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夜下之謀
第489章 夜下之謀
月牙如鉤懸在中天,孔融外披過肩羊裘走出屋舍仰頭看璀璨天河。
夜風清冷,他雙手環抱在胸前。
身後徐幹、邴原一同走出,徐幹依舊是一張苦瓜臉,眉宇憂愁比往日更重。
邴原貼近一步,低聲:「大宴之際,便是極好的機會。意圖勸進謀求首功者決然不少,明公切不可落後於人。」
孔融不語,徐幹與孔融心思相通,就躊躇說:「大司馬若有稱王之意,何必等到今日?以破匈奴,定諸胡滔天之功勳,若想稱王,海內膺服,絕無異議。只是大司馬不肯,今又有劉巴逼迫一事,明公不可隨眾人勸進,宜觀望之。」
邴原扭頭厲目低聲喝斥:「今社稷無主,以大司馬功勳、治政之德行,再行推讓,是害天下也!豈可因一己之私,置天下民望而不顧!」
徐幹也不怕邴原,對夜空天河拱手:「大司馬不肯,眾人強情,難道想步崔州平之舊路?劉巴已被隱誅,以明公之威望,一旦勸進勢必僅次於二位侍中,必然受大司馬厭惡。」
勸進這種事情,先要看提議諸人在漢帝國的官位,目前領侍中官銜的劉艾、鍾繇反而可以代表先帝的廷臣近侍集體。
而孔融海內稱著,又擔任過卿位,勸進表排序,他必然是第三。
能排在第四的,是巴王劉瑁;第五是涼州牧韋端,第六是尚書僕射、亭侯裴茂。
第七、第八是單于劉豹、鮮卑王步度根,這兩個人不需要通氣,自然會伺機而動。
第九是度遼將軍馬騰,第十是伏波將軍劉琦,第十一是天水郡守劉曄,甘寧勉強可以排到前二十以內,楊秋、段煨排名還在甘寧之前。
至於三輔都尉、司金都尉這些人,勉強也就躋身前五十,可以錄名在勸進表單之上,不會用一個『等人』省略。
參與勸進的除了領有州郡官職、將軍號、都尉校尉之流,還有一些有爵位在身的賦閒人士。
這些人寄居關中,代表著後漢勛貴之後,也是天下人望的代表。
邴原見徐幹態度強硬,就轉而對孔融說:「明公若不肯仗義執言,則失天下之望。」
白天青華衛士的出現,引發了士人集體驚駭。
再坐視不管、待價而沽,等一批批青華衛士成長起來,哪裡還有他們的機會?
尤其是冠禮以後的士人,幾乎不具備選拔、加入青華衛士的條件。
這可比靈帝的鴻都門學殘忍的多,鴻都門學有教無類,你有一技之長就能躋身其中。
得到靈帝賞識,立刻就能官拜刺史、郡縣之長。
可現在呢,就青華衛士表現出來的嚴肅齊整以及龐大數量,根本不是能輕易壓制的。
遏制豪強是兩漢輿論的政治正確,另一個政治正確是崇尚軍功,最後一個勉強能算政治正確的是外戚攝政。
外戚攝政的法理根源是孝道,如果沒有皇太后、太皇太后的相關授權,外戚也無法專權。
就大司馬的用兵能力,下一回開戰,哪怕只帶著沒有經歷過戰爭的青華衛士出征,就青華衛士今日表現出來的軍事素養,足以將烏合之眾驚嚇的不敢交戰。
別說烏合之眾,歷經亂世沉浮的許多老一輩士人都被青華衛士嚇住了。
虎賁禁軍的根源是武帝的期門郎,這支部隊日常訓練很是嚴格,但規模始終保持在兩千人以下。
可青華衛士一年兩批,每批三千人,今年秋季暴漲到五千人。
閉營嚴格操訓,不受外界影響;以青華衛士的年齡,必然會受到太平道文化相關的教育。
從思想上來說,這哪裡是什麼青華衛士,分明就是黃巾力士、太平道人。
再過三五年,獲取軍功的這批青華衛士成長起來,長安大學就真成了擺設。
乘著影響力還在,就該立刻參與勸進。
平心而論,就功勳來說,現在即便稱王,不會有人提出質疑。
孔融思索再三,想到了那皇菊美酒,他還想多喝幾年。
緩緩轉身看向邴原:「大司馬有經天緯地之才,他不肯稱王,勢必有其道理。我等強情相迫,以大司馬性情,此事絕難善了。」
見孔融明確反對,邴原長嘆一聲:「明公退居事外,難道就忍心衣冠旁落?今日青華衛的軍容震駭各方,待其成長,我等衣冠不存矣。」
青華衛抵達後入營休整,摘下皮胄後,都是黃巾、青巾裹頭,頭巾之下不必細說,必然與大司馬一樣,是一頭短髮。
今後戴頭巾,還是束髮戴冠,這是一個巨大的分歧,簡直是有你無我。
見邴原那哀怨模樣,孔融想到一個聽到的小故事,露出笑容對徐幹說:「我頭皮忽癢。」
徐幹也是愕然,他也聽說過這類故事,一些加入幕府的官吏最初不好意思剃髮,就找了這個藉口剃髮、斷髮。
受這些人影響,徐幹頭髮也往短、齊整的修剪了一番,確實方便日常生活。
邴原則驚詫瞪著孔融,抬手指著孔融片刻,不止是氣的還是怎麼的,手臂顫抖。
兩三個呼吸後,邴原撤回手臂猛地轉身甩袖,氣呼呼走了。
望著邴原離去的方向,孔融收斂笑容:「你說酒宴之後,他會不會出奔東南?」
徐幹搖頭,語氣低落:「東南偽朝與曹操貌合神離,又是唇齒相依的關係,豈會為青州人聲張道義?」
他雖然不是孔融麾下的校事,但也幹著文書相關的工作,在幕府內掛著牌子,支取二百石的年俸,名下也有二百畝責任職田。
等官爵法令正式發布,他也是可以積功升爵,一步步向上晉升的。
就幕府現在的發展勢頭,徐幹距離外放縣長就差半步,隨時可能下放。
有孔融在,外放三五年,再征入幕府自能擔任諸曹主官或佐官,再次外放極有可能做個關中大縣縣令,或小郡郡守。
幕府體系下職務不多,沒有那麼多安置閒散的機構,積功升遷可以轉任的環節少。
因此稱王、稱帝的時間越晚,幕府內中低層晉升的障礙就少。
一步步晉升,等基層官吏逐步升遷取代原本積留的各縣長吏後,到時候才算真正穩固。
郡縣小吏也能積功,可你什麼平台?
平日忙碌的就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怎麼比得上幕府內的小吏積功迅速?
漢制,一個縣領俸祿的官吏也就百多人,而郡府官吏只有二十多人,多了也就三十餘人。
州部也是一樣,數量與郡府類似;畢竟州部的設立,最初只是以巡查為目的建立的。
因此州郡只需要向縣裡下達指令,縣裡負責執行。
縣裡抗拒不執行,你只能走程序或暴力換個縣令長,新的縣令長重組縣府後,才能執行命令。
可縣吏都是本地豪強、寒門士人出任,嚴重傷害本地利益的命令,這些人反抗的話,縣令長輕則被幽禁、驅逐,嚴重一點的話會被刺客、盜匪殺死。
從徐幹個人發展來說,維持幕府體系,孔融照顧下,他五年後再回幕府,必然是一曹長吏,或許三年就能做到,七八年內必然是一郡大吏。
新朝建立,以徐幹的資歷,公卿有望。
官爵法令制度下,平平安安混到公位,致仕退休怎麼也會有個亭侯爵位。
就他對自己個人的了解,這輩子除非生個好女兒,否則封侯無望。
別說食邑三五百戶的亭侯,食邑一二百戶的關內侯也是不可能。
從個人感情上來說,天下統一的跡象越來越明確,這種時候沒必要再去冒險。
孔融明明已經上桌吃飯,有必要跟著邴原、王粲這些人去搞事情?
亂世的遭遇,讓徐幹性情沉悶、悲觀,行為也趨於保守。
他不想再經歷什麼悲痛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