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寒血如冰
場面一時寂靜,所有人都不曾想過許陽會說出這般話來。
女人也卡了殼,想吐出的碎沫又吞回了嘴裡。
「孤兒又怎麼了?啊?」
「清河市政府對孤兒有一套完善的權益保障律法,其中第六十三條是這樣說的,我念與你聽——任何人不得在違反本人意願的前提下,強制讓無父母撫養的未成年人失去或離開原有的穩定住所。若在這過程中有威逼或強迫性的行為,例如威脅、恐嚇、暴力手段,受害者可直接向市政府上報,最遲一周內解決糾紛。」
「根據具體情況,市政府可下達從十五天拘留加罰款,上到6個月的有期徒刑不等的判決。」
許陽嬉皮笑臉地拿出手機,將正在錄像的界面展示給女人看。
「你說呀,繼續說呀,你想吃多久的牢飯都可以,我洗耳恭聽,樂意奉陪。」
女人的雙眼噴出有若實質的怒火,可面對許陽的鏡頭,她一時又畏懼退縮了。
許陽直接搬出了市政府的名頭,這讓她完全無法接話。對於那套關於保障孤兒權益的律法,她也在電視上看過真實執行的案例。
情理上,她寧可相信許陽這是臨時編出來的說辭,只是為了壓她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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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萬一這人說的是真的呢?她要是真的被送進去喝茶怎麼辦?
即使不是,面對這種橫豎不怕硬的刺頭,她短時間內也找不到搶回上風的手段。許陽先一步把自己塑造成了無父無母的無敵之人,任何言語恐怕都無法對他造成實際的傷害。
即使用再狠毒再陰損的話罵他,恐怕他也只會當做狺狺狂吠,無動於衷。
下方樓道里傳來開門的吱呀聲,這聲音終於讓她找到了退路。
「吵了這麼久我也累了,今天我就不跟你計較。」
她憤憤地瞪了許陽兩眼,拋下狠話:「要是我發現你今天是來騙我的,那你就等著被我從屋子裡丟出去!哼。」
女人猛地一拽男人的胳膊,兩人大邁步地下樓,臨走時她嘴裡還低聲咕噥一句:「兩個沒父沒母的東西。」
許陽神情漠然地看著她咚咚地走下樓梯,肥碩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隨後拿起手機,把剛剛錄製的視頻和音頻打包,發送到一個聯繫郵箱。
治安局的聯繫郵箱。
真巧,想不到這層關係這麼快就用上了。
許陽發出郵件之後,很快就收到了回執,告訴他一個小時內就會有人上門處理。
他收起手機,看向輪椅上的女孩。
「他們已經走了,沒事了。」
「……謝謝,謝謝……」
黑色長髮的女孩低垂著頭顱,兩隻手不安地抓著裙擺,她的鼻子傳來一道短促的吸氣聲。
「……其實,你不用摻和進來,這是我和我舅媽一家的……家事。」
「我知道。但無論是誰,任憑對方說著惡毒的話,卻無法還嘴,都會在心中憋一口氣吧——我替你出了。」
許陽的目光落在女孩的小腿上。
她的腿部膚若凝脂,瘦削卻並不骨感,只是尤其顯出她身體的嬌弱。
蘇雨露,他知道這女孩得了一種怪病。
雖然身體一切如常,但每隔五到八天,她的腿部就會突然使不上力,站不穩,也無法行走,只能坐在輪椅上。
這種情況會持續三天左右,直到她在第四天的早晨醒來。
沒有任何徵兆,也找不到任何原因,怪病不是神經或肌理性的疾病,即使她逛遍了清河市所有的大醫院,他們也只能開出一些治標不治本的藥方,讓女孩不至於癱瘓在床,連動也動不了。
雖然女孩隱隱猜到,她吃再多的藥也於事無補,這怪病不會因為吃藥而好轉,也不會因為停藥而惡化……
但她不敢賭。
這怪病已經伴隨她八年之久,每一次患病,她都覺得自己仿佛要撒手人寰,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她用手觸摸自己的大腿,只覺得滿手冰涼。在她的腿部,血液仿佛自寒氣四溢的深淵裡湧出,她渾身的熱量和力氣都被它吞噬殆盡,連同她向著陽光呼救的聲音一起。
不知什麼時候,這怪病會將她的心臟也凍結呢?
女孩不知道。她說不出答案。
她覺得自己是個瀕死的人。
沒有人會期望與一個瀕死的人交朋友。
孩童們渴望在陽光下自由地奔跑,她也曾享受溫柔的清風吹拂在身上的感覺。
可一旦病發,她就只能躲在樹蔭下,呆呆地望著遠處,無憂無慮的歡笑與嬉鬧聲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她也曾有一些玩伴,有稚嫩純真如同天使的朋友,但她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怪病。
若是她一直無法從輪椅上下來還好,可病情的發作反覆無常,往往昨日達成一起玩耍的約定第二天就無法兌現,同伴們對她施以同情的目光,溫柔地說要不我們不去遊樂園了,今天我們來陪你。
女孩搖頭,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病情破壞了同伴們美好的周末,不能履約的是她,理應被拋棄的也是她。
久而久之,她或是有意或是無意地與越來越多的人疏遠,驀然回首,她已經是孤身一人。
女孩孤獨地站在冰川之上,寒風凜冽凍結了她的雙腿,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變作一塊冰雕,被雪覆蓋被風吹倒,直到所有人都忘卻了她的存在。
本該如此。
可現在……
許陽握緊她輪椅的後背扶手,問道:「我推你進去?」
「……謝謝。」女孩細若蚊吟。
經過門檻,許陽往上提了一提,帶她走進了屋子。
和許陽的一樣,這也是個一室一廳的小屋,但內部的裝潢比他自己的還簡陋一些,似乎所有不必要的家具都被賣了出去。
「……臥室。」
蘇雨露的臥室也和外面幾乎一模一樣,除了幾盆綠植和書櫃裡的藏書,再無其他物品。
似乎是為了方便取用,她的書櫃下層擺滿了瓶瓶罐罐。
「謝謝,到這裡就可以了。」
許陽鬆開扶手,視線落在那一堆藥瓶上。
他還從未走到女孩的臥室中,看見這一番景象。
他之前與蘇雨露簽租房合同時,女孩沒有發病,她還能正常行走,雙方是微笑著達成了一致。
那時女孩還帶著他在小區里兜了一圈,向他介紹這個小區裡的花園與廊亭,細數這裡的景致,講故事一般告訴他孩童們常在哪裡玩耍,老人們常在哪裡曬太陽。
她常常在陽台上向外探望,於是小區裡的每一處變化每一點改造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而後的幾天,許陽因故再次敲響她的門,看見的她,已經坐在了輪椅上,表情冰冷,眼神也死寂如灰。
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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