾乎都是一查一個準,很容易就能揪出一大串貪官污吏。」

  「當時咱還以為是蔣瓛和錦衣衛能力出眾。」

  「現在想來,咱這是被人家給利用了啊。」

  額……陳景恪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老朱這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就他的鐵腕統治,動不動就抄家滅族,有幾個官吏敢公然結黨的?

  尤其是趙瑁案,發生在大明初建時期,不太可能是廷推造成的。

  更何況,這個案子直接將朝堂給清空了,人人自危。

  大家自保都來不及,誰敢在這個時候搞黨爭。


  前兩年反腐,確實有力量在推動。

  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黨爭,而是革新派和保守派互相打擊的結果。

  不過他也沒有安撫老朱,因為這兩條政策,確實讓官吏之間有了黨同伐異的趨勢。

  尤其是朱標當政這幾年,他希望通過柔和的手段,建立健全國家各項秩序。

  營造一個正常有序的君臣氛圍。

  只是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在廷推和打擊黨爭這兩條政策的驅使下,他的一系列善政,給百官創造了結黨的機會。

  不過還好,老朱尚在,朱標本人也是英明的君主,百官也只敢私下搞小動作。

  不敢明目張胆的搞黨爭。

  可惡果還是很明顯的,那就是百官已經意識到,只有結黨才能在朝堂爭取利益並存活下來。

  在面對競爭對手的時候,他們抱團。

  當競爭對手是皇帝的時候,他們更會抱團。

  就連從來都不站隊的孔家,都在這次變革中,站在了保守派一邊。

  這才有了現在理學空前團結的局面。

  他們內部之間,肯定是有競爭的,還很激烈。

  可是在面對皇權的時候,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當然,將這一切的惡果,都歸結於老朱和朱標是不應該的。

  可他們的行為,卻在事實上造成了這個結果。

  不過陳景恪並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

  一來老朱已經明白問題出在哪裡,後續肯定會改的,沒必要再苛責於他。

  二來朱標也是無意為之,更何況他已經這樣了,隨時都可能退位。

  還是給他留點面子吧。

  等後續這兩條政策廢除,大明的官場習氣慢慢被糾正。

  就不會再出現,前世明朝中晚期那種黨爭局面。

  就讓這個微不足道的小黑點,掩蓋在歷史長河裡好了。

  想到這裡,陳景恪說道:「結黨可以很唯心,很容易擴大化不可收拾。」

  「歷朝歷代雖然打擊結黨,卻從來不將之擺在檯面上。」

  「更不會主動去搞擴大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陛下打擊結黨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手法有些瑕疵。」

  「所幸還沒有造成惡果,找個機會將這兩條政策廢除即可。」

  朱雄英眼珠子一轉,忽然說道:「這兩條政策也不是沒有好處。」

  三人都看向他,等著他的高見。

  朱雄英嘿嘿笑道:「如果不是這兩條政策,理學派怎麼會如此團結。」

  「咱們的計劃,也不可能進行的如此順利。」

  明知道他是故意安慰自己,老朱還是笑道:

  「哈哈……乖孫你這麼一說,咱這心裡好受多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

  有一說一,還真是如此呢。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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