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軟拳

  第558章 軟拳

  作為一個人緣極佳的傻姑娘,土狗同學受傷一事,自然是牽動了無數人的心弦,因此這幾天跑過來探病的人,直接能湊成一個加強連。

  要不是因為呂瑩瑩剛剛做完手術,亟需靜養,再加上幹部病房這邊對於探病時間管的很嚴,估計土狗同學還沒等骨頭長好就得轉入神經科。

  只不過,幹部病房這邊雖然對於探病的訪客管的很嚴,但對於那些貼身照顧病人的家屬卻是大開綠燈,別說在病房裡貓一下午了,就算晚上你想留宿,只要你別跟病人擠一張床上,那也由得你。

  所以,如今的土狗同學,正坐躺在搖起來的病床上,如同一個剛剛學著吃輔食的小屁孩一樣,愁眉苦臉地吃著別人餵過來的紅薯粥。

  「萌萌,話說咱下次能不能換點別的,哪怕是玉米碴子粥也可以啊;吃了快二十年的紅薯,都吃出應激反應了,現在一吃紅薯就胃部反酸……況且,你這粥里亂七八糟放的什麼啊,好難聞!」

  土狗同學可憐巴巴地看著某人的小徒弟,感受著口腔里傳來的古怪味道,語氣裡帶上了一絲求饒。

  每個人的體質各不相同,就跟楊默只吃牛肉就會胃疼一樣,她紅薯吃多了也會大量反酸,那股燒心的感覺,別提多難受了。

  

  白蒙蒙卻是一臉無視地從不鏽鋼保溫桶里舀了一勺紅薯稀飯湊到她嘴邊:「醫生說,這段時間你要吃的清淡點,而且我外婆從小就告訴我,紅苕可以補血;咱們女人最怕氣血兩虧,所以我又按照黃院長的建議,往裡面加了點當歸、天麻、益母草……滋味雖然稍微古怪了點,但誰叫你現在是病人呢,就暫時忍一忍吧。」

  天麻?

  當歸?

  益母草?

  土狗同學一陣眼黑,但面對著已經送到嘴巴邊的紅薯粥,她又不好拒絕,只能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架勢,一口將粥吸了進去。

  好好感受了一下那番又甜又苦還帶著古怪藥味的湯汁在嘴裡化開的滋味後,土狗同學有些艱難地側了側身子,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安:「對了,萌萌,這事沒傳到我媽耳朵里去吧?」

  白蒙蒙撇撇嘴:「放心吧,你進醫院的當天,我師父就把話交代下去了,誰都不允許在你媽面前亂嚼舌根,這事估計暫時應該傳不到你媽耳朵里。」

  呂瑩瑩聞言,頓時長長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土狗同學是標準的齊魯次生代大妞性格,平日裡見誰都大喇喇的,如果論及她唯一懼怕的人是誰,那絕對是某位經常操著火鉗把她攆的雞飛狗跳的母上大人。

  說實話,她這幾天最擔心的便是自家那位性子火爆的母親大人知道這事後,先是帶人去人家西沙河村大鬧一番,然後坐在自己的病床旁,拎著自己的耳朵絮絮叨叨地埋怨上二十四小時。


  不過沒想到羊屎蛋那個傢伙在自己住院的當天就下了封口令?

  那傢伙還是很會來事的嘛!

  想到這裡,她看了看某人的小徒弟,有些好奇:「萌萌,你現在不是工作也挺忙的麼,怎麼有時間連著照看了我足足三天?」

  雖然說師父有其事弟子代其勞,在楊默不方便的情況下,白蒙蒙這位小徒弟代替自家師父照顧她這位發小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但白蒙蒙現在好歹也是鑽探公司綜合辦的代理主任,在張文順至今還未歸來的這檔口,她不僅要管著綜合辦的一大堆事,還得負責跟默默百投之間的種種配合事宜,因此絕對是忙的一匹。

  在這種在本質上已經實在挑大樑的情況下,白蒙蒙百忙之中抽出一天的時間來跟羊屎蛋那貨表孝心,那並不算奇怪,可一口氣照顧了自己整整三天,那就有些不合常理了……土狗同學自己也是做過管理的,自然知道蛇無頭不行的道理,以綜合辦現在的事情繁雜程度,部門領導連續消失三天,難說是要出大亂子的。

  白蒙蒙聞言,卻是笑嘻嘻地看著她:「呂姐姐,瞧你這話說的,眼下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師父可是有交代,術後的一周是康復的關鍵,他現在抽不出時間來,交給別人又不放心,所以……這一個星期,就只能讓我來照顧你了。」

  呂瑩瑩皺了皺眉:「那綜合辦那邊……?」

  白蒙蒙嘿嘿一笑,又是一勺紅薯稀飯餵了過去:「綜合辦那邊現在看上去很忙,實際上全是扯淡;」

  「張伯伯被調到西疆那邊去打前哨,師父又常年不回去,現在老王總是越來越強勢,除了默默百投以外,所有部門都是他說了算……現在各科室的每個月的工作,都是由總經辦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所以,除非是有什麼需要攻堅的艱巨任務,否則我這個代理主任在不在都無所謂,按照總經辦的安排去做就可以……對了,忘記說了,現在總經辦也引入了默默百投那套流程管理制,所有的工作都是以流程單的形式派發下來的,美其名曰管理改革,因此雖然老王總的做法霸道了點,但你也不能說人家就錯了。」

  說到這,白蒙蒙有些懶懶地嘆了口氣:「呂姐姐你也知道,跟大華公司不一樣,鑽探一公司畢竟是家生產單位,綜合辦那邊除了協調本地工農關係和跟默默百投打配合之外,其餘真正具有業務挑戰性的工作其實沒有多少,反倒是那些牽扯到狗屁倒灶的事情居多……所以,就算我不在,讓下面的職工按照綜合辦的流程單指示去做就好,出不了什麼大岔子的。」

  呂瑩瑩自然知道白蒙蒙口裡的「狗屁倒灶的事情」是指什麼,隨著老王總的強勢回歸,從二三公司抽調過來的新人們在某位總經理的扶持下與一公司的老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並不是什麼秘密,當下輕輕點了點頭,但卻還是有些奇怪:「綜合辦的其它工作也就罷了,盡可以放任下面人去做,可跟默默百投那邊打配合的事情,沒有你在那邊看著,你就不怕出紕漏?要知道,默默百投今年的項目可不少,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重點項目。」


  像鑽探公司這種生產型單位,技術人才不止凡幾,甚至隨便拉出幾個高工放在同行業里都算得上牛人;但在商業經濟領域的人才卻是稀缺的緊,再加上現在是摸著石頭過河的90年代初,這一方面的人才就更加稀缺了,因此即便白蒙蒙這位小徒弟在自家師父嘴裡不過是個剛剛入門的生瓜蛋子,但已經是鑽探公司那近兩萬的職工里在這一領域最拔尖的佼佼者了,因此在跨部門的配合工作中沒有她居中協調,別說綜合辦了,就連默默百投的那幫子精英心裡都不安穩。

  白蒙蒙聞言,只是笑了笑:「繼張伯伯之後,覃副科長在本月底的簽約儀式後,也即將和李廠長他們一起奔赴墨西哥去開展跳板市場的前期鋪墊工作去了,所以一旦覃副科長離開,默默百投便只剩下了何副科長一個科級幹部。」

  「雖然從編制上來看,默默百投依舊保留著1位正科長、1名代理科長、兩名副科長的職位,但實際上一直都是按照1正2副的傳統模式在運行的,按照當下的情況來說,既然覃副科長要出國開展工作,那麼就該提拔一個人上來暫時頂替他的工作才對。」

  「可我師父偏偏沒有這個打算,甚至老王總在電話里提及此事,他也只是說了句不急罷了。」

  說到這,白蒙蒙輕輕嘆了口氣:「我看的出來,張伯伯短時間內是不太可能回來了,師父這是打算讓他在西疆那邊開闢屬於他自己的第二戰場,一方面給他積累足夠的成績,另一方面也是讓他從鑽探公司這盤亂棋里摘出去。」

  「事實上,我覺得師父讓覃副科長去墨西哥開展工作,也是處於類似的考慮,畢竟覃副科長的能力其實不錯,可就是底子太弱,繼續留在鑽探公司的話,未必真的是件好事。」

  「所以,師父始終沒有提名新任副科長/代理副科長人選的用意很明顯……他想把何永義扶正,把默默百投交給他去打理,等到何永義真正能掌控局面後,才會提拔新的副科長/代理副科長。」

  「因此,這段時間覃副科長正忙於跟何永義交接工作……這段時間的默默百投正處於一個比較微妙的時期,我雖然是綜合辦的代理主任,但身為我師父的小徒弟,這段時間如果老往默默百投跑的話,並不合適,也容易給人造成一些錯覺;」

  「所以,這段時間我很自覺地沒有親自摻和進與默默百投的跨部門合作裡面去,而默默百投那邊也很自覺地沒有就此事表達不滿,甚至還很耐心地指導和糾正綜合辦的那些職工在配合工作中存在的一些不足……也就是說,至少在月底之前,我是不會參與到與默默百投的跨部門協調工作里去的,呂姐姐,懂了吧?」

  呂瑩瑩有些心累地翻了個白眼,她的性子最煩大企業里那些狗屁倒灶的謀算,雖然知道這種事根本無法避免,但能不污了耳朵就儘量不去污了自己的耳朵。

  當下輕輕點了點頭,剛想說自己知道了,卻一下子想起了一個問題:「不對啊,就算你是羊屎蛋的徒弟,天然是默默百投科長和副科長的有力爭奪者,但所有人都知道你要不了多久就要調回銅仁去……有這情況放在這,你忌諱個啥啊!?」


  白蒙蒙撇撇嘴:「我的呂姐姐誒,這個世界從來不缺變數,我只是大概率今年會被交流回去,又不是一定會回去,這不是還沒徹底敲定下來的事麼,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講,甚至是為了考慮何永義的感受,我這段時間都不適合頻繁出現在默默百投那邊!」

  說著,白蒙蒙嘆了口氣:「事實上,我師父讓我過來德州這邊,也存著讓我過來躲清淨的意思,所以,你就不用操心我這邊了,左右咋倆關係這麼好,多照顧你幾天也是應該的。」

  土狗同學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的疑惑不解:「躲……清淨?」

  白蒙蒙看著這位大姐東拉西扯的死活不願意吃自己餵過去的紅薯粥,有些挫敗地放下了手裡的勺子:「是啊,你是不知道,你這次受傷,在縣裡面引起了軒然大波,何常務他們在我師父那邊吃了兩次閉門羹後,就開始走迂迴策略了……這幾天整天都有人跑我那邊去旁敲側擊,不是想請我引薦見我師父一面,就是想讓我幫著說些好話,煩都煩死了。」

  「最要命的是,貌似蘇宇那邊的壓力也很大,好幾次都跟我說他那邊快頂不住了,但他又知道這次我師父是真的生氣了,所以為了不讓他難做,跑德州這邊來躲幾天清淨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按照我師父的說法,等到尤市那邊過會討論出個結果,我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誒?

  羊屎蛋這次真的生氣了,還給何常務他們吃了幾次閉門羹,就連白蒙蒙這邊的溝通渠道都堵死了?

  呂瑩瑩眨巴眨巴眼睛,雖然覺得楊默這貨有些小題大做,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種莫名的歡喜從心裡涌了出來。

  看見這姑娘明明是一副慘白的委頓臉孔,卻在那翹著嘴角肚子傻樂,白蒙蒙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有些時候我都覺得我師父是不是太過任性了,雖然呂姐姐你受傷我也很氣憤,但縣裡面不是拿出態度來了麼,就連趙家和陳家那兩個不爭氣的廢物都被拎了過來賠罪,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架勢;」

  「人家都擺出這態度來了,師父就算再火大,把那兩個廢材往死里整不就行了?實在不行等呂姐姐你傷好了後,狠狠揍上那兩個傢伙一頓也成啊;」

  「結果師父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不但給這事扣了老大一頂帽子,逼著尤市他們成立專案調查小組徹查此事,據說還打算幫著馬清遠推動鄉財縣管模式……這不是等於直接要往人家大動脈上砍上一刀嗎,你是不知道,消息一傳出,何常務他們都炸鍋了!」

  呂瑩瑩聞言,卻是笑了笑:「這事羊屎蛋給我說過,我一開始也覺得有些小題大做,我說到底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村傻丫頭罷了,左右不過是受了點傷,把犯事者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上一頓也就到頭了,犯不著這麼大動干戈。」

  「但後來,聽了羊屎蛋的解釋,我才覺得他說得對,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可以名正言順發飆的機會並不多,如果不趁著這次的機會把想要做的事情做掉,別說他了,就算是我,若干年後可能都會後悔的睡不著覺。」


  說到這裡,呂瑩瑩歪著頭看向白蒙蒙:「萌萌,你以後也是要進入行政系統的,而且我聽羊屎蛋說,銅仁那邊的情況遠要比齊魯這邊複雜的多,所以……」

  「你知道麼,推行鄉財縣管模式,不僅僅只是你師父在報復何常務他們,也不僅僅是幫著馬清遠做成績那麼簡單;」

  「更重要的是,有著德州、蘭陵地區已經開始略有雛形的數百家強村公司作為基礎,如果鄉財縣管模式能真正推行下去,那麼只要一切順利,要不了幾年,我們這些被遺忘在角落裡的農村老百姓,便有了發出自己聲音的資格……最起碼,不至於再像以往一樣,如同一顆顆毫無存在感的狗尾巴草一樣,任由收割踩踐。」

  「我知道萌萌你自小生活在銅仁大院,很難理解我們這些農村人的感受,但你只需要知道,其實我們要求的並不高……能混口溫飽,能正大光明的挺起胸膛,能在必要的時候有說不的權利,其實也就夠了。」

  說到這裡,呂瑩瑩微微頓了頓:「羊屎蛋曾經說過,滿清的八旗王爺從來不怕草民們跟他講大清律法,卻最怕草民們放下律法亮起拳頭;」

  「他也說過,按照當下的情況來看,要不了幾年,草民們手裡的硬拳頭就要使用不了了;」

  「所以,在沒有了硬拳頭的情況下,你袖子裡有沒有能亮出來大聲說不的軟拳頭,就非常重要。」

  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術後的蒼白,甚至顯得稍稍有些蠟黃,但呂瑩瑩的眼睛卻亮的可怕:「我不知道其餘地方能捏出軟拳頭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但在德州和蘭陵,能被大華公司扶持的強村公司,全都是真正意義上的村集體企業;」

  「我們無法保證每一個人都是好人,但我知道,這個世界,有著最起碼人性善良的人還是占大多數的,所以即便只是一群你們城裡人看不上的鄉巴佬,但只要亮出來說不的那個拳頭還姓公,那麼這個世道,終究還是有盼頭的!」

  「所以,我非常贊同羊屎蛋的做法,一萬個贊同!!」

  白蒙蒙怔怔地看著病床上的土狗同學。

  這個只大了她三歲的女人學歷不算高,只是個中專而已;

  出身也並沒有任何可取之處,一個隨處可見,咋咋呼呼的齊魯農村大丫頭而已;

  樣貌雖然不錯,但比起自己的正牌師母來卻是差遠了,而且三年的基層工作下來,原本水嫩的臉蛋蒙上了一層風霜的粗糙,兩頰還多了幾絲北地常見的暗沉腮紅,這就更顯土氣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各方麵條件在她所認識的人里並不算特別出挑的女人,此刻在她眼裡,竟然隱隱有些不敢逼視的感覺。

  自家師父這幾年層層密巒的布局,


  包括病床上這個女人在內的那一票子人日復一日不辭辛苦的奔波,

  就是想讓那些泥腿子有說不的……權利麼?

  白蒙蒙有些失神,想起自己在齊魯這邊兩年來所見的種種,又想起十萬大山的那一邊,

  忽然有些茫然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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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上一章進小黑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出來,所以計劃中的承接內容沒法寫,只能臨時刪改了一章。

  雖然如果沒有前一章的鋪墊的話會感覺到邏輯缺失,但不管如何,主角前期各種布局的真實用意是點出來了。

  OK,考慮到實際情況,未來幾張不會去牽扯那些容易被舉報的內容,可能會多寫些日常,見諒。(現在我已經基本可以確定,許多進去的章節,就是讀者被舉報了,不然無法解釋被封的時間點,不得不說,這還真夠無聊的。嗯……冷門詩人李商隱是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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