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餐桌上的菜
第911章 餐桌上的菜
刑恕一直在旁邊,看著發生的一切。
有好幾次,他都想要開口插嘴。
然而,每次他張口的時候,到了嘴邊的話,卻不知道為何發不出一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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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他非常難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直到此刻,當高麗人匍匐在地上,卻一句話都不說的時候。
刑恕內心的某根弦,似乎被扣動了。
於是,他面向著官家,微微躬身,然後轉過身去,看向匍匐在地上的高麗人。
「怎麼?」刑恕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動著,他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發燙。
「爾等是想辱我大宋?」
「嗯!」刑恕惡狠狠的威脅著。
昔日的溫文爾雅,曾經的儒雅隨和,都已消失不見。
「學士……」李資義顫抖著身體,哀求的看向刑恕。
刑恕給他和高麗扣的帽子太大了!
辱宋!
這要是換漢唐那會,無論是誰,被扣上這個帽子,很快就會看到,漢唐的大軍,開到了家門口的景象。
哪怕是現在,這頂帽子也很可怕。
一旦坐實,高麗有沒有事不知道?
但李資義知道,他的腦殼,肯定要搬家!
甚至,就是在現在!
李資義看著那些穿著山文甲,持著鐵骨朵的武士。
他開始顫抖起來。
「高麗怎敢辱大國?」他幾乎是哭著匍匐於地。
「不敢?」刑恕感覺,自己越發的興奮起來。
就像身體裡一直潛藏的某種東西被激活了一樣。
他猛地拔高聲調:「高麗歲貢遼國八萬兩白銀,三萬匹絹布,卻連半兩白銀,半匹絹布也不給大宋!」
「這難道不是對大宋的羞辱嗎?」
李資義顯然無法適應,刑恕忽然間的改變。
他也不明白,為何這個素來在人前溫文爾雅的中原君子,一下子就變得如同豺狼一樣兇狠了!
沒有辦法,李資義只能看向在他身邊的義天。
這位國王的弟弟,高麗國的僧統官。
義天無奈,只能念了一聲佛號,看向刑恕,合十道:「學士……」
「所謂歲貢白銀八萬兩、絹布三萬匹,乃是高麗予北虜的和議款……」
言下之意,其實多少帶著些諷刺。
高麗為什麼會答應給遼國錢,因為遼國的刀子架在高麗的脖子上。
高麗為何不肯給中原?
因為中原的刀子,沒有架在高麗脖子上。
況且……
就算高麗現在答應了,將來反悔。
中原的宋國又能怎樣?
跨海來打高麗?
刑恕哈哈一笑,此時,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興奮了。
因為啊……
他現在在做的事情,正是他所崇拜的張儀,在戰國時代曾經做過的事情。
威脅、訛詐、威逼利誘……
將列國耍的團團轉,將一位位諸侯王,戲耍成白痴!
正是因此,他的身體和魂魄才會如這般前所未有的興奮起來!
因為,這正是他的本心!
長期以來,被士大夫的修養和文章辭藻所掩蓋起來的本心。
「這才是吾一直想要成為的人啊!」刑恕在心中說道。
「什麼溫文爾雅之君子,什麼溫良恭退讓之士人……」
「那都不是吾想要的!」
他想要的成為,就是現在這樣的人。
背依強國,對小國極盡訛詐、威逼利誘之事。
喪其膽氣,墮其鬥志。
然後,予取予求!
使其不斷割地納款,直至割無可割,納無可納!
於是,刑恕直視著義天,然後用眼角餘光,悄悄的觀察了一下,端坐在凳子上的官家的神色。
這個時候,官家正好也在看他。
視線交錯,刑恕從官家眼中,讀出了『欣慰』、『讚賞』之意。
於是再無顧忌,再無忌憚。
他冷冷的看向義天,回懟道:「可是,遼主已斷然拒絕了高麗的乞和之請!」
他面向自己的主君,拱手道:「而我主大宋皇帝陛下,卻可以讓遼人答允,按高麗所請弭兵議和!」
「可貴使卻將這一切,當做理所當然,以為皆是高麗應當之物!」
「若是這般……」
刑恕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看向義天:「那我大宋,為何要替高麗向遼主求情?」
「不!」
「不該如此的!」
「相反,我主完全可以不管此事!」
「放任遼國滅亡高麗!」
「屆時,貴國上下,生靈塗炭,社稷覆滅,祖宗之陵傾覆……」
「又與我主何干?」
義天被刑恕這樣直白的話語,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合十一嘆:「阿彌陀佛!」
然後,他用著哀求的眼神,看向那位少年皇帝。
那個在他印象中,素來和氣、仁聖的君主。
「陛下……」
「高麗小國寡民,地貧人乏……」
「並無多少資糧啊!」
「萬望陛下啟無上慈悲,推恩高麗,高麗將世世代代,感激涕零!」
「若高麗果得陛下之助,與北虜罷兵議和……」
「小僧將在高麗,為陛下建寺祈福……」
「且日後,高麗子孫,也將世世代代,為陛下今日之善舉而頂禮膜拜,永永無窮!」
「高麗更將如當年新羅之侍大唐,永為大宋臣妾!」
趙煦笑了。
還在給朕畫餅?
而且,舉誰的例子不好,偏偏舉新羅?
當年,大唐助新羅,一統半島後,新羅是怎麼報答大唐的?
大唐前腳設立安東都護府,新羅後腳就利用大唐與吐蕃大戰,無力東顧的國際局勢,派兵偷襲大唐駐軍,迫使安東都護府治所,從半島遷到遼東。
所以,你的意思是——等這次災劫過後,高麗也會學新羅一樣背刺大宋?
果然,半島上都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
趙煦冷笑一聲,並沒有回答義天,而是對刑恕道:「學士,看來高麗並不需要朕和大宋相助!」
「明日便將兩位使者,禮送出京吧!」
「另外,記得等兩位使者,付清入朝以來在汴京的一切開銷……」
「他們在汴京住的齋房,吃的飯食,用的筆墨紙硯……」
「統統都給朕算清楚!」
雖然說,傳統上,外國入朝使臣,在汴京的一切住宿、生活用度,都是大宋朝廷免費提供。
可是……
趙煦是皇帝!
他擁有最終解釋權!
吃了朕的,住了朕的,不買單就想走?
沒門!
義天和李資義頓時驚恐起來。
「陛下!」義天連忙匍匐在地,哭著哀求起來:「乞陛下開恩!」
李資義也跟著謝罪:「乞陛下開恩!」
趙煦卻只是冷冷的道:「太宗皇帝曾有聖旨,命刻於天下州郡官衙……」
「爾祿爾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朕為天下主,作民父母!」
「不敢違太宗之訓,揮霍百姓賦稅!」
「故此,朕即位以來,四季常衣,皆太母、母后親養桑蠶所織……」
他揚起自己的袖子。
「所用者,不過百姓日常之物……」他摩挲著自己手上拿著的茶杯。
這茶杯並非價值連城的建盞,也非是四大名窯所產,只是很常見的白瓷茶杯。
一隻如今市價不過數十文。
「三餐所食,皆朕身邊之人,於這御花園中所種所栽之果蔬……」他指向御花園內的那一個個菜圃。
趙煦的話,有理有據,說的光明正大,而且事實具在。
當他指出這些事實的時候,趙煦身後的御龍直們的眼眶就都開始發紅了。
因為,他們日夜在君前侍奉。
所見所知,確是如此。
官家即位以來,不好奢侈之物,不用金銀之器。
去年淮南大旱,就曾主動縮減福寧殿用度一半,從自己嘴裡和身邊的人身上省下錢,賑濟災民。
於是,諸位御龍直都是怒目圓瞪,看向義天和李資義,欲將這兩人撕碎。
義天和李資義被御龍直們瞧的心裡發毛,又聽到趙煦如此說辭。
一時間理屈詞窮,相對無言。
良久,李資義深深一拜,問道:「外臣斗膽乞問……」
「若陛下促成遼主罷兵議和,陛下需高麗歲助多少銀錢?」
趙煦見著,對李資義露出一個欣慰的眼神。
他輕聲道:「若是那樣的話……」
「大宋總不能比遼人所得要少吧?」
李資義咽了咽口水,旋即他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也要一年八萬兩白銀,三萬匹絹布?
高麗哪來這許多的白銀絹布?
就算是過去,高麗國全盛之時,每年全國賦稅加起來,也湊不齊這麼多的錢、布啊!
何況如今?
義天念了一聲佛號,嘆道:「回稟陛下,下國民少國弱……」
「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這許多的錢的!」
「沒有關係!」趙煦道:「請兩位愛卿放心,只要高麗答允,朕會替高麗想到辦法的!」
高麗國的稅收系統,在趙煦看來,功耗太高了!
特別是中間商,那些所謂的豪族、門閥太多了!
在趙煦看來,完全可以學習阿根廷的米聖,拿把電鋸,將這些不必要的中間商全部鋸掉!
同時,可以降本增效,快速疊代不同的稅收制度,多快好省的實現財政收入的提高。
當然了……
最重要的,還是自由貿易!
高麗國,哪怕只剩下半壁江山,也該有兩三百萬人口吧?
這些人,每年消費的布帛、食鹽、糧食、瓷器等商品,加起來也算是個巨大的市場了。
此外,高麗人還在使用銅錢這種不便之物。
這太不市場了!
應該全面接入和採納大宋交子!
用交子來實現商業的高速發展。
只要商業發展起來,還怕還不起趙官家的恩情貸?
就算還不起本金,利息總該還得起吧!
……
半個時辰後。
福寧殿東閤,趙煦緩緩走在這殿閣中。
刑恕,緊緊的跟在他身後。
至於義天和李資義,他們在趙煦早就給他們準備好的條約上籤下他們的名字後,就已經被人送回開寶寺了。
「學士很忐忑?」趙煦觀察著刑恕的神色。
這個時候的刑恕,已經從張儀cos帶來的興奮中冷靜下來,多多少少,有些忐忑。
忐忑的原因,倒不是擔心被指責。
而是他在一開始,並沒有進入角色。
以至於,有些本該他說的話,卻只能勞動天子金口玉言。
以至聖德有暇!
實在是罪過啊!
「臣不敢……」刑恕低著頭,回答道:「就是……」
「臣才學淺薄,有負陛下期望啊……」
刑恕現在已經回過味了,知道今天的事情,本來應該是唱雙簧的!
趙煦回頭看向刑恕,他笑了起來:「沒有關係!」
「朕也是第一次做這等事情,沒什麼經驗!」
「多做幾次,朕與學士就熟練了!」
大宋的政治體制和社會文化,並不是漢唐那張擴張型。
而是很內斂很保守的。
在事先沒有打招呼、預演的情況下,哪怕是刑恕,一時半會也是適應不了的。
但沒關係。
多來幾次,配合就上來了。
「唯!」刑恕連忙拱手。
「學士……」
「臣在!」
「學士才學淵博,貫通六經,熟知列代典故……」
「以學士之見,今之天下萬方,是個什麼形式?」趙煦問道。
刑恕自然是躬身答道:「臣愚魯,望乞陛下教誨!」
趙煦抬頭,望向殿外的台閣,望向皇城的城闕。
「這天下萬方……」
「在朕眼中,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巨大的餐桌!」
「只有大國、強國,才能上桌吃飯……」
「臣妾小國,只能成為這餐桌的菜餚,為大國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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