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一個字都不用改
第246章 一個字都不用改
魯迅先生說過:「若作者的社會閱歷不深,觀察不夠,那也是無法創造出偉大的藝術作品來的。」
《天下第一樓》的原作者何冀平和江弦一樣,同樣是解放後出生的年輕創作者。
為了寫好《天下第一樓》這個行當戲,她甚至考出了一紙二級廚師證。
在業內她也算是有名的編劇,後來親自操刀編劇了《投名狀》《龍門飛甲》,還參與編劇過《新白娘子傳奇》、《邪不壓正》。
「我這個人在京城長大,是胡同里長大的孩子,熟悉京城,也愛吃,一直想寫這麼一部作品,在京城市井和吃食之間的交叉地帶探索。」江弦講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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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幾盤子炒菜便端了上來。
把肚子填飽,王衛國又和江弦談起了《人生》的創作思路。
這部小說,他最開始給定的名字叫《你得到了什麼?》。
後來改成《高加林的故事》、《沉浮》、《生活的樂章》.最終才定為《人生》。
原因是那一句文中引用的柳青的話
——「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
由此,有了《人生》這個名字。
江弦又給了王衛國提了一些人物關係和主旨思想上的意見。
聊著聊著,王衛國忽然變得興奮。
他騰一下子站起,「江弦同志、朱琳同志,我先回去了,怎麼寫好《人生》,我腦袋裡已經有了個大概的想法。」
「衛國同志,我期待你的這部巨作。」江弦知道他是有了靈感。
他也一陣振奮,一想到自己參與進了《人生》這部巨著的創作當中,心間便一陣喜悅和激動。
他拍拍王衛國的肩膀,「衛國同志,寫完這篇小說,一定記得拿來給我看看。」
「放心。」王衛國非常鄭重的點點頭,又和他道幾句謝,這才告辭離去。
一路將王衛國送至門外,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江弦駐足良久。
聽說路遙寫《人生》第三稿的時候很快,只用了二十一天,就寫完了《人生》第三稿的十三萬字。
據路遙自己回憶說,那段時間裡,他咬緊牙關寫作,因為寫得太急,加上投入了太多感情,寫完《人生》的時候,仿佛得了一場大病,臉色蠟黃,有些浮腫,兩腿像灌了鉛一樣僵硬,走路都有點困難。
他是真對得起用生命在寫作的這句評價。
回到飯館,朱琳說等下想回家看一下妹妹朱虹。
朱虹今年就要參加高考了。
這會兒的學制很亂,通常是「十年寒窗苦」,即:小學5年、初中3年、高中2年,合計10年。
也有初中2年的,還有些學校喜歡在春季招生,又多個半年,總之就是很亂。
朱虹的高中念2年,今年就要參加高考了。
這會兒的高考之前還有個預高考,在5月份進行,通過了這個預高考算是拿到高考的入場券,這才有資格參加7月份真正的高考了,等於說想考大學的話,要參加兩次高考。
1981年,「讀書無用」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好幾年,學生的知識掌握已經正常,基本沒有二十五六歲還準備考大學的老三屆學生了。
「朱虹這丫頭天天刻苦學習,給她帶一份紅燒肉過去補補身體吧。」江弦提議。
雖然飯店的大師傅和服務員都著急下班,不過這一盤紅燒肉做的還是色味俱佳。
朱虹打開鋁製飯盒一看,醬汁色澤紅亮、香氣誘人,她夾一塊兒塞進嘴裡。
「謝謝姐夫!」
「謝謝姐!」
朱母在旁邊兒看的皺眉,「朱虹,你就光顧著自己吃?」
朱虹領會她的意思,趕緊把餐盒往江弦和朱琳那邊兒推推,「姐、姐夫,你們也吃。」
「我們都吃過了。」
江弦笑了笑,看向朱母,「媽,你也吃一點,這家紅燒肉做的味道不錯。」
「不用、不用。」
朱母一番推辭,仍是架不住江弦熱情相邀,只好夾了兩塊兒放進嘴裡。
「嗯,味道是不錯。」
朱母滿眼驚喜,笑眯眯的看向江弦,夸道:「江弦,你這孩子有心了。」
「沒事兒,朱虹每天刻苦學習,營養也得跟上才是。」
朱虹學習還是挺優異的,聽朱琳說,她這個妹妹可是立志要考燕大的。
江弦學習一般,也就不去好為人師,分享什麼高考經驗,只叮囑了朱虹幾句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翌日,清早起來洗漱過後,江弦上隆福寺吃了個早飯,隨後坐著公交車往木樨地的部長樓去。
輕車熟路上門,敲三下,萬方很快打開。
「曹禺老師!」
曹禺坐在客廳,旁邊兒坐著一名中年男人,瘦巴巴的,灰發戴眼鏡,臉上滿是褶皺,不過渾身上下整理的一絲不苟。
江弦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此人曾在末代皇帝飾演過監獄長,這個形象也是相當經典。
「江弦先生來了,請坐。」曹禺彬彬有禮的招待他,而後轉過頭笑著給身邊人介紹。
「這位是創作出《許三觀賣血記》的江弦先生。」
說罷,又轉過頭給江弦介紹:「這位是英若誠先生。」
「你好。」江弦和他握了握手。
「聽聞過江弦先生的作品。」英若誠笑著說。
「英若誠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們京城人藝的演員。」曹禺先生介紹說。
英若誠就是英達的爹,不提他那個糟心兒子的話,這位絕對是夠優秀的,高級知識分子,著名翻譯家,精通四國語言,是京城人藝的老話劇演員。
要說起來,老英家祖上真是聲名赫赫。
英達的爺爺,英若誠的父親——英千里,解放前去了海外省,英文水平極高,是錢鍾書的學生。
晚年時錢鍾書說過句話:
全中國真懂英文的,加起來只有兩個半,一個我自己,半個是復旦大學的林同濟,另一個,是輔仁大學的英千里。
眾所周知,馬Y9是給蔣J國當英文秘書起家的。而馬Y9的英文,正就是英千里教出來的。
英家這一大家子,畫家、建築家、翻譯家、哲學家五代豪傑,五代威名,不夠小英達一個人敗的。
萬方給江弦倒一杯水。
曹禺解釋說,今天之所以請英若誠過來,也是想讓他來給江弦講講話劇,讓江弦多聽一些經驗。
聽英若誠講了一個小時,三人一起坐著抽菸,江弦從包里取出一沓《天下第一樓》的稿子,放到桌上。
「老師,這段時間我抽空寫了篇稿子,想請您看看。」
曹禺扶了下鼻樑上的老花鏡,掃了一眼,「話劇劇本?」
江弦點點頭,自顧自說,「戲劇界都在搞創新劇目,搞實驗性劇目,不過我這個話劇新人沒經驗,就不去嘗試這些新潮派,寫了個老東西出來。」
英若誠聽了很開心,立馬肯定道:「你這麼寫是對的,我那個兒子和你差不多大,在燕大裡頭搞了一個戲劇社,整天追求現代主義,研究那些倒敘、意識流、不分幕的東西,說新、說好。
那樣的劇本能行麼?
不行!
要寫,就實實在在的寫幾幕戲,該關幕的時候就關幕,回到現實主義上來,才能寫出好戲。」
曹禺捧起桌上這份稿子,順手舉起放大鏡,掃上一眼。
「天下第一樓?」
他看向江弦,「講什麼的?」
「清末民初那會兒一家烤鴨子店的事兒。」
「烤鴨子店?」
曹禺笑了笑,好久沒聽過這樣的說法了,這倒確實是清末明初的詞兒,能從江弦嘴裡說出來,說明他寫的相當考據。
「先講講內容。」曹禺很感興趣的說。
江弦喝一口水,詳盡的把這篇劇本給曹禺、英若誠兩人講述了一遍。
曹禺耳朵不好,他幾乎貼著他的耳朵,說的足夠大聲。
講完話劇的三場大幕,講到最後短暫的尾聲,那一副硬木漆金對聯。
「上聯叫: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
「下聯叫:只三間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風。」
「橫批:沒有不散的宴席。」
英若誠忍不住拍案擊節,「好!」
「好一副對聯!」
「結尾煞足了,這一台大戲是徹底托上去了!」
劇本和寫文章一個道理,講究「鳳頭、豬肚、豹尾」,前面寫得好不算完,結尾也要結得漂亮。
「這尾托的不錯。」曹禺也肯定說。
他是邊聽江弦講述,邊把這篇劇本簡單的翻看了一遍,尤其是結尾部分,逐字逐句的認真看過。
「這副對聯的出現著實高妙,一下子就把整台戲託了起來。」英若誠說,「這聯是你寫的?」
「只是拿來引用,並非出自我手。」
江弦搖搖頭說,「上聯:『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這是當年康熙給一家飯莊的題詞,下聯:『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是紀曉嵐給做的屬對。」
「原來如此。」英若誠恍然大悟的同時,又覺得這劇本的深意更足。
康熙勤政,一拳頭一拳頭攢下家業,結果到了乾隆的時候,這位只知道「敗家」,紀曉嵐便如「天下第一樓」里的盧孟實,可惜世事一場,皆是鏡花水月。
出於現實,反映現實,高於現實。
既切合於劇的規定情境,又含有悠遠不盡的喻指。
這是能立得住的作品!
曹禺放下手上的稿子,看向江弦的目光中帶著欣賞,「你寫的很好。」
他是話劇方面的全才,方才只是聽江弦這麼一講,再簡單看過一遍,這部話劇在舞台上的表現便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你寫的比我還好。」
「老師,您過獎了。」江弦嚇了一跳。
曹禺卻很認真,「我是不說客套話,況且你還是第一次寫話劇,就能寫到這個地步,你是能超越我的。」
江弦還沒來得及說話,英若誠先吃了一驚。
「第一次?!」
他抬起頭看向江弦,「你第一次寫話劇劇本?」
江弦點點頭。
英若誠吃驚不已。
「第一次就能寫的這樣好?」
他低下頭,又掃一眼《天下第一樓》的手稿,這行文遣詞相當的老練,完全不像是個新人。
「我之前還從事過其他類型劇本的創作,這也算是觸類旁通。」江弦解釋道。
英若誠恍惚一陣子,很快回過神來,捏著這篇劇本的稿子,「隔行如隔山,就算有經驗,這天賦也足夠驚人了。」
雖然他還沒逐字逐句讀過,但就憑江弦講述的內容,英若誠敢打包票,這至少是一篇佳作,哪怕在京城人藝,也是能排的上號的佳作。
下意識的,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曹禺。
客廳採光很好,被正午的光線照的通亮,他視線再移向江弦,年輕人的模樣漸漸和儒雅的曹禺重迭在一起,煥發出奪目的光彩。
曹禺在江弦這個年紀的時候,創作出的第一部話劇便是《雷雨》,轟動一世,成為中國話劇的起點。
他這個學生,竟也有幾分曹禺當年的味道。
午飯就在曹禺家裡面吃的,江弦還陪著曹禺、英若誠一塊兒喝了點酒。
趁著中午休息,曹禺和英若誠捧著《天下第一樓》的手稿,兩人輪番傳遞著紙張,斜靠在椅子上,將這部劇本認真的讀了一遍。
英若誠幾乎一口氣讀完這部劇本的。
讀完,斜倚在椅子上的他,整個人都是癱軟下去的感覺。
他被《天下第一樓》打動了。
儘管已經聽江弦講過其中內容,但真正讀完這篇稿子,才能體會到江弦講不出的精彩。
「寫的真好!」
英若誠激動的捏了捏手上稿子。
他恨不得把這篇劇本甩在他那個叛逆的兒子臉上,讓他好好瞧瞧,什麼才是真正的好作品!
讓他明白,現實主義才是文藝創作道路上的康莊大道!
曹禺本身是想午休小憩一會兒的,結果越讀這篇《天下第一樓》精神頭越足。
「這種蒼涼感,你尚且年輕,怎麼來的?」他問江弦。
江弦沉吟片刻,「我也回答不出來,我想這是印在心裡的。」
曹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別人或許不理解,他卻能理解這種感覺。
「江弦,你這篇《天下第一樓》可以直接拿去發表。」
「一個字都不用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