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文彥博: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
第129章 文彥博: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
夜幕已經落下,壽昌坊中,文彥博甲第內宅。
已是酒酣耳熱,賓主盡歡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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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坐的賓客,也都各自唱和了數遍詩詞。
文彥博飄飄欲仙,也有些微醉了。
便要在左右侍女的攙扶下,退入後宅歇息。
范純仁見了,便請求以晚輩之禮服侍。
文彥博知道範純仁的來意,於是點頭應允。
范純仁扶著文彥博,退到後宅內廳。
侍女奉來茶湯後,文彥博就揮手,讓左右都退下去。
「堯夫今日來老夫府邸,是給司馬十二當說客來的?」文彥博喝了一口茶湯後,就悠悠問著。
范純仁微笑著放下手裡的茶盞,拱手道:「晚輩的這點小心思,總歸逃不過太師法眼!」
「少給老夫灌迷魂湯了!」文彥博搖頭看著范純仁,問道:「司馬十二到底想做什麼?堯夫問過了沒有?」
范純仁答道:「自是行君子正道,廢王安石邪法了,還天下蒼生一個公道!」
這是洛陽群賢念茲在茲十餘年的事情。
是韓魏公、富韓公臨終時,念念不忘的事業。
更是這位文太師,一直以來倡導的事情。
「如今,司馬公上書求開言路,太師當鼎力支持,共襄盛舉才是!」范純仁小心的選擇著措辭問道:「何故如今,告病在家?」
文彥博聽著,頓時就呵呵的笑了起來。
他說道:「司馬十二欲求直言,老夫當然是支持的!」
都堂上的宰執也是全體支持!
甚至都明發天下州郡了!
文彥博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奈何老夫年已八十,腿腳不便,精力不濟……」
「實在難入都堂,與宰執元老共議!」
文彥博看著范純仁一臉不信的神色,他微笑起來,端起茶渣,又抿了一口茶湯,然後悠悠說道:「倒是堯夫,到底問過司馬十二,求了直言後,要做的是什麼事情?」
「司馬十二以為的王安石邪法,都有哪些?」
「將兵法算不算邪法?」文彥博注視著范純仁的眼睛,忽然問道。
范純仁錯愕的瞪大了眼睛:「將兵法如何算邪法?」
那可是他的父親和名將張亢在陝西首倡的!
就是為了改變大宋過去更戍法下,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戰力孱弱的局面而設。
數十年下來,效果顯著,如今大宋西軍的戰力越來越高,不再懼怕和西賊野戰,甚至可以在野戰中戰而勝之就是最好的證據!
「可將兵法,正是在王介甫手中,才成為國家成法的!」文彥博悠悠說著。
「司馬十二,若要罷廢之,堯夫如何以對?」
沒有人比文彥博更清楚,在洛陽半山園中寫了十五年資治通鑑的司馬光內心的憤懣的了。
盡罷王安石邪法。
對其他人或許是個口號但對司馬光來說,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的理想,甚至是他的靈魂!
為了這個目的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將兵法,同樣是其目的!
范純仁被問的低下頭去,不知如何回答。
他最終只能無助的低頭:「若如此,我當盡力勸諫之……」
文彥博笑了:「當年,司馬十二也勸諫過王介甫……」
「王介甫的那封答司馬君實諫議書,堯夫看過吧?」
范純仁點點頭。
「蓋儒者所爭,尤在於名實!」文彥博嘆道:「王介甫早就已經把事情說清楚了!」
「司馬十二,想不想爭這個名實?」
「他當然想!」
「既然他想要這個名實,那王介甫的一切法令,就都是邪法!」
文彥博語重心長的對范純仁道:「堯夫,與其在老夫這裡苦口婆心,不如回去問問司馬十二……」
「到底什麼是邪法?」
「他又打算在什麼時候,將這些邪法統統罷黜!」
文彥博太熟悉司馬光了。
「此外……」文彥博念著昔年故友的情誼,和范純仁道:「自古以來,欲變動法度,則必須得天子支持!」
「如今天子仁孝,事事以大行皇帝孝子自居……」
「若要變動成法,變易大行皇帝基業……」
「李資深如今可還在御史台里待罪呢!」
李定就是胡言亂語,牽扯了一下專一製造軍器局就已經捅了馬蜂窩。
那位少主震怒,據說當殿喊出了『欺負孤兒寡母』、『吃絕戶』這樣的話。
在李定的前車之鑑面前,誰還敢冒著被少主指斥『欺負孤兒寡母』、『吃絕戶』的風險,貿然去動那些先帝法度?
誰又能知道,大行皇帝到底和這位少主交代了那些東西是別人不能碰的紅線?
就算是自己不要命了,也得考慮子孫後代啊!
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也!
文彥博想到這一句古語,內心就一陣寒顫。
「何況……」
文彥博悠悠嘆道:「父喪,三年不改父之道,謂之孝也!」
這才是文彥博入京後心態變化的根本原因所在。
孝道,是天地至理!
也是無解的癥結所在。
在沒有得到那位少主同意,並從他嘴裡得知『父皇早有囑託如此如此……』之前。
在其孝期內,妄改先帝法度。
都是取死之道!也是禍及子孫的災厄!
司馬十二自己沒有後代,可以無所顧忌。
他文彥博可是有八個兒子,十多個女兒,幾十個孫子孫女。
范純仁聽著文彥博的話,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文彥博的話,就像一把把利箭,射中了范純仁的命門!
父喪,三年不改父之道!
這是聖人教誨!
更是儒家至高的道德要求之一。
不僅僅天子要遵守,大臣要遵守,民間百姓和農民、商賈、工匠也都被要求必須遵守!
誰敢抗拒不遵,就是不孝,不孝是大罪!
天子若被人指斥不孝,那可是會被廢黜的!
霍光廢昌邑王的罪名里,就有不孝!
范純仁沉默良久後,悠悠說道:「太皇太后慈聖,乃大行皇帝生母,以母改子,禮法上說得通……」
文彥博大笑起來:「那皇太后呢?」
「作為大行皇帝元後,天子之母,皇太后會願意別人變動先帝法度,將天子陷於不孝的大罪之中?」
是的,若只是太皇太后聽政垂簾,范純仁的說法還具備可行性。
偏偏如今是兩宮垂簾聽政,且是皇太后撫養、教導少主!
以母改子,禮法上勉強還行得通。
以妻改夫,這是牝雞司晨!
皇太后哪怕願意,也不敢的!
何況,她根本不可能坐視讓少主陷入不孝的大罪之中!
范純仁被問的,耷拉下了腦袋。
他終於知道,為何元老大臣們一個個都退縮了。
癥結卻在此處!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文彥博扭頭看過去,看到了他的兒子文貽慶。
「什麼事情?」文彥博問道。
「大人……」文貽慶看了看范純仁,拱手一禮,然後跪到文彥博跟前,說道:「兩宮方才攜少主駕臨內東門小殿,已命學士院鎖廳!」
文彥博聞言,看向皇城方向:「大拜除啊!」
「這一次,是有人要補選三省兩府嗎?」
文貽慶搖搖頭,道:「這次是進拜節度使!」
「據說,是河陽的馮公要進拜節度使……」
文彥博聽著,拍著大腿大笑起來。
「馮當世這頭金毛鼠還真的是耳聰目明呢!」
「看看人家!」
「總是能在關鍵時刻,攫取最大的好處!」
范純仁和文貽慶都看向文彥博,不太明白文彥博的意思。
文彥博看著范純仁,看著這個故人之子,破天荒的解釋起來:「昨日都堂集議,馮當世以欲歸河陽為由,拒絕參與……」
「今日,兩宮就宣麻拜將,讓這頭金毛鼠生封節度使!」
他看著范純仁,說道:「現在,堯夫知道了吧……」
「司馬十二,只是一廂情願……」
「兩宮也好,少主也罷,都不會同意他的……」
「當識時務……」文彥博說到這裡就搖頭嘆息:「司馬十二這輩子,恐怕都不會知道什麼叫識時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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