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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7章 借殼上市

  第697章 借殼上市

  元祐元年十二月壬寅(十八)。

  趙煦剛從御花園中散步回來,就得到了郭忠孝的通報:「陛下,禮部尚書方在內東門,遞了札子,乞見兩宮慈聖與陛下……」

  趙煦笑起來。

  戲肉上來了!

  曾孝寬,這次是要提前從幕後走到台前來了!

  想想也是,在他的上上輩子,曾孝寬之所以忍了大半個月方才出手。

  

  主要原因就是,彼時的曾孝寬,只有韓維這麼一個後台。

  如今,卻是韓絳在朝,且是左相。

  曾孝寬,自然有底氣了。

  趙煦明知故問的問道:「春官(禮部尚書的別稱),為何入宮?」

  「不知……」郭忠孝奏道:「但兩宮慈聖,已經詔准。」

  「如今,曾尚書正在慶壽宮內,拜謁兩宮慈聖……」

  趙煦點點頭,道:「那朕就在福寧殿中,等春官來吧。」

  ……

  半個時辰後,曾孝寬在郭忠孝的引領下,來到了福寧殿東閤。

  此時,趙煦正在臨摹書貼。

  曾孝寬一進來,當即就頓首拜道:「禮部尚書臣孝寬,恭問陛下聖躬萬福!」

  「春官來了……」趙煦放下筆,吩咐道:「馮景,給春官賜座!」

  曾孝寬卻不肯起來,而是拜伏在地上:「臣此番入宮,是來請罪的……」

  「方在慶壽宮,已和兩位慈聖娘娘請罪……」

  「如今是來陛下之前請罪的!」

  趙煦假作嚴肅,問道:「春官此話何解?」

  曾孝寬拜道:「奏知陛下,陝西路轉運副使葉康直,是先臣的門生……」

  「與臣家也素有往來……」

  「前時,秦鳳路出缺,臣斗膽於都堂集議時,保舉了葉康直!」

  「今有司以為葉康直當年為涇原路轉運判官,曾獲罪於先帝,而葉康直為求脫罪,奴事內臣李憲!」

  「如此,則臣有大罪!」

  「乞陛下治臣之罪!」

  趙煦聽完,只是笑了笑,然後對馮景道:「馮景,先將春官扶起來,讓春官坐下來說話吧!」

  說完,趙煦就饒有興致的看向曾孝寬。

  在他的上上輩子,曾孝寬於元祐五年病逝,所以,趙煦對曾孝寬其實不熟。


  但不要緊,趙煦和章惇、蔡京、林希很熟。

  所以,從這些人嘴裡,趙煦知道了很多泉州曾家的事情。

  根據章惇、蔡京等人的介紹,福建泉州曾氏,乃是國朝大族,世代書香門第。

  論在國朝的影響力,只在相州韓氏、壽州呂氏之下。

  幾與真定韓氏(韓億)、蘇州范氏(范仲淹)以及同在福建的建州章氏相提並論。

  曾家在國朝的影響力有多大?

  章惇曾和趙煦說過一個故事——熙寧時,曾公亮為相,當時政事堂下發給天下州郡的命令文書叫做『堪當』。

  而在熙寧之前與之後這種文書形式都叫『堪會』。

  會,曾公亮父親之名。

  讓朝廷為一個臣子的父親之名而避諱。

  在大宋是前所未有的!

  曾公亮的權勢與地位,可見一斑!

  而趙煦在現代的歷史書上,還看到過泉州曾氏的未來。

  完顏構南渡後,泉州曾氏,連續出了兩代宰相。

  曾孝寬的孫子曾懷,以及曾懷的侄子曾從龍。

  所以,在南宋泉州曾氏有曾半朝的雅號!

  一個昌盛兩三百年的大家族,又豈是等閒?

  趙煦觀察著曾孝寬的神色,發現他雖然努力表演『戰戰兢兢』、『惶恐不安』。

  然而……

  演技太差了!

  當然,也或許是他懶得演,只是來做做樣子的。

  顯然,曾孝寬應該是勝券在握了!

  也是!

  昨夜,石得一曾報告趙煦,有人在深夜,於皇城閉鎖時,通過竹籃傳遞文書進入皇城。

  然後,秘書監的幾個值班官員,被皇城司的人喊了起來。

  再接著,就有幾份卷宗被人調走了。

  今天一早,石得一又報,被調走的卷宗已由秘書少監張商英親自帶著,送到了位於大內深處,如今還在建造的熙明閣上。

  所謂熙明閣,乃是趙煦下詔,命皇城司在集英殿後的龍圖閣、天章閣、寶文閣後,新建的一座皇室藏書閣,專門用來供奉那些先帝重要御筆文字與詔書。

  所以啊……

  曾孝寬是已經準確的找到了那些關鍵證據。

  如今來他這裡,是在以退為進,恐怕是打著引蛇出洞的算盤!


  真是好算計啊!

  趙煦忍不住在心中撫掌稱讚!

  就是……

  「南豐曾氏與泉州曾氏,今日之後,大抵是要割席決裂了!」趙煦在心中說著。

  泉州曾氏和南豐曾氏,是世交。

  曾公亮的父親曾會與曾鞏之父曾易占的關係,就類似於蘇頌與蘇洵,乃是擺過酒,認過親的盟兄弟。

  故此,曾公亮在朝時,曾大力提拔過曾鞏、曾布兄弟。

  甚至,曾鞏、曾布兄弟,就是曾公亮引薦給王安石的。

  元豐元年,曾公亮去世,其神道碑、墓志銘就是曾鞏寫的。

  可笑曾肇這個沸羊羊,為了舔舊黨交投名狀,不止找錯了對象,還將自家的世交也一起打了!

  只能說利令智昏了!

  曾孝寬被趙煦瞧的有些心裡發毛,下意識的低下頭去。

  趙煦此時也終於開口了:「春官已見過太母、母后?」

  「是!」

  「太母、母后怎麼說?」

  「臣在兩宮慈聖之前,乞以保舉他人不當,下獄論臣之罪……」曾公亮低著頭報告著。

  「太皇太后以臣先父,乃先帝宰相,歷事三朝有功天下故,赦臣之罪!」

  說到這裡,曾孝寬就擠出一滴眼淚,起身拜道:「然而,臣世受國恩!」

  「尤其是微臣,本不過駑馬之姿,愚鈍之材,先帝念及先臣,竟屢屢拔擢,於是臣竟未立寸功,而先用為樞密院都承旨,又拔為吏部尚書!」

  「及陛下即位,又體恤微臣,用為禮部,掌天下禮樂,為士大夫表率……」

  「故此,臣心實在難安!」

  「乞陛下將臣下大理寺!以警後來!」

  說著他就再拜稽首,匍匐不起,真真是公正無私,若趙煦不知道內情,估計都得被他感動了。

  然而……

  趙煦不僅僅對曾孝寬的情況,完全掌握。

  他甚至知道,曾孝寬嘴裡所說的『先帝念及先臣……』云云的內幕。

  提拔曾孝寬去樞密院的是王安石——這是典型的政治交易。

  你保我上台,我保你兒子進一個好單位,尋趁一個好職位。

  這事情,曾公亮曾公開承認過——被記在了蘇軾的私人筆記中。

  而在現代,蘇大鬍子太有名了。

  以至於其留下的任何材料,都有無數人在翻來覆去的研究。


  於是,此事在現代的宋史研究圈,人盡皆知。

  相當於裸奔!

  而拜曾孝寬為吏部尚書,則是因為他為新黨立了大功——孟子升格,並陪祀孔子這個事情的主要推手,就是曾孝寬。

  而曾孝寬在趙煦登基後,與韓忠彥對易的原因也在這裡——元豐八年,孟子封鄒國公,陪祀孔廟。

  作為孟子封公的大功臣,曾孝寬自然要拜任禮部。

  這事情,趙煦是半個親歷者,就更清楚了——曾孝寬改禮部尚書的制詞,就是趙煦命鄧潤甫寫的。

  其中,專門提到了改其禮部的原因就是孟子封公,曾孝寬居功至偉,故將其從吏部改禮部,命其執掌天下禮法、祭祀、貢舉。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曾孝寬雖然是二代,但他願意幹事,而且肯幹事。

  再讓他留在吏部,容易礙眼,不方便趙煦操作。

  所以,將他丟去禮部,然後把韓忠彥扶到吏部。

  韓忠彥就不一樣了。

  趙煦讓他躺著,他就真的躺著,不止躺著,還蓋上被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喝悠閒茶。

  每日只是準時點卯打卡,吏部上下一切事,他都不管。

  他甚至從不過問吏部公文,也不插手吏部的除授。

  一切權力,都交給趙煦選的王子韶。

  這鶴相公(汴京人送給韓忠彥的綽號),確實是個妙人!

  相州韓家能始終興盛,屹立不倒,確實是有原因的!

  心中念頭,不斷閃過,趙煦人已經站起來,走到曾孝寬面前,然後將之扶起來。

  「春官……言重了……言重了……」趙煦配合表演:「且不說如今一切真相,還未可知!」

  「便是那康直,真的如曾、蘇二舍人所言一般……此事也與春官無關!」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春官但請安坐,且待朝廷查處,屆時自有分曉!」

  涉及一位待制大臣,當然不能僅憑別人嘴巴說。

  必須得有真憑實據!

  畢竟,這可是待制!

  是國家重臣,是宰執候補!

  怎麼可能僅憑几個人的一面之詞,就給別人定罪?

  「這……」曾孝寬張了張嘴:「可……臣心實在難安……」

  「春官且寬心就是了!」趙煦安慰著。


  「對了!」趙煦忽然道:「有個事情,朕一直想與春官說,奈何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今日正好春官入宮來見朕,朕就與春官商議一下……」

  曾孝寬抬起頭來。

  「冬至日後,朕一直在宮中看宣靖公(曾公亮諡號)當年奉仁祖之命而編纂的《武經總要》!」

  「真真是皇皇巨著,天下兵書之總綱也!」

  曾孝寬連忙道:「先臣昔年之書,能蒙陛下讚譽,實乃先臣之幸也!」

  趙煦頷首,道:「惜乎,朕不能見宣靖公,當面請教!」

  「此真乃朕生平憾事也!」

  曾孝寬自然是立刻再拜謝恩:「先臣得陛下如此讚譽,便是在九泉之下,也當含笑!」

  「朕有意,將武經總要,納入武舉考核之中……」

  「春官,既掌禮部,朕思來想去,沒有比春官更合適推動此事的人選了!」

  「不知道春官?」

  曾孝寬沒有半點猶豫,納頭就拜:「臣謹遵陛下德音,定全力以赴,將此事辦妥!」

  「嗯!」趙煦頷首:「另外,朕有意重印武經總要一書,並更正其中一些繆誤,順便,再增加幾卷,以因應天下局勢。」

  「恰好,建武軍節度使、判武學事郭逵,乃是國朝宿將,昔年也是宣靖公所愛之人。「

  「朕欲以郭逵提舉『武經總要編修局』……」趙煦說著,看向曾孝寬:「春官以為呢?」

  這就是要曾孝寬認可這個新的《武經總要》。

  只要曾孝寬認了,趙煦就能借殼上市,借著武經總要的名頭,在其中加私貨。

  等曾孝寬將《武經總要》納入武舉考試後,就能順水推舟,將這部新的《武經總要》,變成大宋武舉的指定科目。

  再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推廣全軍,先是遙郡,然後大使臣,做到人人過關,人人會背!

  這樣一來,大宋版的《操典》、《指揮綱要》就能落實下去了。

  而曾孝寬,自是不可能拒絕!

  當即拜道:「恭維皇帝陛下能作威作福!」

  ……

  曾肇,如今是志得意滿。

  因為,自他繳還詞頭後,朝野上下的君子正人,都開始為他喝彩。

  曾經,因為他是曾布弟弟,而不願意和他往來的人,現在也接納他了。

  一封封請帖,被人送來,都是請他過府的。


  而這些請帖,全是大宋知名的君子人物所寫。

  這就讓曾肇有些飄飄然了。

  曾經怎麼都融不進的圈子,現在終於可以融進去了。

  唯一讓他有些不爽的,是他那位在汴京城中教養侄子、侄女們的嫂子魏氏,命人送來書信,數落了他一番。

  「婦人之見!」曾肇將嫂子的書信丟到一旁:「她懂什麼?」

  「真以為我不知那葉康直是曾宣靖公的門生?」

  「呵!我還知道,他除授秦鳳路經略安撫使知秦州的保舉人,就是曾令綽!」

  南豐曾家和泉州曾家確實是世交!

  可這年頭,鬧翻的世交還少嗎?

  便是,親兄弟鬧翻的,也不在少數!

  最典型的,就是當年的王安國、王安石兄弟了。

  此外,當年,富弼富鄭公也曾當殿指斥過其泰山晏殊晏元獻公乃是奸相!

  政治上的事情,很複雜的。

  並不是簡單的對錯,也和什麼世交、友誼沒有關係。

  何況,如今曾宣靖已作古,曾令綽並無什麼能力。

  他曾肇踩著對方上位,合情合理!

  說不定過些年,他曾肇功成名就了,泉州曾家還會舔著臉來找他和好,與他敘舊,請他幫忙!

  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至於他背刺作為新黨大臣的哥哥……

  如今,朝堂上,兄弟分屬新舊兩黨,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

  總不能說,他林旦、林希兄弟做得。

  他曾家就做不得了吧?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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